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赶紧关灯关门，留下卢清华一个人懵逼地坐在床上。
    卢清华还没回过神来——他爸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跟他说考不考第一无所谓？
    而且，他爸竟然也没说要看成绩单？那他的成绩单不是白打印了吗？
    周日白天的时候，卢爸也没说关于成绩的事情，反而破天荒地对儿子说：“你作业做完了吗？做完了的话，要不爸爸带你出去玩儿？”
    卢清华：“……”他只觉得惊悚。
    当晚返回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卢清华就有些憋不住地跑到华锋语的座位前。
    “你干嘛啊？”凌云芝现在是华锋语的新同桌，因为班主任担心她的成绩，特意将她调到了华锋语的身边坐，这时候看见卢清华面色沉重地冲过来，不由瞪眼问。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旁边同学的注意，他们很多都知道了卢清华对于年级第一的执念，现在见人找过来，还以为他要对华锋语下战书。
    这就有趣了。
    没想到卢清华却不是来下战书的，他压低声音说：“华锋语同学，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情想问你。”
    嚯。大家眼神中的八卦色彩更浓了。
    “行呀。”华锋语爽快地答应，心里清楚对方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们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卢清华就急切地说了他爸不对劲的情况：“……他这是怎么了啊？”
    “应该是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吧。”
    卢清华的眼神万分怀疑：“不可能，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华锋语循循善诱，“你想想，昨天之前，你会专门找我说话吗？”
    卢清华一愣：“……不会。”
    “昨天之前，你是不是还很不喜欢我？”
    “……是。”
    “这不就结了吗？”华锋语朝他无辜地一摊手，“你都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之前对我看不顺眼，现在却把我当大好人，你爸爸为什么不能是突然转变了心态呢？”
    卢清华：“……？”
    “你爸爸说不定突然就醒悟了，你的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比成绩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是你爸爸，肯定是以你健康快乐的生活为准则的。你以后多对他笑笑，让他觉得你生活的快乐，他也就会舒心一点。”
    华锋语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听得怀里的小熊娃娃都想要吐槽——对，系统现在帮华锋语办事，所以从宿舍里被解禁了。
    卢清华虽然还是很懵逼，但出于这两天对华锋语建立起来的那一丝丝信任，他便回去尝试了一下——他不是很喜欢笑，但仍然努力对他爸多笑笑。
    然后卢爸就像是见了鬼。
    梦中那个成天笑呵呵，一眼不见就跳楼的儿子跟面前活生生的儿子重叠起来，吓得他不行。
    唯一欣慰的是，这孩子的笑容还远不到梦里那样自然快活的模样，反而显出丝丝僵硬来。
    ——僵硬就对了，僵硬还像个活人。
    卢爸心里很慌，当天晚上他又做了类似的恶梦，除了儿子的死法改变了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改变。
    卢爸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恶梦，他甚至去了医院找精神科的医生看病，但医生说他这没什么问题，只是压力过大，才会夜有所梦。
    还没等他舒口气，医生又接着说：“但是做噩梦是因为压力大，但不代表你的心理状态是健康的，而且可能你儿子的心理问题比你更严重。”
    “我儿子？”听到儿子可能有问题，卢爸急了。
    “嗯，你梦中的儿子的情况，有个通俗点的说法叫做‘微笑型抑郁症’，孩子看起来活泼开朗，总是笑容满面，但实际上内心却已经千疮百孔……”
    “过度夸奖会让他感到高兴，但也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过高的估计，甚至是膨胀起来。但这也会让人对他产生过多的期待和夸赞，形成一种别人家的孩子式的学霸光环，他自己也不想失去这种光环，并且享受这种光环带来的开心和自信，就很容易给自己施压……”
    卢爸迷惑地听着医生讲解，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种疾病。
    这个年代对心里疾病的了解还并不普及，在很多人心目中，心理有问题等于精神病患者，也就是俗称的疯子。
    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或者家人是疯子，因此有了什么事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有时候会把并不严重的心理疾病拖成重症。
    卢爸虽然教育方式有问题，但他深爱儿子的心还是真挚的，这些天的梦境和儿子的反常让他十分担心，所以硬着头皮来挂了精神卫生科的医生。
    换一些更为固执或者死要面子的家长，根本不会认为自己精神有毛病，也就不可能会来看医生。
    好在，卢爸最后还是来看医生了。
    “还好你发现的早，我建议是抽个时间，把你的孩子带到医院来，我来跟他聊一聊，排解一下他的精神压力……”
    卢爸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医院。
    回家之后，卢爸打开电脑，这台电脑本来是专门用于写博客的，但现在他用来查有关于抑郁症的信息。
    于是卢清华在这个周末被他爸哄到了医院里，到了医院他还在迷糊来在这里干嘛。
    “爸，是不是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卢清华担心地问。
    “不是不是，你跟我来就行。”卢爸含糊地说，直接把儿子带到了预约的医生那里。
    看着精神科的牌子，卢清华脸色有些不好，他真想问他爸在干嘛？难道是觉得他有精神病吗？
    但是想到华锋语跟他说的，要让他爸开心点，忍了忍还是老老实实去见了医生。
    这一对父子其实明明是彼此关心的，但多年来畸形的相处，把两个人都弄得精神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华锋语横插了一杠子，最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也许谁也无法肯定地解答，但系统为卢爸量身打造的那个噩梦可能会为他提供一个警示。
    “华锋语同学……”看完心理医生，卢清华又来把华锋语偷偷叫了出去，他的目光复杂，有些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嗯？”华锋语歪了歪头，很是无辜，“你在说什么呀，卢同学？”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精神有点问题，所以当时你才特意来找我的？”
    卢清华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天华锋语为何要去而复返，后面又让他对爸爸好一点，多对卢爸笑。
    直到他被卢爸带去了医院，学到了“微笑型抑郁症”这个词儿，又经过医生的疏导，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
    如果不是医生耐心给他分析安抚，他恐怕到最后病情严重到无法挽回的程度，都意识不到自己出了问题。
    也许最后会如卢爸的噩梦一样，走上一条绝路……
    说起来，那个梦不会也是……不不不，怎么可能？卢清华连忙甩掉脑海里奇葩的念头，华锋语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让他爸爸做那种噩梦啊！
    还一做就是一个星期，难怪他爸最近看他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
    “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卢清华：“……行。”他深深看了华锋语一眼说：“既然你不承认，我也不会非逼你回答我的。谢谢你，我记下了。”
    华锋语冲他微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听着像是好事，我就接受啦。”
    卢清华点点头，转身离开。他根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从小到大同学们都讨厌他毒舌的嘴，但他是会记住的。
    只是现在卢爸不再给他压力，甚至明示他如果不开心，可以休学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好心态再去上学。
    “华子啊。”卢爸掏心掏肺地说，声音乱有些哽咽，“咱也不需要你多拼命，以前是爸想岔了，医生说得对，成绩啊，并不是最重要的，以前爸的虚荣让你受了太多的压力，现在啊，爸只希望你开开心心就好。”
    卢爸的话让卢清华深受感动，他以前会觉得卢爸喜欢他是因为他优秀，一旦他不再优秀了，爸爸肯定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卢爸表现出来的感觉就是那样，他喜欢跟人吹嘘卢清华的优秀，那让他在众人面前很有面子。
    但其实对于卢爸来说，儿子的幸福安康，比这一切都重要，只是他以前没有察觉而已。
    对于卢清华来说，得知了爸爸对他真心实意的爱固然让他开心，但骤然失去了压力，让他开始变得茫然了。
    如果他不用再考第一名，如果其实父亲并不是非要让他上世界名校，一切交给他自己选择，他倒是完全失去了方向。
    爸爸让他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后来他还去问华锋语——在卢清华心中，现在华锋语大概跟哆啦a梦的地位差不多了，反正两个都是求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你看看自己做什么才会快乐啊。”华锋语提醒道，小乡镇上的学生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省一中的尖子生竟然也不知道。这简直就是教育的悲哀啊。
    卢清华回想过去，除了考试和出成绩受人夸奖的时候，他还真没什么高兴的。
    不……其实有。
    他突然想起那个星期天，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去外面的饭店吃饭，做题的时候被一个女服务生打断，他迫于各种原因答应给服务生讲题。
    服务生并不聪明，在他眼里可说得上“愚笨”，但他讲题的时候心情却挺不错。
    明明他最不耐烦笨蛋了，但最后把笨蛋教会的感觉，却让他无比愉悦。
    服务生听懂后看向他感激尊敬的眼神，也让他感到高兴。
    要不……以后当老师？卢清华想，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感到吃惊。
    他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不爱管太多事，当老师多麻烦？他怎么会想着去当老师？
    “你可以当大学老师啊。”热心同学华锋语建议道，“或者是做研究，带研究生，带博士生什么的，你还真能做出一番事业……不过想搞研究，你的成绩可要拔尖哦。”
    “成绩？这个我擅长。”得到满意的答案，卢清华昂首挺胸地回去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消失了一段日子的自信——甚至自负又回到了他身上。
    即使卢清华开始改变他自己的想法，但他这种有些“讨人厌”的性格却不打算改变。
    但即使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傲，但同学们却渐渐发现，这个家伙似乎没有以前讨人嫌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卢清华的同桌回忆总结了一番，列举出了几个理由：他做值日不再只晓得偷懒把活儿推给别人了，作业也不会当宝似的不让人看了，似乎不见他去给老师打小报告了，甚至于，有一次发现同桌抓耳挠腮想解一道题却解不出来，他竟然主动过来给人讲题了……
    同桌震惊了，甚至感到惊悚。
    卢清华虽然讲题态度很一般，但他解题思路清晰，最重要的是讲解十分易于理解，同桌一听就明白了。
    有些高材生善于做题，但是不善于讲题，自己做题做研究都杠杠的，一到给学生讲解就抓瞎。
    但卢清华却不是这样。
    同桌接受过卢清华老师的讲题之后，实在憋不住把事情告诉了班上的好朋友，他们讲话也没避着人，因此除了好朋友之外，旁边的同学也听到了。
    什么？卢清华那个讨嫌鬼竟然会帮同学讲题了？讲的还非常棒？这是什么愚人节的玩笑吗？
    很快的就有不相信的同学试探着去问卢清华不懂的题目，对方真的给他讲解起来，而且确实如传言所说，卢老师讲题非常简洁易懂。
    这下，几乎全班同学都震惊了。
    之后，就有跟卢清华一起值日的同学现身说法，说他们值日的时候，卢清华做的挺认真的。
    原来……是真的啊。
    所有震惊的人中，尤以卢清华从前的同学最为吃惊。
    卢清华是个什么操蛋德行，他们能不清楚吗？宁愿相信猪会上树，也不相信他能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