女宦 第590节

作品:《女宦

    慕容好一听,真的颠颠儿地就朝慕容孤跑去了。
    长安带着宫人转身上了阁楼。
    慕容孤正在那儿想心事呢,冷不防一物扑在他腿上,倒将他惊了一跳。
    他低眸一瞧,胖胖的小丫头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朝他高高举着双臂:“大哥哥,抱,抱。”
    慕容孤抬眸四顾,却不见伺候她的宫人,也不见陛下和皇后。
    他英挺的眉毛微皱。
    娘总是叮嘱他说要离弟弟妹妹远些,说虽然他们同出一脉,但他已被过继给先帝,这便不一样了。若是与弟弟妹妹太过亲密,只怕会瓜田李下遭人诟病,更别提万一他们有哪里不好,恐怕都要怪罪在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却又不得不承认,娘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方才旭儿来找他练剑时他才会找借口推脱,但是看到他和薛琼林练得那么开心时他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抱抱,要抱!”他这边正犹豫不决,慕容好却急了起来,一跳一跳地求抱,双颊上嫩豆腐似的肉都随着她这动作一颤一颤。
    慕容孤看着这个丑巴巴的小丫头,名义上这小丫头算是他的堂妹,实则却是亲妹妹。平日里他行走宫里,也曾无意间听到宫人们议论,说太子和端王都生得容貌俊秀玉树临风,却不知那公主殿下为何生得丑巴巴的,跟上头两位哥哥比起来简直不像亲兄妹。若换做以前,他早就训斥她们了,可是如今他身份尴尬,唯恐自己动辄得咎连累娘亲,也只得装作没听见。
    想起这小丫头都被他和旭儿衬得丑了,他终是忍不住扔了手中的木剑,弯下腰来将她抱了起来。
    慕容好顿时高兴了,一只小短胳膊圈着他的脖颈笑得好不开心。
    慕容孤看她笑得眉眼弯弯跟那年画上抱着鱼的胖娃娃似的,心中忍不住为她叫屈:这哪里丑了?不就胖了点吗?
    那边慕容旭见慕容好来了,就停了练剑过来要抱她。
    谁知慕容好身子一转,双臂抱着慕容孤的脖子拿小小的脊背对着慕容旭,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慕容旭笑道:“好啊,有了胜儿哥哥就不要旭儿哥哥了是不是?亏我昨天还扎纸鸢给你玩,把我的纸鸢还来,还来。”他一边说一边咯吱小丫头,惹得慕容好像鱼一样在慕容孤怀里扭。
    慕容孤一手抱稳慕容好一手抓住慕容旭的手腕道:“咯吱两下就行了,哪有一直咯吱的。”
    “不行,我就要咯吱她,太没良心了。喂,你说说看,是胜儿哥哥对你比我好,还是长得比我好啊?你要他不要我?快说,快说。”
    “哈哈哈哈哈哈!旭儿坏,旭儿坏!”
    “我说你适可而止。”
    “我就不,除非你把她给我抱。”
    “就你这小身板抱得动吗?”
    “我怎么就抱不动了?不信你把她给我,我抱给你看。”
    “不要不要!”
    ……
    兄妹三人闹成一团。
    阁楼的露台上,长安屏退宫人,来到慕容泓身边,与他一同看着下面。
    “是你让曜儿过去的?”慕容泓问长安。
    “嗯。”长安看着那兄妹仨,“我发现你最近对老大格外关注。”
    慕容泓默了一会儿,道:“他与以前不同了。”
    “经过这许多事,他又怎么可能毫无改变?他只是个孩子。”长安道,“看,他不是挺好的吗?”
    “我只是担心……”
    “没有哪个孩子是自己长得襟怀坦白表里如一的,他们大多是模仿自己的父母,或者是生活中对他们有正面意义的人。胜儿情况特殊,你和尹蕙都不能常伴他,身边又尽是地位比他低下之人。都是你的孩子,你独把他过继出去,把旭儿和曜儿留在身边,他心中有不平是很正常的事。在此情况下,若不善加引导,将来结出恶果,不是他一个人的错。”长安看着慕容泓,“你怕树被风吹倒,都会知道提前搭架子给它撑一下。
    你怕孩子变坏,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你也是第一次养孩子,为何会有此觉悟?”慕容泓问她。
    长安闻言,微微侧过身去,抬眸看向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这些年,为你皇权稳固,为百姓除害,为天下太平,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唯有一人,我对他,始终心中有愧。”
    慕容泓看着她的侧脸,等她下文。
    长安收回目光,看着下面抱着慕容好的慕容孤,道:“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在他小时候有这么一双柔软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有这么一双盼他好的眼睛注视着他,也许他这一生,就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这悲剧起源于他的病,而这个病,从他幼时就已经致下了。”
    她平缓了一下心绪,再次转过脸来面对着慕容泓,道:“因此,我决不允许我身边再一次发生这样的悲剧。”
    慕容泓握住她的手,道:“我明白了。”
    他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谢谢你,长安。”
    千言万语,最后能说出口的,却唯有这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章羡华的番外,本文就真的完结啦!
    第740章 番外三
    宫乱平息后, 钟夫人因那夜担忧惊惧过甚,情绪起伏太大,到底是病了一场。
    在皇帝当朝清算了乱党余孽后,钟羡便特意告假在家侍疾。
    这日, 钟夫人服过药, 歪在床上看着床前的钟羡道:“按说娘一把年纪了,不该这般怕死, 可是娘心里怕死得很。你还未成亲, 娘若撒手而去, 你们父子俩,可交给谁去照料啊?”她说着便忍不住泪水涟涟。
    钟羡忙递了帕子给她, 道:“娘,您别多想,大夫说了, 您的病没有大碍, 好生休养, 不日便能痊愈的。”
    “娘就是这么一说。”钟夫人拭着泪道,“羡儿, 过了年你就二十三岁了, 你告诉娘,这婚姻大事, 你自己, 到底是怎么想的?”
    钟羡看着眼前病弱的母亲,再想想被他穷尽心力藏起来的重伤的长安, 万般纠葛都掩在一双眸中。
    他微笑着伸手给钟夫人把被子掖好,道:“娘,孩儿心里已有想娶之人,就等着您好起来给我张罗呢。”
    钟夫人拭泪的动作一顿,问他:“果真?不是哄我?”
    “真的。”钟羡道。
    “是哪家的姑娘?”钟夫人急急问道。
    钟羡略带调皮道:“先卖个关子,等娘您好起来了,我再告诉您。”
    “你这孩子。”钟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大好,觉得自己明天就可以下床了。
    片刻之后,钟羡离开赋萱堂,来到院中。
    初冬了,天气渐冷,然太尉府偌大的花园中,却是梅红菊黄一片胜景。
    母亲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将他们父子照顾得妥妥帖帖。她年轻时身子也是很好的,极少生病,可近些年来,许是因为年事渐高思虑过重,生病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
    过了年他就二十三岁了,这个年纪成熟得足以让他收回一切不该有的任性与坚持,为自己的父母负起他身为人子本应肩负的责任来。
    长安想远远地离开这一切,他应该成全她。
    而他此时成亲,能打消皇帝对于她未死这一猜测的最后一丝希望。
    隔日,他备了些礼物,独自策马赶往坐落于无名山南坡上的恩施观。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长安遇难的当日,张竞华落胎了,第二日张夫人便去孙家接回了张竞华,两家似乎因此起了些龃龉。后来张竞华借静养之名来了这恩施观,一直没回孙家,也没住在娘家,倒是让她躲过了宫变之夜张家被秋皓带人屠戮的厄运。
    想起秋皓,他又不免感慨。他们是朋友,秋皓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不是有对陶行妹的这份感情在里头,知道自己的父亲要谋反,他必然会竭力阻止。可就因为这么多年心慕陶行妹,以至于听闻她被害后,他竟为了给她报仇不顾大义,跟随他父亲秋铭一道谋反。
    由此可见,一份感情,如果坚持到了盲目,于人于己,都是祸害。
    来到恩施观前,钟羡刚刚下马,忽见裁云白着脸着急忙慌地从观中奔出来,一抬眼见是他,顿时哭着道:“钟公子,我家小姐不见了,您能帮我找找她吗?”
    钟羡见只有她一人奔出来,并无观中姑子跟随,心下明了,遂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上午奴婢去给观中姑子洗衣裳,洗完之后回到房里,就看到小姐把她仅有的钗环和细软还有一张放身契都放在奴婢铺上,还给奴婢留了一句话,叫奴婢好好活下去。我担心小姐她做傻事。”裁云抹着泪道。
    钟羡眉头一皱,问:“这附近可有什么湖泊或者断崖之类?”
    “就在山下的林子里有个湖泊,小姐心情烦闷时奴婢常陪她去那里散心。”裁云瞪大了泪眼道。
    钟羡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将裁云也拉上马背,转身就沿着山路朝山下奔去。
    两人还在道上,裁云就指着山下稀疏的树林深处那方隐约可见的湖泊叫道:“那里有个人影,会不会是小姐?”
    钟羡不语,只是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一路疾驰到树林中,裁云等不及钟羡抱她下马,自己摔了下来,她也顾不得,爬起身来拼命跑到湖边四顾,却又不见人影。
    “小姐呢?会不会已经跳进去了?”她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边哭一边六神无主道。
    话刚说完,只闻噗通一声,却是钟羡跳进了湖中。
    裁云看着瞬间消失在水中的钟羡,捂着胸口紧张地看着湖面。
    没过多久,湖面水花四溅,钟羡从水底浮了上来,怀中抱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张竞华。
    “小姐!”裁云惊叫。
    由于救得及时,张竞华还有一口气在,钟羡将她们主仆安顿在恩施观内,不顾自己一身湿透,转身策马回了城中,带来了大夫和马车。让大夫给张竞华诊治过后,确定她性命无虞,钟羡便用马车载着她们主仆俩回到盛京城中,一路来到了孔家门前。
    听说钟羡来了,孔夫人亲自迎到门前。
    钟羡上前见礼。
    对于钟羡,孔夫人是极为喜欢的。去年钟家来提亲,她女儿无福消受,一病不起。知道女儿的病看不好后,孔家原本想退亲的,也免得耽误钟羡另行婚配,钟家却坚辞不肯。从她女儿生病到亡故,钟家一直对孔家照拂有加,对此,孔庄和孔夫人对钟家都很是感激。)
    “贤侄,请堂中用茶。”钟羡见过礼后,孔夫人招呼他道。
    钟羡忙道:“谢孔伯母盛情,钟羡此番前来,实则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孔家承钟夫人照拂颇多,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贤侄不必客套,直言便是。”孔夫人道。
    钟羡道:“门外马车内,是雍国公张家的女儿,原镇北将军的儿媳,张竞华。她因举报夫家谋反有功,陛下赦她免于一死。张家在宫乱之夜被反军屠戮殆尽,她因避居城外的恩施观而逃过一劫。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今日路过无名山下,恰逢她投湖自尽,为我所救。她的丫鬟道观中姑子势利,不容她们主仆二人,我欲相救,却又不便将她带回府中。她有病在身,可否请孔夫人暂且收留她们主仆二人,待我回去禀过母亲,再做计较?”
    “这……”听闻张竞华这般来历,孔夫人一时有些犹豫。她孔家一向家风清白,这又是反贼儿媳又是张家之后的,委实是让她忌惮。
    钟羡见状,忙抱歉道:“是钟羡唐突了,既然孔伯母有难处,那钟羡另想办法吧。”说着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你且等等。”孔夫人叫住他道,“容我看一下。”
    她来到马车旁边,钟羡为她打开车门。
    她往车中一瞧,但见一名哭红了双眼的丫鬟抱着一位素衣散发面色苍白的病弱女子缩在车厢中,一脸的茫然与无助。
    她瞧着那似乎还在昏迷中的女子,不免想起了自己小女儿病重的样子,一时悲从心来,双眸微微湿润地对钟羡道:“恰我府中还有空房,你便将她们主仆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