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作品:《薄情》 元婉取下口罩,脸上的伤口暴露出来。
她妈惊的停住嘴,错愕的盯着她的脸。她爸倒抽一口凉气,急急道:“你这是怎么弄的?还能好吗?怎么都没听你说?”
元婉淡淡道:“出了点意外,不想你们多操心,就没说了。”
元婉将口罩捏在手心,看向她妈:“如果我没能力帮他,就被你认为这个女儿白生了……你觉得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这个家庭做贡献,给你们钱,给他收拾烂摊子,那没办法,你还真是白生了。”
元婉平常被她妈数落都是闷不吭声,很少有这么直接反呛的时候。她这话一出,她妈脸都绿了,哆嗦着说:“反了反了……都敢犟嘴了……忤逆不孝的东西……”
“我还想问,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的家庭?”元婉与她妈对视,黑白分明的眼底浮出水光,“你羡慕其他人的女儿,我更羡慕其他人的妈妈。我不羡慕他们生活条件优越,不羡慕他们是豪门大户还是书香门第,我就羡慕他们的妈妈没有重男轻女!他们妈妈不会张口闭嘴都是钱,不会心里眼里只有儿子。他们不会把女儿当做工具,不会整天把我生你有什么用挂在嘴上……”说到这里,元婉的喉咙哽了下,“没用你就不生了是吗?你生我就为了有用?”
元婉眼里泪水滚下,滑过脸上的伤疤。
她往前一步,走向她妈,含着泪道;“以前我也一直想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后来我想通了,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除非我无止境的满足你和你儿子,这辈子就为你们而活,这样你才高兴。你才觉得这个女儿没白生,生的有用。可我除了是您的女儿,元建业的妹妹,我还是元婉,一个独立的人,我还是季沅的妻子,是希希的妈妈。我的价值不是在你跟前做个愚孝的女儿来体现!我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需求,我不是为了你们而活着!”
元婉含怨带怒的一席话说完,病房内久久无言。她妈有点懵了,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跟她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不一样……
她爸长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像哥哥一样看待……”元婉哽着喉咙说,“考虑到我的家庭,在乎我的喜怒哀乐,关心我的处境,不把我当做为你们奉献的工具,你才是有资格教训我的妈妈……”
从小到大,家人对哥哥的偏爱,凡事为哥哥优先考虑,她已经习以为常,她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忍耐,习惯了承受。可她内心也渴望被呵护,渴望被宠爱啊。她也想做膝下承欢的孩子,依偎着她妈撒娇。亲子节目里,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画面,每每看的她热泪盈眶。她有多羡慕,就有多难受。
元婉的情绪一时间平复不下来,那种熟悉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她怕在病房失态,看了看窗外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对她爸说:“爸,我今晚先找个酒店住下,明天过来看你。”
元婉离开医院,刚走到街边,抱着树吐了起来。
最近这阵子恶心呕吐的有些频繁,月经也不规律,元婉心里敲响了警钟,路过药店时买了验孕试纸。
当天晚上在酒店里,她测出自己的确怀孕了。
元婉不知该喜该忧,正发愣时,手机响起,季沅打来电话。
“老婆,睡了吗?”低柔的声音响起,他无论走到哪儿,只要不在家,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电话。
元婉本来是打算今天过来明天就回去,可现在她爸躺在医院里,没把家里的事情理顺,她怎么能走。既然这两天回不去,还是得告诉季沅。
“家里出了点事,我回老家了。”
“出什么事了?”季沅眉头微蹙,“怎么不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回去。”
“没什么,我爸身体不舒服,我先照顾他几天。过几天回去。”元婉不打算跟季沅说家里的情况,更不想说他哥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她知道,季沅最不缺的就是钱。但是他的钱再多,也不是救济她家的理由。她不希望这场婚姻成为救济和扶贫。
季沅听元婉这语气就知道她不想多谈,他没继续追问。两人聊了几句挂电话后,季沅立马通知助理安排次日行程,他要前往元婉家乡。
元婉挂电话后才想起来,她怀孕的事儿还没说。
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在此之前,她没想过要小孩,前些年亏欠希希太久,如今他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她才略感安慰。如果生了个二胎,希希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觉得爸爸妈妈不爱他了?
元婉打算等回去跟希希聊聊,再决定要不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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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元婉起床收拾自己,买了早餐赶去医院看她爸爸。她妈住在一个亲戚家里,带着侄子彬彬,还没过来。
季沅一大早出发赶路,同时让下属调查了解元婉家的情况。他没联系元婉,傍晚时到了县城,径自赶到医院,前往病房。
病房里,元婉蹲在床边,正在给他爸洗脚。
他爸有些窘迫道:“我能行,我自己来……”
“你可好好坐着,别把腰又折了。”元婉仔仔细细的给她爸洗着脚,在他足底按了几下,笑着说,“我这技术不行,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足浴。”
元爸瞧着女儿头顶的发漩,眼眶微红。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享受过儿子给他洗脚。每次有什么病痛,都是女儿悉心照顾着,根本不能指望儿子,更别指望儿媳妇。
年轻时他的思想也被自己父母影响,想要儿子,生了儿子还想再生个儿子。可是这些年下来,他愈发觉得,女儿更懂事,更孝顺,更贴心。他这个儿子从小被骄纵坏了,反而养成了自私蛮横的性格。
她这女儿命运坎坷,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能被她哥拖累了。
元爸开口道:“别听你妈瞎说,千万别跟小季开口要钱。这样会被人看轻。你带了个孩子过去,能让他们家接受很不容易了,再来个烂摊子,没人受得了。”
元婉笑着说:“你也别操心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
季沅在门边安静伫立,目光落在元婉手上,她青葱般白净的手拧干毛巾替她父亲擦脚,他心潮涌动,想到了很久以前,当他被派去美国公干,他妈病危的那段时间,她比现在更加体贴周到的照顾着她妈,给她妈端屎端尿,就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对她赞不绝口。
那时候她已经是声名在外的美女作家,她每天要忙签售,她宁可白天晚上连轴转,也要抽时间去医院亲自照顾他妈。
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他没有好好呵护她,反而用他阴暗狭隘的心思去揣度她、伤害她……
元婉给她爸洗了脚后,端起水盆起身,一转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季沅。
“你怎么……这就过来了?”元婉很是错愕,都没注意到季沅眼眶发红。
季沅迅速调整状态,微笑着走入病房,在他身后跟了两个助手,拎了大包小包的名贵补品。
“你说咱爸身体不舒服,我当然要回来探望。”季沅接过元婉手里的水盆。他的下属立马从他手里接过去。
季沅走到床边,对元爸问候,“爸,身体好点了吗?我最近有点忙,比小碗晚一天过来,您别见怪。”
“哪里话,怎么会……”季沅这么殷勤,元爸倒不好意思了,“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们一个个赶回来,多耽误你们事儿啊!”
季沅在床边陪了元爸好一会儿,元婉看看时间,她妈差不多要过来了。不想她妈跟季沅打照面,说些强人所难的话,她拉着季沅走了。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暗。天幕上繁星点点,吹过的风带着初夏的凉爽。
季沅揽着元婉的肩膀,她搂着他的腰,两人自然而然的贴靠在一起,姿态亲密无间。
“这么急赶过来,吃晚饭了吗?”元婉问。
他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没老婆陪着,哪有胃口吃饭。”
“矫情。”元婉嗔笑,“想吃什么?”
季沅当真想了想,说:“那家拉面馆子还在吗?”
元婉一听就明白了,“我们去看看。”
七年前的寒假,她回家过年。那时候她被家里人到处渲染,三亲六戚都知道她是个作家,一回家高朋满座,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串门。她爸妈是好面子的人,还非得喊她出来见客,说都是亲戚,别摆架子。
不仅如此,寒暄了没几天,那些人开始借钱了。
元婉心里清楚,这种钱借了是有去无回。几千几千的她还能当做是好事,借几万十几万的她就不行了。那时候她一心想着要攒钱买房子,要攒钱给圆圆做手术,自己的日子过的都很朴素,哪有那么多钱大把往外撒。
但她爸妈觉得,亲近的关系,该借的还是得借,不然多难为情。
又一次因为借钱问题发生矛盾,元婉被她妈骂了一顿,她回到自己房里,给圆圆打电话诉苦,声音还带着哭腔。他在电话里不停安慰她开解她,给她讲笑话,终于把她逗得破涕为笑。
当天晚上,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男人声音响起,“喂,元婉吗?你有个快递,我不知道你家怎么走,就在巷口,你出来取。”
元婉趴在窗户边一看,外面雪下的不小。她围上围巾打着伞出门了。
走到巷口,视线一抬,她蓦地捂住嘴巴,像是怕心脏跳出来。
墨蓝色天空下,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大衣,面带口罩的颀长男子。风过,吹动他柔软的发丝。轻悠悠的大雪落下,拂过他的发,他的睫毛,他的肩头。
寂寂雪夜里,他浑身都像在发光。
她激动的把伞都甩开了,冲上前去抱住那团光。她紧紧抱着他,惊喜的声音都哽咽了,“……你怎么来了?”
“圆圆的小碗不开心了,圆圆得陪在她身边。”他的声音从口罩里发出,沁着冰凉的冷空气,好听的像是清泉漱玉石。
元婉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几天受的委屈和不愉快,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快递喜欢吗?”他揉着她的发丝,笑道。
“喜欢!喜欢!”她抽着喉咙,连连点头,“喜欢死了!”
那种充溢胸腔席卷全身的幸福,令她就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元婉带着季沅来到昔日那条街道,如今依然热闹非凡,摆满了夜食摊。元婉目光四下搜寻,喃喃道:“好像是不在了,我记得那家面馆叫胖老三正宗兰州拉面馆,现在没这个招牌了。”
当时是冬天的雪夜,他们进到馆子里坐着。现在是夏天,元婉挑了个路边摊坐下。
“这家也不错,就在这儿吃吧。”
季沅坐到元婉身边,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揉捏。
元婉对老板招呼:“一碗四两牛肉拉面,宽面,不要香菜,要葱花。一碗二两,细面。”
“好勒!”
元婉回过头,推了季沅一下,“你去一边坐嘛。”四方的桌子,他非要跟她坐一边,还挨得那么紧。
季沅抓着她的手把玩:“面来了再过去也不迟。”
面上来后,他坐到一旁,两人开始吃面。
夜风徐徐袭来,吹开元婉额头上的刘海,季沅的目光看向她,忘了收回来。昏黄的灯光下,她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就像落满蜻蜓的盛夏池塘,眸底是一汪清潭。
元婉一抬头,发现季沅直愣愣的盯着她看,“看着我干什么,再不吃面坨了。”
季沅嗓子有些哑,笑着调侃道:“我老婆好看啊。”
那一年,她在他身边这么秀气好看的吃面。那一年,他们许下山盟海誓,要相伴一生。如今七年过去,当年的面馆不见了,当年的街道变宽了。当年青涩稚嫩的女孩成了成熟坚强的母亲,当年不名一文的穷小子成了财富主宰者。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七年后他们还在一起。她就在他身边,他依然能这么看着她吃面。他的初心,他的始终,都在,都是她。
人生最幸福最圆满的事,不过如此。
吃完面,两人手拉手漫步回酒店。
深夜,酒店房间里,季沅缠着元婉浓情蜜意时,元婉阻止了他,“别……不行……”
“怎么了老婆?”他轻咬着她的耳朵,压在她身上不肯挪开。
“我……”元婉想说自己怀宝宝了,又很羞涩,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感觉。她现在也拿不准要不要这个孩子。过几天吧,等她去医院检查,有了确切结果再说。“我今天很累了,我想好好睡觉。”
季沅瞧元婉那不情不愿的娇气模样,心中略有失落,但没勉强。他将她搂在怀里。这种把她踏踏实实抱在怀里的安全感、幸福感,足以抵抗体内欲求不满的空虚。
接下来两天,元婉在医院照顾她爸时,季沅为她家的事情走动,元婉并不知情,以为他在忙自己的事。
这天中午,季沅过来陪元婉和她爸妈吃饭时说:“我了解了下情况,当时有其他人参与动手,他喝醉了,手中没有凶器,没有把人致死的能力。有几个下手重的已经认了,律师说能争取到三年五载的刑罚。”
“关三五年就能出来?那太好了!”元爸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原本他们都认命了,估计元建业这辈子得把牢底坐穿,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转机。
元妈由失望到希望也满足了,抹着泪感激道:“这事儿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们建业下半辈子就没希望了……”
季沅又说:“债务方面,利息都停了,以后不会有人骚扰你们。本金等他出狱以后还。闯了祸就有人在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他永远成熟不起来。我是有能力给他还钱,但这对他没好处,反而会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窝囊废。受点教训,才能让人警醒。不然他这一次的苦,算是白受了。”
元爸连连点头,“好女婿,我懂你的意思。建业就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元妈跟着说:“我们相信你,你是大老板,有能力有想法,你说的肯定是对的……”
元婉沉默不语。
吃完饭后,元婉跟季沅漫步。
元婉说:“你为什么要帮他?当初他那么对你……”
“因为他是你的亲人啊。”季沅笑道。他还是留了一线,他能帮他完全脱罪,但他认为吃点苦头,对元建业的人生更好。“他不算十恶不赦的混蛋,在里面吃点苦头改造改造就够了。真要搭上一辈子,你侄儿彬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