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品:《芙蓉里

    容娘闻声而来,赶紧捡起了火来:“先生,这是怎么了?”
    韩湘子转过身来,只是皱眉:“阿沐又走了?”
    容娘怔了怔,随即笑了:“先生说什么呢,雷声一停阿沐就起来了,我给她梳了头,可能是之前在席上吃得多了,似乎有些积食在你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膏药呢!”
    她小的时候,跟着阿姐过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喜欢多吃一些,屡教不改,韩湘子曾给她做过膏药,只需贴在脐下,就有缓解的功效。
    男人抚额,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我去看看。”
    回到屋里,阿沐正伏在他的桌子上面,勾画着什么。
    桌上放着他画了一半的画,是长篇幅的田园小记,上面画着篱笆墙里墙外的风景,墙里几只小鸡,墙外密林,这姑娘拿着笔在小鸡的头上挨个画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只鸡两只鸡,鸡鸡鸡,三只鸡四只鸡……啊爹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松手,笔没拿住,当真是摔了一画的花墨……
    可能是失而复得的心略有难得,韩湘子看着这位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只觉得她就连毫无坐姿瘫在椅子上的那点小动作,都带着特有的可爱,这种为人父的感慨只有养过孩子的男人才会有,他忽视了自己画了几天的画,只是勾唇,走了她的面前,语气淡淡:“找到药了?”
    阿沐一拍自己的肚子:“嗯,贴上膏药了。”
    外面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屋檐的水滴声,男人回身坐下:“去吧,爹累了。”
    阿沐咬唇,跳下了椅子:“爹,我听容娘说您去晋王府了?世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韩湘子揉着额角,嗯了声:“重嘉世子伤了几个人,一个时辰前跑出了晋王府,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找到。”
    她略有失神,只哦了声。
    李重嘉能去哪里?
    阿沐出了爹爹屋子,仰望夜空。
    天快亮了,雨后的风,吹在脸颊上,有点疼。
    上一次阿沐让他掩护自己出府的时候,还怂恿过重嘉离府,但是很明显,即使变成了重嘉,他也很有自制性,生怕自己给晋王府闯祸胆小不敢轻易出去。
    他从未离过家,又能去哪里?
    阿沐揉着发胀的肚子,望着天边,一点点亮边在天际散开,她忽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曾捉弄过重嘉的种种。
    她回到自己屋里,找了件薄斗篷裹在了身上。
    天边才有亮色,阿沐戴着帽兜,翻墙出了小院子。
    之前那个雷雨之夜,两个人还一起躲过雷,当时抱在一起,重嘉也吓得不轻,后来他让阿沐永远和他在一起。
    她说才不。
    重嘉顿恼,还说不许说不。
    也是逗弄着他,阿沐说以后如果打雷了害怕了,就叫他去晋王府的后门处等着,不管她在哪里听见雷声就回来找他。
    何其正见韩湘子也并未阻止,赶车送了她到晋王府的大门口。
    阿沐怕太引人注意,就叫他先回去,她裹紧了斗篷,快步朝向后门走去,亮色越来越大,能看得清路上的小石子了,很快,她快步走到了后门处。
    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小姑娘顿住了脚步。
    就在晋王府的后门处,男人浑身湿透,却是靠着后门站得笔直。
    他脸色苍白,耳边的碎发都粘在了脸上,迎着这清晨的第一道光,李重嘉看见了阿沐,四目相对,少女眨着眼,只觉神奇,这还是第一次在白日里见到他。
    她伸手摘下帽兜,对着他扬眉笑:“喂!这谁家傻蛋,你在这干嘛?”
    而男人却已经奔了过来:“阿沐,你怎么才来!”
    第52章
    “喂,这谁家傻蛋,在这站着干嘛!”
    “阿沐,你怎么才来!”
    男人愤怒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站定,还扬着脸以来昭示自己很生气,很生气,他浑身早已湿透,也不知道在后门处站了多久。清早的日光才出,也没有什么温度,微风吹在他的身上,冰冷如斯。
    阿沐抓过脸边的小辫子,在胸前缠住自己的发梢:“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重嘉只觉可笑,再上前一步伸手就提起了她斗篷的领口处,紧紧揪在手里皱起眉来:“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阿沐。”
    少女只觉可笑,嗤笑出声:“阿沐是谁?”
    她纤细的手似无意覆在他的手上,掌心下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气,恐怕现在眼前这个人被秋雨早打成透心凉了,不禁又抿起唇来。
    男人只管抓紧她不叫她跑:“你这些天去哪了?我哥撵你走了?”
    阿沐拍他的手,示意他松手:“这位哥哥,我说你认错人了,你想想你口中的阿沐是男是女是高还是矮是胖还瘦?和我一样吗?”
    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向前一步这就披了他的身上。少女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裙角飞扬,她胸前垂着两条辫子,很明显她的的确确和阿沐是不一样的,只不过李重嘉也只怔了一怔,随即眸光发亮,看着她就笑了:“阿沐就是阿沐,男的还女的不重要,高矮胖瘦也没关系,不过现在这样更好看。”
    说话间他身上的斗篷就要滑落下去,男人伸手扶住,可他扯着两根带子,却是比划了两下不知怎么才能系在一起。
    阿沐无语,只得上前伸手拿过来仔细给他系好。
    李重嘉乖乖站着,低头看着她:“好冷。”
    他现在鞋子里面都湿透了,怎能不冷,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这副模样打动,这么个混人,你跟他分辨是男是女都纷争不过,她也懒得再故意遮掩了。
    仔细给他系好了斗篷,阿沐对着他伸出了手来:“走吧,咱们回去吧。”
    很显然,男人高高兴兴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时间后门未开,她牵着他的手,贴着晋王府的高墙走,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晋王府的人膛目结舌地看着她们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简直不敢相信。
    阿沐只扬声说道:“快回去禀了你家王爷,就说世子殿下回来了,我奉家父之命特意过府探望,一会殿下稳定下来了就走。”
    早有人去报告晋王去了,重嘉不满地顿足不走了:“走?你往哪走?”
    少女只管牵着他往后院走:“你说我往哪走,当然是要回家的,难道你有家我就没家了?”
    男人被她拖着走了几步,长路得了消息激动得不行,赶紧使着人去取了热水来,他和阿沐一个拽着一个推,到底是给人连哄带扯弄了屋里去。
    重嘉离开晋王府是眼前全黑,他脑袋里面装的东西特别简单,等阿沐就是等阿沐,好容易找到了后门就一直站在那里了。
    现在见了阿沐,一卸力,浑身都战栗起来。
    幸好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长路连同两个小厮给他洗了个热水澡,阿沐在里间等着他,这屋里现在找不到一件瓷件,估计也是都摔没了,她走到床前坐下,想到重嘉站在后门处的那傻样,不禁失笑。
    心底暖暖的,顿起愧色。
    她起身,亲自抖开被褥,软枕略高,阿沐伸手放平。
    李煜少年成名,做事谨慎,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有重嘉这样的一面,简直不可思议,她听着外间的动静刚要起身,枕下却是露出一角绢帕来,很是眼熟。
    阿沐掀开软枕,露出了下面的手帕。
    正是原来她的,在掉下十里瀑之前在李煜那里来着,伸手打开一角,又显出里面包着的两截断玉来。她怔了怔,随即默默将软枕放回原处,这块玉当时被她扔进火中,为离间晋王府和赵昰之间的关系,也是她想和李煜做个了断,无论如何,对于林氏生的儿子,她总不能释怀。
    只不过,比起李煜,重嘉要好些,因为他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谙世事。
    又坐了片刻,重嘉换了干干净净的中衣裤走了里间来,他长发已经擦干,此时如墨的头发全披散在背后,柔顺得很,长路自然是哄着他要先睡的:“殿下,站了半宿了,赶紧歇歇吧,睡一觉就全好了。”
    说着还对阿沐使了眼色。
    他不管这个是不是阿沐,能将他家殿下找到并且送回来的人,那就是晋王府的恩人。
    阿沐自然配合,抓过人来让他上床:“还冷吗?”
    重嘉在温水当中泡了一会儿,才觉得暖和了一点,偏腿上床,他掀开了被子,回头看着阿沐扬起了脸,略显不快:“上来。”
    说着还拍了拍褥底,眸色如墨。
    阿沐当然不能过去,她一脚勾了个马扎过来,这就坐了床边:“你睡吧我陪着你。”
    男人躺倒,一夜的疲乏令他浑身无力,他侧过身来看着他,还有恼意:“下次你早点来,别让我等太久。”
    他似乎很是不舍,伸手还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掌心。
    阿沐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按照她对李煜的了解,分裂出的这个重嘉其实就是他心底对那个夭折了的弟弟的渴望,可能因为林氏的抛弃,弟弟的离世以及父亲的淡漠才造就了现在的重嘉。
    其实他很可怜,懵懂间他也懂得些道理,可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
    她想抽回手,男人却握得很紧:“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去哪里快活了?”
    从前为了哄他快些睡着,她没少编造市井故事,阿沐看着他的脸,只觉得明明是一张脸,李煜的看多久都觉得冷戾,而重嘉却不一样。
    他的很温暖,除了她干爹,可真的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阿沐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睡罢,等你睡醒给你讲。”
    重嘉的眸子当中,映着她的脸:“阿沐,你今天不太一样。”
    她到底是抽回了手,又给他盖好了被子,也是失笑:“哪里不一样?”
    他眨着眼睛:“这样更好看。”
    她强忍笑意:“睡吧。”
    李重嘉心有不甘:“天一亮就睡不着了,太亮了。”
    阿沐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对爹爹说的,只觉可笑,她也伸出手来,倾身覆住了他的眼睛:“现在呢?”
    男人在她掌心闭上了眼睛:“好。”
    他的声音也很轻,轻得几乎快听不见了。
    阿沐默默看着他,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又多了一份羁绊,不多一会儿重嘉的呼吸逐渐平稳了,她怕惊醒他,先还没敢动。
    少女遮着他的双眼,能看见他唇和小半张脸,这一刻要多有温馨有多温馨。
    她伸手摸到枕下拽出了手帕,在掌心划过,不由地笑,抽着手帕又轻轻刮过了他的脸,男人也是太过疲乏,呼吸浅浅。
    ……
    这一觉可能睡得有点久,久到他以为他做了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阿沐这小子竟然摸他的脸,李煜头疼欲裂,伸手摸了下自己额头,上面温度已然灼手了,显然已有病症,眼皮重如千金,刚开了一条缝能看见韩湘子侧身站在桌边不知给了谁东西去,声音不高:“扔了吧。”
    旁边一姑娘背对着他,裙角一转出了里间。
    男人顿时抬眸,可惜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长路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见他睁开了眼睛,赶紧上前:“殿下现下感觉怎么样?我给殿下先倒点水。”
    他目光流转,下意识反手在枕头下面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