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真就是的。
    路微凉自从上个星期知道李明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而且病情从中期转为晚期后，不管她怎么强制自己安下心来看书，都是徒劳的，有时候坐在图书馆里一呆就是一天，进度几乎为零。
    呆的前两天，赵子川以为路微凉有心事所以没怎么在意，可等接连几天都这样子他不免有些担心，放下手中的笔问她：“微凉，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孙倩也觉到了，跟着关心道：“对呀，有什么事一个人别憋着，说出来我们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总比你一个人扛着强。”
    路微凉回过神来，转动着手里的笔，故作轻松的笑，“没什么事，可能是最近看书用力过猛，有点累了。”
    这倒确实，孙倩点了点头，原本她以为自己够努力，够拼的了，没想到路微凉比她还拼，周末什么的连口气也不带喘的。
    赵子川一听，帮路微凉合上书，劝说道：“要不今天你就别看了，回家休息几天吧，身体累垮了可不好。”
    反正也看不进去书，路微凉想回家休息也好，于是将书和资料往包里塞，对着两人道：“那我先回去了，等休息好了我们再约。”
    “去吧，去吧。”赵子川和孙倩同时道。
    出了图书馆，路微凉走在林荫道上，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给李朵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她反复抿了抿唇才开口：“朵，李叔还好吗？”
    医院里，此刻的李朵正靠在楼梯道的墙上，抬手擦了擦眼泪，她刚从医生那知道病情消息，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缓，语气听不出什么，“还好，你不用担心，安心准备考试吧。”
    电话那头李朵声音有些微变，路微凉还是感受到了，“医生怎么说？”
    怕结果说出来会影响她，李朵如常道：“就是继续化疗吃药，然后继续观察之类的。”
    停下脚步，路微凉瞧着左手边一排不知叫什么的绿植，摘了一片叶子下来，放在手里反复摩挲着，“那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跟李娇姑姑换着来。”
    “我知道。”李朵眼里的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手指紧握成拳放在唇边咬着。
    “那我挂了，等端午放假我再回家。”
    “好。”
    挂完电话后的李朵，身子一点点往下滑坐了下来。
    抬头望天，路微凉将手机塞进包里，往回公寓的方向走。
    下午，在家呆坐很久现根本不知道做什么的路微凉，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好多菜，想着借做菜来分散脑子里的关注点。
    可谁曾想，洗好菜不过是想切个西红柿做个汤而已，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给切到了不说，转身去客厅找创可贴时又一个不注意将一整瓶番茄酱带落到了地上，瓶子碎裂溅得到处都是，白色t恤上也是番茄酱。
    而恰好这时公寓的门开了，顾子夜下班回来，一个抬头还没来得及换鞋便瞧见路微凉这样，真的是吓到了，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鞋子也不换了，跑了过来双手不知道放在哪好，焦急地问道：“傻看着我干嘛，说话呀，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见他有些慌乱手足无措的样子，路微凉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就割到了手指，身上的是番茄酱。”
    “真的？”实在是不像，顾子夜有些后怕。
    “真的。”路微凉指了指厨房地上，“不信你看看。”
    实在是不敢再让路微凉呆在厨房了，顾子夜牵着她来到客厅，将人按坐在沙上，而后去储物间拿药箱出来，蹲在了沙前替她处理手指上的伤，看着切得有些深的口子，有些替她疼，忍不住嗔怪：“不是跟你说过了这段时间我不忙，晚饭等我回来做。”
    路微凉缩回包扎的手指，“我今天刚好没事，就想着做好饭等你回来，哪知道一个不留神就切到手指了，下一次我一定小心。”
    “没有下次。”顾子夜起身将药箱收拾好，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这段时间你都不准进厨房，刀也不准碰。”
    这怎么行，路微凉立马反驳，“怎么可能不进厨房，我要是想吃水果什么的呢？”
    “每天我给你洗好再去上班。”说完顾子夜不再看她，往厨房走去。
    还真是霸道，路微凉忍不住对着顾子夜的背影嘀咕额几句。
    这个夜晚，路微凉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李明的病房，病床上的他骨瘦嶙峋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形，全身都插满了管子，见到她时他笑了，而后心电监护仪出滴滴的声音，他笑着闭上了眼。
    这个梦太过真实，又太过于让人害怕，睡梦中的路微凉大叫出声，痛苦地挣扎着哭泣着，太过大的动作惊醒了隔壁房间的顾子夜，他来不及穿拖鞋就跑了出来，拿过备用钥匙开门。
    “微凉，醒醒。”俯下身将她抱在了怀里，顾子夜一遍遍地安抚，“你只是在梦里，你只是在做梦，我就在你身边。”
    缓缓地路微凉睁开眼，看了眼满脸焦急的顾子夜，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学长，我怎么了？”
    顾子夜松了口气，靠在了床上，将她紧紧地搂住，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没什么，你只是做梦了。”
    路微凉紧紧地抱着他，脸紧贴在他的心脏处，“那个梦太真实了，我见李叔走了，有点害怕。”
    “明天我们回去一趟吧，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今天是切了手指，后天大后天再出点啥事，他怕自己心脏承受不住。
    “嗯。”
    “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往他怀里缩了缩，路微凉闭上了眼睛，“学长，有你真好。”
    顾子夜笑了笑，拿脸蹭了蹭她的头，“比起你夸我好，我更想你亲我一下。”
    路微凉仰头看他，撞见他还未来得及放平褶皱的眉，手肘一撑，凑上去吻了一下他，不过一秒而后继续趴在他的身上，闭眼睡觉。
    踏上回去的路，一路上路微凉都是忐忑的，直到他们站在了医院门口，她突然就不敢进去了，害怕真的就如同梦里的那般。
    顾子夜偏头看路微凉，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的大掌中，“已经到门口了，迟早都要进去的，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跟着顾子夜的步伐上了住院部的电梯，他们来到了11楼找到了203病房。
    隔着门上的玻璃，路微凉看到了闭着眼躺在床上的李明，他瘦了，脸部的轮廓越的明显突兀，相比梦里，此时的他还是有些肉的。
    喉咙哽咽，她颤抖着手，推开了门，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将李明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双手间，“李叔，我回来了。”
    身上本就疼痛难忍的李明，隐约间似乎听到了路微凉的声音，睁开眼时见真的是她，眉宇间的褶皱转化为了笑，瞧见了身后的顾子夜，又忍不住责怪，“你这孩子，电话里我不是说过了没事，怎么还让小顾跟着你回来了。”
    顾子夜替路微凉接话，“叔叔，你别怪微凉，是我非得让她回来的，刚好这段时间我也不忙。”
    “小顾啊，好孩子，你有心了。”
    “那您跟微凉先聊会，我出去打个电话。”
    “去吧，去吧。”
    顾子夜出去后，路微凉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替李明将被子提了提，“医生怎么说，如果配合治疗的话……”存活的概率是多少？这句话她不敢问。
    李明靠坐了起来，反手将路微凉的手握住，原本想骗骗她的，可是又怕最后她知道真实情况了更会接受不了，干脆说实话，“医生说最多不过半年。”
    半年？为什么要这样，路微凉想要假装坚强，假装平静，反复压制着，却还是没能忍住，猛然间站了起来，背对着李明，任由泪水往下流。
    李明伸手想要拉住路微凉的手，却现根本没力气也够不着，只能道：“丫头别这样，每个人总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早晚的问题。”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李明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面色平静，眼底却满是不舍，“其实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我还有半年的时间陪伴着你跟李朵，没准还能喝上你跟小顾的喜酒。”
    知足，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希望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幸福美满了之后才会心甘情愿的离开，这声知足不过是争不过死神罢了而已。
    之后的几天里，路微凉与李朵轮流着守夜，至少暂时路微凉没有想要回b市的打算。中间也有碰到朝阳，找李朵了解下来路微凉才知道李明能安排到vip病房用最好的药多亏了他。
    想着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今天中午下楼拿药遇见他的时候，路微凉还是叫住了他，问候道：“最近还好吗？”
    见到她，他总是能以最放松的姿态存在，朝阳笑着陪她去药房，“还不错。”
    属于她的，他都帮她拿到了，现在缺的不过是一个交接仪式而已，交接完之后，他便可以放下所有的过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家。
    也许，一切重新清零之后就真的能重新开始。
    “那就好。”
    “你呢，跟顾子夜怎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怎么现在见一个人都是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甚至是比她本人还期待，“我跟学长挺好的，至于什么时候结婚还没想好。”
    朝阳双手插在兜里看她，瞧了会之后，微微蠕动的唇角又什么都没说，帮她刷了就诊卡拿到药单子，然后去排队等药。
    送路微凉回病房的时候，朝阳在门口遇见了买东西回来的顾子夜，靠在墙上看他，而后道：“顾子夜，我们聊聊。”
    顾子夜点了点头，说了句等我一会，然后揽着路微凉往病房里带，交代了几句后才出来。
    楼梯道里，两人一站一坐。
    顾子夜拒绝了朝阳递过来的烟，双手插在兜里就那么靠在墙上看着他吞云吐雾，也不出声，等他开口。
    一根烟，两根烟，三根烟，直到最后一根烟之后，朝阳声音微沉，“你还没有告诉她那场车祸的真相对吗？”
    这句话，让顾子夜放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没有。”
    果然，朝阳嗤笑，将手里的烟盒放在脚下用力踩碾着，原来他和他一样，也是个胆小的人，“也不知有一天她知道我的父母是众多参与夺她爸爸公司的其中之一，而你的父母还有你是因为她的父母才幸免于难的，将会怎样的心情？”
    分不清他到底想说明什么又或是做什么，顾子夜眸瞳深眯，冷然的目光落在朝阳的身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你。”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该是和他一对的人，如今成了别人的人。
    “提醒我什么？”
    提醒什么？朝阳站了起来，转而看他，既然他装傻，他不介意让他重温一下过去，“原本那场车祸对方想要的是你父亲的命，却阴差阳错撞上了微凉一家人的车子，你说我想提醒你什么？”
    本该幸福的她，因为一场车祸从此人生走向了另一端，都这么久了，顾子夜仍旧没说，他越来越确信，他其实跟他一样不敢说。
    顾子夜放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他，而后迈步上楼梯，“你的提醒我收到了。”
    “顾子夜！”朝阳突然出声，叫住了已经走到楼梯门口的顾子夜，“你该从一开始就跟她说清楚的。”
    如果一开始说清楚，接下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或许对她来说要好很多，至少有心爱的人陪着她，可现在……却是相反的。
    “……”
    顾子夜脚下的步子也不过是停顿了几秒，而后打开门又关上了。
    寂静的楼梯口，朝阳就那么站着。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李朵给听见了，她不过是想爬楼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这些让她都无法接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