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父与子2

作品:《三国纵横之凉州辞

    邺城,春雨如酥。
    雨水连续敲打在鳞次栉比的屋瓦上,发出阵阵清响,转首望着从屋檐下如珠帘般垂下的雨珠,年轻的阎统内心激动而又忐忑。
    激动的是,父亲大人好像对自己的功课很是满意,还允许自己喝酒,这可是一向严厉的母亲禁止的。
    忐忑的是,父亲大人眉间间或隐现的皱纹,似乎又在表达某些不满。
    毕竟,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总是披挂着冰冷的铠甲,哪怕他对自己露出和蔼的笑容,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那股威严。
    还有,那位在父亲大人身边伺候的名唤甄宓的女子,竟是那么的迷人。
    哪怕她不施粉黛,一身素服,皎洁的脸蛋配着一副俏丽恬静的眼睛,小心伺候着父亲大人,可举手投足间还是自带着少妇的妩媚风情,方才她蹙眉的时候,自己都不觉看呆了。
    现在阎统相信自家母亲的担忧是对的了,这样宛若天人的尤物待在身边,哪怕不发一言,仅仅依靠美貌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父亲大人的决策了。
    阎行不知道自家儿子望着堂外的雨水蔓延开来的绮思,他借着这个间隙温柔地打量着阎统。
    诗书礼乐,史书战策,骑射剑艺、算经九数,由家学渊源、遍览群书的裴姝授意制定的功课,完全是在将年级尚小的阎统往全才方向培养,阎行又哪里能挑的出毛病。
    阎行也知道自家的妻子是竭尽全力想让阎统成为称职的继承人,只是这样严苛的培养方式,真的能将自家的孩子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君主吗?
    因此,在邺城这里,父爱泛滥的阎行也不点破名为探病而来的阎统的真实意图,还破格让阎统饮酒。
    “这蒲桃酒不错,但不可多饮,一杯就够了。”
    阎行指着阎统面前的酒杯,温柔地笑道。
    “是,大人。”
    连忙收回思绪的阎统恭敬地行礼应声,抬起袖子,礼节性地举杯微抿了一口美酒。
    慢斯条理、谦逊守礼,是阎统一直表现出现的形象,这让阎行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于这个名义上自己未来的继承人,阎行虽说有些遗憾,阎统没有表现出哪一方面过人的天赋,但依然还是怀着慈父的爱护之情来与自己的孩子相处,只是这般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表现,阎行并不满意,这可不能与这个纷争不休的乱世相适应。
    有时候,刻意地维持丝毫不错,就是最大的错误。
    存了考校阎统真才实学的念头,阎行略微想了想,就挥手让人将近来霸府的政令呈递到自家儿子的面前,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阎统原本闻言心中一紧,但定眼看清楚是霸府颁行的政令后,内心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早在自己来前,自家母亲和舅舅以及孙资等人,就已经提前帮自己考虑到了父子相见会发生的若干情景,其中考校功课、才识是勤加训练的内容。
    政令一,是犒赏将士、修建忠烈祠的军事。
    政令二,是轻徭薄赋、赈济贫民的政事。
    政令三,是召集群胡,赐予官爵的外交。
    政令四,是分批组织军中将士归家探亲、卸甲退伍的军事。
    政令五,是开挖运河,沟通北方水系的政事。
    “盖今之天下,扶当今之势······”
    这些所谓“富国强兵”的内容阎统早有准备,他开始胸有成竹地在自家父亲面前侃侃而言。
    听完了开头,阎行的眉头再次微蹙,他不顾一旁侍候的甄宓“病情初愈,不宜饮酒过多”的劝告,又喝了一杯蒲桃美酒。
    甘醇凉爽的酒水顺着咽喉滑入胃中,阎行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看着与他母亲一样,小小年纪,身上就表现出的强烈秩序感的自家孩儿,阎行牵动了一下嘴角,再看不出脸上的变化。
    ···
    鄄城,曹军大营。
    “明公,末将束发从军以来,身经大小数十战,明白上阵杀贼,要的不是人多,而是上下一心。士卒根据优劣可以分为三等,第一等是父子之兵,长兄在前,仲弟在后,前拒为子侄,后拒为叔伯,一军皆为宗族骨肉,便人人同心,胜则同进,败则相救,这样一来,虽然以寡敌众,也往往能够反败为胜。”
    “第二等是赏罚之兵,平日主将恩结士卒,人人感激。战时军法森严,士卒畏惧主将甚于敌人,鼓起不敢不进,金鸣不敢不退,正所谓兵无两畏,畏敌则不畏我,畏我则不畏敌,凡与敌战,士卒前进而不敢退后,几不殆矣。”
    “第三等是趋利之兵,逐利而来,利尽则作鸟兽散,善用兵者,只需避实击虚,纵敌有百万之众,旦夕可破也。”
    擐甲按剑的于禁精神抖擞,积极地向前来巡视军营的曹丕一行人讲解行伍之中的事情。
    曹操死后,群龙无首,刚刚继位的曹丕威信未立,军中大权多在曹氏、夏侯氏那班骄横跋扈的叔父辈手中,只有于禁这一名近来加了将军衔的外姓将领既在外掌兵,又还算恭顺,且平定徐州、攻取青州,立下了赫赫战功,是曹丕目前在外可以依仗的一员重要大将。
    此番回朝复命的于禁也知道曹丕这一次巡营是决定自己接下来军中仕途走向的重要契机,因此积极地展现着自己的军事能力,且留心注意随行中董昭那包含授意的目光。
    往昔西迎天子结下的机缘,现下是要派上用场了么。
    曹丕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于禁军营中的一切,这是突然问了一句。
    “时人皆言关西兵马百战百胜,乃天下强兵,那于将军以为,关西兵马该算作几等,与你营中士卒相校又如何?”
    听到年轻的主公咨询关西强敌的事情,于禁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沉吟了一下,才郑重说道:
    “若从往昔而言,阎艳此人,极善用兵,恩结将士,军中法令森明,关西之兵当为第二等的兵马,但如今的关西之兵,在末将看来,只能算得上三等的兵马。”
    “哦,那是为何?”
    曹丕停下脚步,转首看向于禁。
    于禁不卑不亢,斟酌了一番言辞,才继续解释道:
    “阎艳近来吞并袁绍,拓地千里,兵马倍增,常人只看到其兵多将广,势力强横。但实际上,阎艳新得河北不久,人心未服,军中新增之兵恩义未结,多为趋利附势之徒,只能算是第三等兵马。”
    “若其利令智昏,举众南来,无异于驱市人为兵,末将不才,愿率军为明公吞之。”
    曹丕闻言哈哈一笑。
    关西阎行是目前曹氏最大的敌人,近来又新吞并河北袁绍,因此曹丕案前最多的军事情报都与关西兵马有关,其中也包括了阎行最近在河北颁布的政令。
    根据他与荀彧、郭嘉、董昭、刘晔等谋臣分析商讨得出的结论是,原本麾下有几万关西强兵的阎行在吞并了袁绍的河北后,实际上实力不增反减,陷入了“地愈广,力愈分”的困境。
    关西的兵马再骁勇善战,要兼顾汉中、雍凉、关洛、河北以及幽并边境,难免抓襟见肘,所以阎行才多管齐下,想要尽快收服河北人心,扭转这种外强中干的尴尬处境。
    若非中原内部也是问题众多,一些棘手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曹丕都忍不住想要挥师北上,与阎行一决雌雄了。
    想到这里,曹丕赞赏地看了于禁一眼,见微而知著,的确是可堪大用的军中将领。
    但曹丕还是要再试上一试。
    “阎贼奸狡,若其生聚教训,二三年后再举大军来犯,将军以为又当如何抵御?”
    “期年之后,阎贼若来,必定关西、河北之众并举,一路南渡,一路东出,成大举夹攻中原之势。南渡之敌,尚有诸军因河为塞为明公拒之。东出之敌,成皋以东无险可守,乃两军决胜之地也,末将斗胆,请为明公编练新军以御之。”
    曹丕凛然,脸色变得沉重,沉默片刻后没有回应,又重新迈步向前面走去。
    众文武见状,只好紧随跟上。
    于禁的话,同样也是曹丕内心担忧的。几年以后,等消化完袁氏基业的阎行来犯时,就是关西、河北两路大军同时大举犯境了。
    渡河南下的河北兵,还有沿河布防的夏侯惇、曹洪等军中诸部可以抵御,而面对出关东来的关西兵马,陈留、颍川等地无险可守,若无强兵悍将迎击,只怕郡县望风投降,曹家基业就岌岌可危了。
    于禁的应对方法之前也有在上书中提到过,那就是用青、徐两州的税赋来编练新军,用这支倾尽两州财富,以青徐子弟组成的新锐之军去抵御几年后来势汹汹、大举入侵的关西兵马。
    这件事情直接关系到曹家基业的存亡,曹丕迟迟没有答复,他内心也一直在考虑着得失。
    脚步有些沉重的曹丕来到于禁营中训练骑兵之处,看着百余名曹军骑兵在人工修建的山包、沟壑等地形前开展驰马冲锋、负重跃马、迂回骑射等技能训练,那招展的军旗,呼啸的喝令,如雷的马蹄声、矫健的骑士身影,无一不让驻足观看的曹丕心往神驰,仿佛此刻的自己挥斥方遒,正指挥千百骑兵破阵杀敌、叱咤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