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 第63节
作品:《缱绻》 探马禀道:“禀报老祖宗,几万援军围堵清丰镇,我军已无处可避。”
房屋里没有回应,沉寂得就像毫无涟漪的水面,久久之后,才传来一声退下。
沐锦书微顿,像是明了老人的表态,她端起桌上姜汤,神色淡漠地轻饮。
雅间内幽静雅致,纱帐被风吹动,一切都看似平静自然。
枯槁的手拈着三炷香,探入纸火间点燃,随之插入香炉中,祭案上立着一张灵牌,上面写着李清枫几字。
谢明鄞站立于房中,高大的身躯挺拔却略显清瘦,他深邃细长的眼眸凝望着灵牌前的老人。
从踏入这间房间的那一刻起,他便顿住了,久久无法平静,从未想过这一切的始末,竟是最为敬重的祖父。
他问设想过任何人,但未怀疑过他,难怪从祖父诈死之时便觉得蹊跷。
“为什么。”
太上皇望着淡淡青烟的香炷,听身后之人提问,他侧过身来,声线沉厚:“昭宁也曾问过这句话。”
谢明鄞剑眉轻蹙,太上皇将双手负于身后,回道:“因为夙愿。”
他负手走下来,尚直的脊背微微躬着,缓缓道:“昨夜老朽若趁乱撤离,麾下南境之师十万可与朝中一争,朝廷势力不陨也残。”
言此,太上皇将腰间的朱雀玉牌取下,“若老朽几年后辞世,麾下势力交托于你,你如何决策。”
谢明鄞面容沉着,收敛躁动不安的心绪,说道:“祖父掩其身份,复辟另起,父子相残,战乱四起,容天下看尽笑话,置南境百姓的安居于不顾,孙儿不能苟同。”
太上皇听言笑了笑,“但老朽选择留下,昭宁曾说你无心于权位。”
谢明鄞道:“并非是无心于权位,是孙儿不追求,既然国泰君安,太子清廉义正,于国家一片赤忱,那他比孙儿更适合权位。”
太上皇沉顿片刻,看着眼前的青年,五官深邃,眉眼细长,却与皇帝有三分相似。
终究是他弄错了。
太上皇背过身去,平静道:“昨日皇帝的密信传至老朽手中,这混账东西倒是将老朽看得一清二楚。”
昨儿一夜未眠,信中所写的便是有关齐王之死和齐世子的身世。
多年来,皇帝之所以敢放心将次子交与他教导,原来一直都是他错意,二皇子不是齐王之子。
当年为保下那孩子,他做了手脚,直至如今才明了,从来一开始,皇帝就有所察觉。
“罢了,是祖父对不起你。”太上皇摆手,曾挺立如青松般的脊背,在此刻显出几许佝偻,“那混帐东西该来见老朽了。”
谢明鄞面容上浮起一抹疑惑,脚步微动,迟疑片刻,紧接着房门之外响起一阵整齐有序的步伐声。
雅间之外,朝廷军队已将整个别院围起来,井然有序,严阵以待。
沐锦书坐于檀桌前,侧首望去,太子谢明擎率一众金吾卫疾步行入庭院中,其中侍卫拥护着华贵金纹的龙辇,颇为气派。
见此,沐锦书心绪一顿,忙站立起来,姿态端庄地躬身。
只见龙辇落下,一拢玄金相间的皇帝从辇中下来,有着天生便使人顶礼膜拜的气场。
在场一众纷纷跪地,沐锦书俯身跪下,心中愕然,不曾想陛下会亲临清丰镇。
沐锦书抬眸轻瞥,皇帝身旁跟着一个样貌周正的青年,似乎她未曾见过,但又有几分眼熟。
皇帝神情坦然如常,提着衣摆缓缓入房来,拱手施礼,淡笑道:“儿皇帝承靳,来接父亲回京。”
作者有话说:
别吵别吵啦,女主没有第一时间说有一点点私心,因为时间紧迫,二哥的身世三言两句的也不好解释,还有就是后面的剧情安排,是想要二哥直面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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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往事
皇帝的话音落下, 在场众人一片安静,片刻后房门才打开。
只见房内太上皇负手而立,一身青素布衣, 两鬓斑白,虽朴素无华,但不凡的气宇非常人所能及。
其左侧站立的正是楚王谢明鄞,身着劲装单衣,彬彬有礼。
太上皇上下扫了一眼皇帝, 视线转向左侧的青年, 他怔然片刻,随之松容, 背过身行向太师椅,一切皆在不言中。
皇帝亦不再停顿, 携着那周正青年入了雅房,随后房门关闭。
沐锦书立直身形, 望着被关上的房门, 沉思须臾才收回目光, 轻拢肩上衣物。
见皇帝至此,她大有一惊, 从未担心太上皇会对她与二哥做什么,但此刻她有些担忧二哥身世之事。
在此之前, 太上皇曾向她隐晦暗示过二哥身世不俗,沐锦书不敢下结论,对此隐隐不安,如若是真的, 往后恐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沐锦书收敛心神, 侧目看向从庭院中走来的太子, 她微抿了下唇,问道:“太子哥哥,陛下身旁的那人是谁?”
太子席地坐于薄团上,神色显得尤为淡漠,回道:“苏州富商之子沈庭舟。”
沐锦书心中依旧不解,道:“商贾子弟,为何出现于此。”
太子仅是瞥望一眼房门,不再言语。
...
雅致幽静的厢房内,那三炷香火的烟缕腾腾上升,散在空中。
简朴大气的桌椅间,皇帝正坐在太上皇的正前方,时隔多年,未曾有面对面相对。
谢明鄞眉眼微低,为二人斟着茶水,父皇与祖父的隔阂不止一天两天,他素来知晓,只是从未想过会发达起军以对的地步。
茶水斟好,茶壶收起,放于桌面。
皇帝淡淡一瞥清茶,神色平和道:“早知父亲在此,儿臣自因早些赶来。”
“惺惺作态。”太上皇回道,侧眸打量着沈庭舟,随之端起茶杯,“将话都讲开吧,不必藏着掖着了。”
皇帝微微低眸,淡淡勾唇,太上皇则抿了一口茶,幽幽道:“这便是你带来见老朽的人?”
青年听话题转到他身上,忙躬身施礼,两日前他被皇帝密传入京,一切都十分匆忙,尚不知为何。
“正是。”皇帝回道。
太上皇再次看向青年,面庞轮廓透着一股熟悉感,他问道:“叫什么名字,什么年纪,家住何处,可有成家。”
这般询问使得青年一愣,随即低首回道:“回老先生,小生姓沈,名庭舟,二十有三,家住苏州,已...已然成家生子。”
太上皇细念他的名字,二十有三,同楚王同岁,庭舟这个名,还是当年他取的。
皇帝端茶品茗,开口道:“不会错的,是朕命苏州刺史将他安顿在商贾之家。”
当年四子夺嫡,风云涌动,最为受宠的便是齐王谢承玄,最得宠幸的也是静妃李清枫。
太上皇对他们的偏爱显露无疑,他虽为太子,却受尽冷待,勾心斗角已成习惯,早早便意料到自己将成为齐王的垫脚石。
入住东宫多年,他才是皇长子,不可能将这个位子让出去,所以暗中勾结朝臣,拉拢人脉,到最后逼君退位。
半年之内,便以谋逆之罪逼迫齐王于轻鸿山上自绝,那时齐王长子与他次子谢明鄞同月出生。
皇帝端着茶杯,眸色渐暗,指尖在杯底摩挲,幽幽道:“父亲当年所为,儿子皆看在眼里,差一点便杀了此子。”
此言道出,候于身旁的谢明鄞二人皆有一顿,沈庭舟连忙退后跪下,仓惶道:“小生不知犯了何事,触怒圣颜。”
房内气氛微微凝固,使人暗暗屏息。
谢明鄞也低下首,父皇与皇祖父的话语有头无尾的,旁人难猜。
太上皇面色沉顿,看着跪地的沈庭舟,久久之后,才开口道:“难道你今日领他来,便想当着老朽的面,对后生下手。”
皇帝轻蔑地勾了勾唇,淡淡道:“昨日的信上写得很清楚,为的平息是非。”
之所以将齐王之子放于商贾之家,便是为了让他此生不得入仕,除此之外,他已算是善待此子了。
...
屋庭之外,清风微寒。
“沈庭舟才是齐王之子。”
太子坐立的身形挺直如松,话语声不大,刚好让沐锦书听明,“当年太上皇暗中调换明鄞与齐世子,明鄞被祖父送出京师,是父皇及时察觉,将明鄞拦截于途中。”
“父皇对此怒不可遏,誓要杀齐世子示威,是母后怜惜无辜婴孩,拦住了父皇,此事便瞒了下来。”
太子道:“皇祖父则多年以来皆以为明鄞便是齐王之子。”
沐锦书怔了怔神,“所以说二哥的身世没有问题,皆为太上皇错意。”
见太子并未反驳,默认此言,沐锦书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来。
清风微凉,她轻拢衣袍,抬手掩唇,“太子哥哥一直都知道?”
“非也。”太子摇首,缓缓道:“孤不过是昨日才弄清事情原委,亦是昨日才知晓清丰镇之首是皇祖父,为此大惊失色。”
沐锦书转眸望向那紧闭的房门,她也差点楚王非彼楚王,二皇子非彼二皇子,于是忧心忡忡。
在雅间之内,太上皇苦笑一声,站起年迈的身躯,步伐浅浅,将当年事情一一说出。
“为保下庭舟,老朽换走二皇子,难以养子,而后送出京城,再到不久听闻消息,孩子养不活夭折。”
谢明鄞怔在原地,随之眸色黯然,掠过一抹失望,心间久久无法释怀。
皇帝将茶杯放下,冷漠地接过话语,“养不活的消息是朕命人假传的,真正被送出京城的不是朕的次子。”
谢明鄞的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随之便消散,淡在冷漠的神色里。
此刻的皇祖父与他所敬重的那人已相互背驰,一个淡名薄利的老人竟成为幼时差点杀害他的人。
若不是太上皇被父皇蒙骗在鼓里,或许根本就不会教导他,往日苦心关怀到了如今皆成为虚情假意。
“不管孙儿是谁,皆是一颗棋子罢了。”
太上皇喉间微哽,侧眸看向低垂眼帘的谢明鄞,他继续道:“祖父比孙儿想象中的无情,即便你在此祭拜静太妃,即便你看起来多么深情,于我而言仍是冷漠无情之人,因为除了他们,你谁也不在乎。”
此言道出,太上皇的身形晃了晃,目光在谢明鄞和沈庭舟来回扫视,一个是用心教导多年的孩子,一个是不曾谋面的齐王之子。
不动声色的皇帝转动桌上茶杯,神色自若,却言语微冷的开了口:“父亲,你想见的人,儿臣已经送来,往后的日子便让其伴你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