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作品:《芍药记事》 “表哥,我这心里慌的很,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你不知道,柴大夫妇都被抓进去了,万一他们咬出我……怎么办啊表哥?”
小管事这会儿倒有些后悔,当初竟然找了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来合谋做成此事。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既然都将你放出来了,那就证明你无罪。若是查出来与你有关,你觉得刑部能这么快就放你出来吗?”
表兄弟俩正在嘀咕,雅座的门被一脚踹开,那小管事平日在燕王府也算得有几分体面,且又是晋王使顺手的奴才,还未回头就骂了出来:“瞎了眼的哪里都敢闯啊?”回头之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脊梁骨都矮了三寸:“燕……燕王殿下,您这是得闲了?”
“本王忙的很,哪有郝管事得闲?”
燕王慢悠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刑部两名主事,以及四名刑部差役,还有他派出来的跟踪好手。
郝管事的面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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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会馆之案,算是落了幕。
燕王前往宣政殿禀报案情结果的时候,看着齐帝花白的头发,心中竟涌上几分不忍。
齐帝接过卷宗,以及结案陈词,看完之后整个人都被气懵了。他这两年本来身体就不好,实不且动怒,但是朝廷内外总有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无论是儿子还是兄弟,常令他失望。
尤其是这次晋王的作法,更令他伤心失望。
晋王被召进宫的时候,燕王早已经退下了。案子已经查明,至于齐帝准备如何处置,端看圣裁。郝管事已经全部都招了,此事自夏景行进京被任命为京郊大营掌军之后,就开始谋划的。
他总想着,自己是晋王府的人,以齐帝对晋王的宠爱,这点小事自然也会相容。连带着自己也能留住一条命。况且夏景行并没出什么事儿,此事对怀化大将军一点影响也无,这点小事晋王爷自然能遮掩过去。
郝管事不明白晋王策划此事的缘由,但齐帝却明白。
当初他力排众议召夏景行回来接管京郊大营,晋王三番四次出言拦阻,摆明了要压制夏景行,不肯让他有出头之日。但是为人君者,但有贤材美玉,又是忠君爱国之人,自然想要物说其用,不肯闲置。
兄弟俩在夏景行的事情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做兄长的从大局出发,而当弟弟的却只着眼于私人恩怨,当私人恩怨与大局并无冲突之时,齐帝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让过去。可是等私人恩怨与大局发生了冲突,还是做君王的身份远远大于宠溺弟弟的兄长身份。
“你真是糊涂透顶!就算你与夏景行有私人恩怨,可事关大局,怎么能为着私利而陷害朝廷重臣,且影响朝局?”
儿子在朝中结党营私也就罢了,反正都为了他身下的龙椅,因着重病,不少朝臣都在私底下选择站队,或倒向太子,或倒向二皇子;可就连宠爱了几十年的弟弟都跑来拖他的后腿,明知道他眼前无人可用,好容易挑出来个一心一意的夏景行能够放心用,当弟弟的不但不支持他,还要在背后拆台,不可谓不伤心。
晋王被齐帝宠了多少年,对这个兄长早没了理所应当忧心的君王之威,甚至还有几分不满:“皇兄明知道臣弟视夏景行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偏要重用他,可有考虑过臣弟的感受?”
靠的越近的人,便越不设防。
而晋王与齐帝兄弟几十年距离太近,总让他常不小心忘记兄弟俩之间的天堑之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齐帝与晋王兄弟俩为了夏景行起了争执,当兄长的终于觉得自己多年宠弟弟,竟然让他失了分寸,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只着眼于私人恩怨。当弟弟的却觉得兄长这次居然因为一个外人而与他起了嫌隙,互相不能谅解,差点在宣政殿里谈崩了。
随后,齐帝下旨,幽州会馆一案,晋王以管束下人不利,纵容下人仗势行凶被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其余涉案相关人等,从牵线的郝管事到其表弟,后来执行的柴大夫妇,还有其中几名帮凶,都被判秋后处斩。此案遂告一段落。
晋王在宣政殿与齐帝争执回家,家中设了香案接旨的时候,听的宦官宣旨,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兄弟两个争执就算了,齐帝却还要明发圣谕,让朝中众臣都知道他为了维护一个外人而处置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难道多少年的宠爱都是假的?!
晋王接完了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往后再见到朝中重臣,都不好意思再摆亲王的谱了。
大齐谁人不知,齐帝对于他这个同胞弟弟从来纵容疼惜,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大家都知道晋王极为受宠,圣人兄弟情深。原本会馆一案审完了,跟着燕王一起负责审案的刑部官员都在心里替夏景行惋惜,大将军是受圣人倚重,可若被晋王构陷,恐怕也只能饮恨吞声,默默咽下这口气了。
哪知道齐帝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因为臣子而处罚了晋王,虽然明旨上面是写着管束纵容下人不力,但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原本就是晋王指使,好在圣人还给晋王留了两分颜面。
旁观者如此,晋王心中却并不如此想。
此事原本晋王世子不知情,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府里连降罪的圣旨都接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父王也太糊涂了些!他还当夏景行是当初的少年,想下手就下手?”也不瞧瞧夏景行如今的职位,以及他背后站着的近来深受帝宠的燕王。
世子妃常氏对于公爹的固执已经领教过了无数次,特别是当这种特质在大姑姐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之后,她除了庆幸晋王世子是王妃教养长大,无论胸怀还是性情,都堪称宽厚温良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消除晋王父女俩带给他们夫妻以及孩子的不良影响。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儿,只怕父王若是不肯收手,再次谋划下手,那就糟糕了。”
晋王世子讶然:“不会吧?这都已经交手多少次了,眼睁睁看着怀化大将军的地位渐渐不能撼动,父王难道真会继续固执下去?”
世子妃却并无晋王世子的乐观:“夫君若是有空,不如去劝劝父王,让他放下成见。原本应该发难的是怀化大将军才是,他才是受冤屈被压制多年,跟父王还有大姐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他若下手我还觉得正常,可父王却非要跟他不死不休。”怎么倒好似事情反过来了。
晋王世子深觉世子妃言之有理,果真抽空去劝了晋王一回,只是不但没开解到晋王,反让晋王将他一顿臭骂:“你是觉得你皇伯伯为着外人打你老子的脸,你倒是开心了?不孝的东西!就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自己老子被人扇了耳光,不想着扇回去,反而要跑来劝自己老子息事宁人,你这是藏的什么居心?”
房里侍候的下人见晋王震怒,皆鸦雀无声,只恨不得能当场挖个洞藏匿起来,省得亲眼目睹父子之争,不知如何自处。
晋王世子见劝说不动,不由心灰意冷,只觉多少年来晋王偏疼南平郡主,大约她的亲娘真是晋王一生挚爱,无论晋王妃出身有多高贵,性情有多温婉,多为晋王着想,总归不得他意,就连生的孩子也不能得他欢喜。
有时候晋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想,如果长姐是男儿,是不是世子之位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懒的再跟晋王争辩,默默退了出来,却私下命常氏备一份重礼,悄悄儿送到了夏府。
夏芍药听到是晋王府的礼物,原本想让人打出去的,但来传话的小厮却道:“送礼的说这礼物不是晋王送的,而是晋王世子偷偷送来的,望大将军一定要收下,算是他的一点歉意。”
“晋王府在搞什么?难道这父子俩准备分家不成?”
夏景行比夏芍药更了解晋王:“收下吧。晋王这老头儿固执的就跟石头一样,不但是非不分,且偏执无脑,他连圣人都敢顶撞,这辈子就别想着和解的可能。他若是能向为夫低头送礼,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反倒是晋王世子看的清楚,他可能真心不想与咱们为敌,这才背着晋王送礼。这父子俩想法大异,倒是有意思。”
他还没下手,他们内里倒先乱起来了,倒省了他一番手脚。
夏芍药命人将东西收到库里去,往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去赴端午宴的时候,遇见常氏上前来打招呼,她还客气应对两句。
自晋王被禁足之后,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瞧晋王府与怀化大将军府打对台戏,朝堂上晋王吃了瘪,交际圈子里说不定也有热闹好瞧。好容易等到晋王府女眷与夏夫人狭路相逢,众人只当会有一场热闹好瞧,哪知道这二位都甚为客气,一点没有结怨的意思。
围观众人不由内心失落。
不过等到南平郡主前来,见到夏夫人的模样,众人又激动了起来:……这是要掐起来了?
在场诸位官眷们早知道镇北侯府与大将军府的恩怨纠葛,如今又加了晋王被禁足之事,内心无不燃烧着好奇的熊熊烈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盼着这两人闹将起来。
哪知道南平郡主才冷冷瞟了夏夫人一眼,她便笑嘻嘻前去奉承华阳大长公主了,将南平郡主的冷眼完全忽略了。
“大长公主只说雇了晚辈做花匠,怎么晚辈瞧着大长公主这芍药花儿竟然比晚辈亲自照料的开的还好呢?”
“你这猴儿,嘴儿真甜,快过来吃颗糖甜甜嘴儿,看还能说出多甜的话,你也不怕齁着了我这老婆子?”
夏芍药顺势过去坐到了她旁边,接过大长公主递过来的糖豆含了一颗,笑的娇俏明丽。
旁边有不少人都在悄悄议论夏芍药与华阳大长公主相处的和谐自然,有些心里啧啧称奇,有些背地里中伤,低声与同伴私语:“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最爱芍药花儿,偏偏这位就是花农出身,家里专管卖芍药花的,这才讨了大长公主欢心。”
“……啧,不过是个低贱的商人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夏芍药从踏进长安城的贵妇圈子,就从来没想过要与这些人和平相处,能被她们接纳。
她闲时从不与长安城中官员家眷来往,走动的除了燕王府,便是华阳大长公主府。
华阳大长公主地位超然,她家中儿子又持中立态度,不曾偏帮任何一位皇子,只效忠齐帝,更与夏景行立场一致。她贵为公主,丝毫不见骄矜之意,大约是历经两朝,到底见识不同,最爱的小孙子秦少安又与夏景行是好兄弟,待夏芍药便十分客气,拿她当孙辈待,见得常氏同夏芍药打招呼,还特意将她叫到身边说了两句话。
反是南平郡主的模样令她不喜,待她便愈发淡淡的。
南平郡主心中大恨,无论是常氏还是夏芍药,都为她所不喜,这老姑奶奶却偏偏待这两人客气。只是她如今在长安城中并无深交的人家,左右就是晋王一派的心腹家中女眷还会奉承几句,但在女儿亲事上,到底不肯帮忙,多是借口推脱并无合适的人选。迫不得已,接到大长公主府宴请的帖子,她只能再次登门。
只场中人多嘴杂,倒有不少妇人与她当面客气,待她有意将话题往儿女身上引,这些人便顾左右而言他。谁人不知南平郡主为着女儿的归宿都快疯魔了,恨不得一时三刻便将闺女嫁出去。
以镇北侯府之名,当初宁景兰还是二八妙龄在长安城中都愁嫁,更何况如今嫁了一遭儿,且连个果子也不结。不说她身后的背景,只这不能生孩子的毛病,就不能聘到家里来。
华阳长公主府上的端午宴办的十分热闹,长公主年纪渐大,素喜热闹,请了许多人来赏她的芍药花儿,一园子轻红浅白,锦绣满堂令前来参宴的宾客赞不绝口。
只因夏芍药惯会侍弄芍药,华阳大长公主也是起心要夸耀自己种的花儿,但夸耀之事十个不懂的凑到一起赞一百句,都抵不上夏芍药一个懂行的赞一句,那才能赞到她心坎里去,比饮了蜜水还舒坦。
她也是老小孩心性,竟然从头至尾将夏芍药拘在身边,旁人赞几句芍药名品,她便横一眼夏芍药,示意她来几句专业性的赞美。
夏芍药便搜肠刮肚的点评芍药花,只觉得把自己从小到大所习的芍药花经都用上了,总算哄的大长公主开心了,直闹腾了一日才散。
回去之后,丁香榴花侍候她沐浴更衣,还要替她捏肩捶背,最后这活儿被大将军接手了。
夏景行一回来就见到媳妇儿累瘫在床上,上手替她松动松动筋骨,隔着薄薄一层中衣,差点擦出火来,若非大天白日,恐怕就要撩了帐帘子。
吃完了晚饭,榴花来回,大头求见。
小飞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害死他的除了晋王,其余都被关进了牢里,只等着秋后问斩。大头这些日子在将军府里住着,不用再沿街乞讨,还能吃个肚儿饱。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每日也能吃到一荤一素两个菜,雪白松软的蒸饼,都快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天堂了。
赶车的老刘当初带了他进府,也有几分香火情,私底下教他:“我们家夫人心善,等案子结了,不如你去求了夫人留你在府里,至少不必忍饥挨饿。”
“大刘叔,夫人当初能带我回来,真替小飞申了冤,我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能得寸进尺的赖上她?”
因此这天傍晚,他竟是前来辞行的。
他进来的时候,房里除了夏景行夫妇,还有从国子监回来的夏平安,以及绮姐儿。榴花引了他进门,他隔的远远便朝着夏景行夫妇跪下磕头,“小的多谢大将军跟夫人替小飞申冤报仇,小的这辈子都记着大将军跟夫人的恩德。只是小的什么都没有,就多磕几个头,往后在外面,逢初一十五,定然在关帝爷爷面前替将军跟夫人祈福,让关帝爷爷保佑将军跟夫人长命百岁!”
夏芍药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辞行的。这孩子有情有义,人又机灵,做乞丐的又会察颜观色,懂人情世故,却又不贪心,并没借机赖在将军府里过好日子,着实难得。
“你回关帝庙,还准备乞讨吗?“
大头没想到,夏夫人竟然还问起他往后生计,“小的先回关帝庙过活,等再过两年有把子力气,就能卖力气养活自己了。”
夏芍药不由更是赞赏他了,这孩子纵使生活的卑贱,被人随意唾弃,也在努力过活。
“我家平安身边,还缺个跑腿的,不知道你可愿意做这份活儿?”
夏平安早听闻大头之事,这还是第一次跟他打照面,只觉得他胆子忒大,听得夏芍药之语,顿时嘻嘻一笑:“娘,他这胆子倒正好。”他身边侍候的小厮都囿于身份,每每越格的事情都不敢做,他嫌弃他们缩手缩脚。
大头怔怔抬起头来,还有些结结巴巴:“小的……小的什么也不会,夫人不嫌弃小的,小的已经很感激了……”猛然撞进夏平安笑意满满的眼睛,顿时傻了。
将军府的大公子,自然是身份尊贵。就连府里人提起来,也多是赞誉之词,赞他打小多么聪明淘气,钟灵毓秀,得人宠爱。这样的身份,以大头的经验来说,以往街上遇见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看到他都是一副嫌恶的模样,万没有露出笑容的道理。
但将军府的大公子此刻兴冲冲瞧着他,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兴冲冲走了过来,将他拉了起来,大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耳边却听得他笑道:“娘,就他了,以后就让他跟着我吧。”也不管大头同意不同意,扯着他的袖子就将他从正房里拉了出来。
大头原本是抱着来辞行的目的,哪知道事情急转之下,还得到了一份工,也没人跟他来提卖身为奴的事情。他就是不愿意卖身做仆人,这些年才沿街乞讨。等被拉到了夏平安的院子里,他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
夏平安身边原来有两个小厮,一个砚台,一个笔筒,还是保兴跟着夏老爷子开始学作生意,不能再照顾他之后,夏芍药重新替他挑的小厮,比他大了两岁,也不指望他们做什么,多半也是陪着他玩儿。
如今又添了个大头,砚台与笔筒便过来与他见礼叙年纪,大头竟然最大,只是他在外饥一顿饱一顿,个头反不及这两个高。
大头被莫名其妙留在了夏平安院子里,当晚榴花就带人送了铺盖过来,还嘱咐他:“哥儿性格随和,只他淘气的时候你多瞧着点就行。平日这院里也没什么活计,只管侍候好了哥儿就好。”
天底下原来还真有这样的好事。大头在平安的院子里侍候了些日子,还觉得自己如坠美梦。每日里只要在大公子面前听差,其余的时候都很闲,且伙食也好,还有衣裳发下来,到了月初,还发了五百大钱,他都有些傻眼了,平生第一次捧着大钱不知如何处理,不当差的时候去正院里寻榴花,将五百大钱全塞给了她。
大约他进府之时,最开始认识的就是榴花,此后她又多次关照自己,虽然嘴巴不饶人,可做出来的事儿都叫大头觉得温暖,拿了钱先想到了榴花。
榴花都被他这一出给搞懵了:“这是做什么?”
大头笑的灿烂:“我有钱了,给姐姐买花戴!”听说女孩子的头饰都值不少钱,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索性全给了她。
夏芍药手松,身边跟着的丫环们都打扮的体面,榴花也不例外,只是还从来没人拿全副身家给她买花戴,任是多口齿伶俐的丫头,当下也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