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作品:《平安记》 说罢竟抽出袖子中的手帕抹了一下眼睛,仿佛那儿真的有眼泪似的。
姜氏并不看她,反对姜正炀道:“二哥,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父亲做了什么?”
姜正炀面色一怔,“姜家毕竟那么多人。父亲也是没办法。”
“所以他就抛弃了楚家,他将棋子下在了五皇子一边,是吧?”姜氏厉声。
她是绝不相信楚然真的养兵,楚家十万大军都是他的,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理由去刺杀五皇子。中间肯定出了变故。她想来想去,本没有想到姜家。可是楚家的事传来,以皇帝的多疑,不可能不怀疑姜家的,姜家竟然毫发未伤。
除非达成了某项协定,不然不会如此,而对楚家事最清楚的,其中一人便是姜阁老。
姜正炀大怒,“我看你是疯了。楚之望父子之死和储位之争毫无关系,都是楚然野心太大。他没事养的什么兵,竟然在京城藏了三年之久,这样的事皇上能放过吗?这是谋反的节奏。人人得而诛之。你让父亲怎么帮他?你丈夫是被你儿子连累死的。他二人回京城,圣上不过是想问清兵器和四皇子遇刺一事。虽说楚家有错,但到底不至于如此。不过是削了兵权,有父亲在,楚家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可以的。哪知道楚然这么大胆!”
姜氏冷眼看他:“二哥,他父子二人的尸骨何处?”
姜正炀心下烦躁,怒道:“你问这做什么?你难道要去为他二人收敛不成?妹妹,如今京里还未来人,你还是安心在这府里先住下。相信圣上会有定论。”
姜氏漠然不语。和姜证炀的一些话,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二哥,你在这件事里面做了多少,终究有人看着的。好了,我要休息了。二哥请吧。”
她站了起来,即便身体摇晃,可是面上却没有见到任何惊慌,极力保持镇定,这是嫡母教给她的,一个贵女的素养。
姜正炀见她被人慢慢扶了进去,冷笑,转身而去。
兄妹情义本就没有多少,如今撕破了最后那一份脸皮,到底是荡然无存了。
小周氏见姜氏被平姑姑扶了下去,始终不曾看她一眼,心下冷笑。已经没了丈夫儿子,她竟然还如此傲气。
等到京里抄家的来,还不是要去求她给一个能庇护的住所。转身也不看别人,直接跟到丈夫身后而去。
花厅中有穿堂风,已经是夏日,竟然让人生出几分冷意。
待小周氏没在了眼前,姜慧也没有动一步。
从进了这花厅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在郑城月身上。
郑城月全身缟素,头发只简单的挽了挽,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耳朵上一对细小的珍珠。脸色苍白,仔细看,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一种夺目的美,平静空灵到了极致。
姜慧站了起来,她觉着此时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郑城月已经痛苦到了极致,因为那双眼睛语气说空灵,还不如说空洞麻木。
姜慧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听说姜阁老为你定了镇国公世子。”她要转身时,听到郑城月开口。
姜慧坐了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也不过才定下没多久,她想不出在西洲,离京城千里,郑城月竟然知道。
郑城月看她:“真是恭喜你了。镇国公和姜阁老历来政见不合。如今竟然成了亲家。真是天大的喜事。想来你父亲为此必定出了很大的力。”
一家曾经支持三皇子,一家五皇子。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亲事?
楚然离开西洲说,出了意外。他没告诉她是哪儿出了意外。
可是她知道,楚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如果他真的养了兵士,三年都没被人发现,那么是什么让五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了?意外到底在哪儿?她想只有这意外足够大,足够到了打得他措手不及才会如此。而只有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才有这样的可能。
那么到底是谁?郑城月想不出其他,因为姜家的一系列太反常了。
姜家除了姜正炀,还有大房,姜氏曾告诉过她,两房不和,大房也有待嫁的姑娘,如今京里最炙手可热的自然是镇国公府,大房竟然没抢到这婚事。姜阁老对姜正炀有过看法,如今却将这么重要的亲事给了姜正炀一房!
姜慧看她:“我今日看到你,我突然很感激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多想嫁给楚然,可是如今看你这模样,觉着嫁给他也未必是好事。不过无论如何,看你这模样,我心里觉着真是高兴。你若再难过一点,我会更高兴,真是可惜。”
可惜郑城月的模样,她以为她会痛哭流涕。
她说的倒是说话。
郑城月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看我如此,你心里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若是我爱的人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心里也恨,也嫉妒。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如今可好了,楚然死了,你也要嫁到炙手可热的镇国公府去,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高高在上。没有道理不高兴。”
姜慧冷冷看了她一眼:“你都成这样了,还这么牙尖嘴利。真恨那年,那年没有将你一箭射死在雪地中。”
话说完,也不等郑城月再答话,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高傲的像一只天鹅。
可是郑城月看着,嘴角慢慢现出一丝笑。
淡到了极致,却有几分刻骨的恨。
她两辈子都是一样的人,死总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辈子的仇为何要等到下辈子来报呢?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她都要将这仇报了。
“姑娘。”春枝叫她。
她站了起来。
牡丹已经花败了,风中似乎有低吟的声音。
楚然,你等着我!
☆、第 81 章
楚家的下人都已打发出去。灯火全暗,只有晴雪阁中有细微的灯火。
郑城月坐在楚然的书房里,火盆烧得很大,自从楚然死后,她就很怕冷,她将手放在火上,火苗很大。差点烧到她的衣衫。
春枝端了汤药进来。
账册和楚然给她的册子才全部烧完。
“少夫人,余下的都处理完了。”孟昭轻声。
从何老将军那夜来了楚家到如今才十日,郑城月已经将所有要处理的账册全部处理完了。楚然那些分布在各地的田庄和人将无人会知晓。
郑城月接过春枝的汤药,仰头一口喝了,“从京城到西洲,快马日夜不歇,最早也需要十几日。想来过几日京城的人也要到了。”
得益于姜阁老的说情,没有圣旨,西洲的楚府至今无人敢动。当然也不能动。楚家的外围日夜潜伏着死士,而这些均是楚然的安排。
孟昭轻声:“去京城必然是不安全的,少夫人腹中有子,五皇子的人想必早就等着了。少夫人放心,俞家的人会将将军和少将军的尸骨接了回来。”
皇帝及时不下令不连累姜氏和她,五皇子和镇国公自然不会放过楚然的孩子。
郑城月望他:“楚姐姐在俞家安全吗?”
自楚然死后,孟昭给了她一封信,而那封信无人拆封过。孟昭说,楚然吩咐若是京城有事,才将这封信转交给郑城月。若是无事,就毁了。
那封信很短,不过几页。中间却停顿了很多次。
孟昭回道:“至今还没消息。”
郑城月沉默。
楚然到底还是她看不懂的。若不是这一次,她永远都不知道楚然的背后竟然有那么多种力量的交织。楚家,裴家,姜家,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更不提他信中说到的俞家。
每一样都让她的心越来越沉。
多年前,永宁侯俞梓渊在云州身死,俞家退出晋国朝廷,所有人都以为俞家是后代不行了,殊不知俞家却养了大量的人,从朝廷到民间,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先前的时候,俞家不过是借此生存,到了后来,当他们掌握的越多,所谋的就不仅仅是财富。
俞家的主旨曾是不参与朝廷纷争,然而近两代却不同了。是人的地方总有争执,有人不想出世,有人却要站在朝廷的顶端。而此就涉及到俞家内部两个堂之间的较量。
这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机构,上一代的家主将这个机构让楚然掌管,自然也引起了巨大的分歧,加上出世与否的纷争,俞家内部越发不稳定。
裴家与俞家当年本就有些恩怨,裴家人找到俞家实在不是什么奇怪事。
俞家有人被镇国公找到。所以四皇子被刺,五皇子幽闭一事被镇国公察觉。
“楚然曾说出了意外,那么他说的意外是指俞家?”郑城月问。
孟昭道:“公子说过,也许还不仅于此。但再多的再没有说。”
是,他走前,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可是,为什么最后是这个结局?
郑城月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若不是孟昭叫她,她估计又要…….
不,不,现在不能想楚然。
她慢慢呼吸着,看向孟昭:“让何将军好好守好西洲,其余不用再管我和母亲。”
孟昭一顿,沉声道:“少夫人,楚家将帅没了,楚家军不可能按兵不动。何将军已经让人过来说过,待将夫人和少夫人接走,他们将关闭西洲城,无人能进得来,所有将楚家军据为己有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他们不能反。这是少将军的命令。”郑城月轻声。
不,不,她多么想反了,她的痛苦需要宣泄,她需要为楚然报仇。可是,不行,不行,若是燃起战火,北凉人会破关而入,而镇国公也会率兵前来。到时候西洲腹背受敌,楚家军孤立无援,死的不仅仅是百姓,不仅仅是她的家人,还有楚家十万将士。
孟昭还未说完,门却已经打开,几个身影一闪,叩了几下,孟昭立时挡在了郑城月面前。
待看到来人,孟昭才拱手推到了一边。
来人是何老将军和吴将军,莫千户等人。
见了郑城月,几人均跪了下来,“少夫人,将军和少将军不能白死。”
郑城月不答,只问道:“外面还有别人?”
孟昭点头,轻声道:“吴桐。”
郑城月微微放下心来,转眼看向几人:“公子交代给各位的话,各位可记得?”
何老将军道:“自然不敢忘。”
楚家父子说过,不到生死关头,不可自作主张。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若是再不动,等待他们和姜氏婆媳二人只能任人宰割。
他跟着楚之望多年,生死同袍,楚之望和楚然一死,如今的楚家军自然愤恨不已,主帅一死,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好在皇帝轻易不会动这十万人。而这不轻易,自然给了他们机会。
郑城月道:“我知道各位的意思。但若是西洲一反,惹来的战火恐怕不是各位想停止就能停止的。五皇子一系早就想将楚家斩草除根,若是楚家军反了,正好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剿灭楚家的跟随者。再说各位将军还有家人,妻儿老母。而最重要的,少将军让我告诉各位,各位定要好好活着。”
现在还不是反的时候,楚然的信上说。郑城月不明白,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几人不说话,待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愣,看向郑城月。
郑城月轻声:“这是他留给我的话里让我带给各位的信息。如今这样,各位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父亲和楚然的事,想必北凉人也会很快知晓。何将军不妨上折子去往京城,一痛斥楚家之事,二说北凉之祸。”
“少夫人的意思是说北凉人打来了?”莫千户接道。
郑城月沉默,离上辈子西洲城破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就说发现了北凉大军的踪迹,正在查。”吴将军历来不多话。
何老将军一直沉默。
郑城月轻声:“只有各位活着,楚家才能有机会。”
何老将军问她:“少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