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作品:《宫妆》 两名婢子一愣。
都是随在霍檀身边已久的人,知根知底。方才在府外,霍檀那几句话声音虽低,她们也听了个大概。听出霍檀有意岔开“指挥使”与“卓卿君”两个称呼,一个是于公,一个是于私。
目下,云意也顺着这话去说……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云意等了一等,而后“出主意”道:“两位姑娘拿不了主意,去通禀一声就是。二位跑上一趟,总好过此处再多死几个人。”
于是二人犹犹豫豫地又一福身,再度往里去了。
.
云意好像从没有哪一天觉得这么难熬。
眼前是刀剑倒映出的微光,扭过头,就是一地的血污。于是只好抬起头去看天色静心,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月色寒凉,那凉意好像能直接沁到骨子里,一分分地将人冻死,让人看不到天明。
看不到天明……
他现在也确是无法预料天明后会是如何——非指他自己的命数,今晚之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霍檀……
他是奉旨查案,霍檀抗旨不说,还伤了禁军都尉府这么多人。这样大的事,天明之时……甚至在天明之前,大概就会传到宫里、传遍整个长阳。
这种事是压不住的,必定会有一场轩然大波。皇帝本就想除皇太后,这简直是个难得的说辞——可就算皇帝和皇太后和睦,她今晚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无可原谅了。
“阿檀……”云意叹了口气,将目光收了回来,迫着自己一点点看过这一方前院。
他养伤时曾在她府中借住,这地方他熟悉极了。可现下,又觉得陌生极了。
轻轻脚步传来,走得很急。两名婢子回来了,仍是刚迈出门槛就停了下来,恭谨福身,道出的称呼也已经改了:“卓卿君请,长公主正在房中等。”
.
随着她们一并走过那道门,方才的厮杀就仿如隔世了。
次一进的院子里,仍旧一派恬静安详。秋日里泛黄的叶子随着清风微动,拂出一片“沙沙”轻响。
只要不回头,当真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方才不曾出过什么事了。
再深入地走进去,一路左绕右绕,离方才的血腥越来越远。
.
“卓卿君请。”
霍檀的卧房前,两名婢子停了脚,同时伸手一引。
云意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霍檀端坐的背影。
乌亮的长发顺在背后,只在接近发梢的地方以红绳简单地扎了几道,却是衬得身姿姣好而柔弱。
“长公主。”云意唤了一声,霍檀似乎偏了偏头,又并没有转过来看他:“卓卿君带了不少人来,一路杀进来就是了。你奉旨办案,抗旨的是我,你何必停手?”
“你知道我带了不少人来,还要抵抗,原因呢?”云意反问,回身关上了门,复又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霍檀缄默良久。
“我信巫蛊不是你下的。”云意口吻平淡,“你这安排是怎么回事?”
“卓卿君……”霍檀轻轻一颤,一声叹息后,站起身来,眉目间有散不去的悲戚,“你有你想护的人,我有我想护的人。此举能一举两得,多好?”
云意眸色一沉。
“卓卿君,你就该带人杀进来,看到我自尽,然后回去复命。如此我的罪名自然就坐实了,‘畏罪自尽’这四个字十分合适。”霍檀挑起笑容,盈在唇角,看上去有些鬼魅,“不过现在也可以,虽然你没有带人杀进来,我还是可以畏罪自尽。”
“牵扯了谁?”云意摸索着她话中透出的意思,问得更清晰了些,“皇太后?冯家?还是……”
“牵扯了你。”霍檀答得也很清晰。稍稍一笑,她抬眸看向他,“如果没有人顶罪,锦宁姐姐逃不过去。冯家那么恨你,怎么可能不借此连你一并除掉?”
“小婵?!”云意愕了一愕,虽并不知此事如何能同云婵扯上关系,却也难免心生惊惧。
“那巫蛊,是锦宁姐姐……”话至一半,霍檀止了音,转而一喟,“也许并不是……但再查下去,结果必定是。我知道,卓卿君是个好兄长,无论锦宁姐姐冤枉与否,卓卿君都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她明眸中无波无澜,口吻和目光一样平静:“那么……关乎锦宁姐姐性命的事情……卓卿君敢赌皇兄会护她到底么?我都不敢赌——毕竟那头一个人偶,是诅咒皇兄的。”
安静得就好像一切都停住了。云意与霍檀相顾无言,少顷,云意缓缓道:“我信你不会行魇胜之事,同样信小婵不会。陛下若疑到她身上,我身为兄长会为她查个清楚,但……没有理由搭上你的性命去息事宁人。”
“那如果当真是她呢?”霍檀反问道,“如是无辜,自可以还她清白;可若当真是呢?除却旁人顶罪,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她?”
毕竟,云婵对皇太后的恨意……阖宫皆知。
作者有话要说:《大夏日报》头条:
明宁长公主府昨夜发生暴力冲突,疑与巫蛊案有关。
☆、第54章 应对
早朝开始前的永延殿,气氛变得异常诡秘。
皇帝还没有到,以往这个时候,朝臣们总会低语点什么。譬如各样政事、亦或是权力变动,都会说上两句。今日……低语倒还是有的,却显然压抑多了。
无论是多么高的官阶,说起此话时,皆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又或是匆匆扫一眼那几位身着飞鱼服的禁军,而后赶紧收回目光来。
昨晚明宁长公主府的事……
众人略有耳闻,又谁都不知细由。负责办此事的几位禁军都尉府官员目下就在殿里,却是无人敢上前无问上一问。
.
随着皇帝的到来,那些低声议论在被尖锐的通禀声压下后就再也没有重新起来。文武百官行大礼觐见,皇帝若常回了一揖,又若常落了座。
永延殿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几乎连呼吸声都不怎么寻得到。皇帝的目光沉沉扫过大殿,没有先问朝臣是否有事要禀,出言便道:“传明宁长公主来。”
阖殿的气氛都更加沉了一沉。
众人屏息不言,只静等着明宁长公主霍檀到殿。稍滞了一会儿,却是云意离席起身,行至殿中一揖:“陛下容禀。”
“卓卿君。”皇帝一颔首,“你说。”
“臣知陛下大约有所耳闻昨夜之事。”云意拱手道,稍稍一顿,续言又说,“若仅如坊间所传,陛下该问罪明宁长公主无误。但……此事另有隐情,请陛下亲自审过再说。”
另有隐情?
朝臣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自然想知道这“隐情”是什么,睇一睇皇帝的面色,又无人敢贸然去问。
霍洹也是一怔。从云意的口吻中,不难寻出几分偏袒与遮掩。思了一思,倒还是依云意的话办了。吩咐宫人请明宁长公主到宣室殿候着,而后,暂将此事搁下不提。
.
待得微弱的晨光变得温暖,驱散秋夜残余的寒凉时,霍檀已在宣室殿中跪得膝盖酸痛了。
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没有直接问罪、而是传了她来此,霍檀心里暗暗期盼着,是云意在朝上为她说话……
一面觉得不太可能,又不肯挥开这盼头,霍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似乎比膝头的不适还要难受些。
连那一声“陛下驾到”都没能把她的神思拉回来,直至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霍檀才恍然惊觉皇帝已下朝回来了。
“皇兄。”她平心静气地拜下|身去,很快,感到有人在身旁驻了足,兄长熟悉的声音中好像带了点犹豫,轻道了一句:“起来吧。”
她起身起得费力,霍洹默了默,还是扶了她一把。交由宫人扶着她落座,接着看向几步外沉默不语的云意:“怎么回事?”
“昨晚……”云意浅颔着首,扫了霍檀一眼,声音沉沉,“明宁长公主说她未行魇胜之事,臣信了。”
霍檀后脊一僵,似未料及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意外不已地看过去,清亮的眸色中满是惊喜。
“恕臣冒犯……”云意没有再看霍檀,揖道,“如若……锦宁长公主也说自己不曾行过魇胜之事,陛下可会信她?”
“你说什么?”霍洹显是不解,一时不知此事如何能与云婵扯上关系。略一思索,有了些许猜测,看向霍檀,带着询问的意思唤了一声,“阿檀?”
云意短舒口气,如实禀道:“昨晚臣奉旨搜查明宁长公主府时,确遭抵抗,长公主府有几十人丧命,禁军都尉府也死了十一人。”他语中一顿,心下斟酌了一番言辞,续说,“后来臣追问长公主缘由,长公主说……此事再查下去,锦宁长公主脱不了干系。如此,还不如让天下皆以为是她所为,坐实了罪名,锦宁长公主便不会遭疑……”
自是略过了霍檀担心他受牵连的一道。
霍洹眉头倏皱,又很快舒展开,安静须臾,问霍檀:“是皇太后的安排?”
“是……”霍檀低着头,点了一下。
霍洹又问:“究竟怎么回事?竟闹得你要为锦宁顶罪。”
“不知道……”霍檀的声音低若蚊蝇,轻声一喟,又说,“臣妹那日去长乐宫问安时……偶尔听了两句,并不知细由。只知母后要借巫蛊之事除锦宁姐姐和……指挥使大人,所以就加了小心。别的做不了什么,只能将计就计替姐姐脱这个罪。”
“冯家权势滔天,若来日有足够的罪证证明是锦宁长公主行魇胜之事,陛下……”云意眉头紧锁着看向霍洹,后者一声哑笑:“朕自然信她,卓卿君不必担心。”
“皇兄……”霍檀抬头望过去,许是因为方才跪得太久,神色很有些恍惚,“不知冯家、母后是什么打算,皇兄打算……如何设防?”
.
宣室殿里气氛沉沉的。
红黑相间的纹路,平日里只显得肃穆,此时却显得压抑极了。三人各自沉默着、思索着,却是久久都想不出个法子。
冯家是来阴的,还是无可赦的大罪,一旦闹出来,他可以信云婵而不责她,却是难堵悠悠众口,哪怕他是皇帝也没用。
是以自然是该提前设防的。可既是要“提前”……
总得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左思右想,只觉得每一条路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会被封死。哪个法子都有行不通的地方、哪个法子都不是万全。
如此过了很久很久……
连手边原本飘着热气的香茶都尽凉了、殿中的熏香气息都淡了,霍洹才忽而道:“卓卿君。”
云意稍一愣,即道:“臣在。”
“你去把冯家的罪状列出来,写得细些。”他缓缓道,说及此又认真想了一想,以手支颐,继续说了下去,“大罪不要——议起来费工夫,专挑欺男霸女、滥用职权、收受贿赂一类的错处即可。能沾些边的都写上,不怕多。”
“陛下……”云意听得直发怔,全然摸不清皇帝是什么意思——乍一听是要握住冯家的把柄去要挟冯家,可若是这样,怎的又单挑小错不提大事?
即便那些个大罪大多证据还不够、坐不实罪名,但这些个小错……
也实在比巫蛊小太多了,简直微不足道。
“去就是了。”霍洹笑了一声,神色比方才轻松许多,“不限于长阳,冯家在别处犯下的小错都算上。你速速查清,尽快呈来。”
端的是不打算把接下来的安排解释清楚了,云意纵想知道也问不得,只得一揖:“诺。”
.
霍洹大觉今日的心情真是大落大起。原还为如何替云婵挡这一劫的事而苦恼,思绪一转,却是寻到了别的出路。
顿觉心情十分愉悦,勉强沉着脸让霍檀回府歇着,之后悠哉哉地吩咐宫人传云婵来见。
云婵则是一头雾水:昨夜听闻兄长与霍檀起冲突就难以安眠、早朝听说皇帝传了霍檀更加担忧,目下……到了宣室殿,却看到霍洹一脸欣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