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姑妈的新生活 第11节
作品:《棠姑妈的新生活》 杜松子从从容容地站在了平台下方,并不急着走上来,微笑着问韩棠:“您想不想上去看看孩子们的画?想请您给布展提点意见。”
“我吗?”韩棠有点惊讶。
“上次家长会,是您去参加的吧?我记得的。散会以后您在教室里看了好久孩子们的画,我跟您提到想给班里孩子们的画办一次画展,您说这可太好了。”杜松子微笑着说。
“在这里办吗?”韩棠模糊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暗暗怪自己忘性大。
“不,到时在学校的校史馆办。今年是咱们学校一百二十年校庆。这里三楼是间美术馆,陈列了画室里孩子们的一些画作,我想到时候可以参考这里的形式——今天我带了班里几个孩子的画来,看看效果。正好您在这,想请您也看看。有楚风眠的两幅画。”杜松子说。
韩棠本来就有点兴趣,一听有孙女的画,简直称得上是心花怒放,转脸看看低头默不作声只顾喝咖啡的艾黎,伸手照她后脑勺拍了一下,看着杜老师说:“好啊,这可太好了。艾黎,跟我一起来。杜老师,这是风眠的表姑姑,方便一起上去看看吧?”
艾黎被姑姑这一巴掌拍得差点儿鼻尖戳咖啡里,无奈地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了杜松子。见他正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起身把车匙和手机装进口袋里。杜松子在前面带路,几步已经跨出了好远去。韩棠有点兴奋,下台阶跟上去,招招手让艾黎快些。艾黎看着姑姑那开心的样子,站了片刻,才懒懒地挪动步子。
三个人穿过小院,来到门前。杜松子敞开门,站在一旁,等韩棠先进门。艾黎以为他会跟着进门,不想他站在那里没动,静静地等着她。她脚下迟滞了片刻,看他没有要放弃这礼貌的意思,只好进了门。门厅里光线很好,正对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厅堂,一边是高高的木楼梯,看上去古旧但洁净。高大的窗子上嵌着花纹繁复的玻璃,看起来即便不是原配的,也是费了心思重新装点的,十分好看。左手边的门通往咖啡馆,透过门缝,咖啡的香气跑了进来,令这安静的空间里,忽然有了那么一丝丝居家的气氛。艾黎站在这里,不知为何忽然发了愣,听见杜松子说“画廊在楼上”,惊醒过来,心跳突然加速。
她看着站在身边的杜松子,轻轻“哦”了一声。
老旧的楼梯“吱吱”响,是姑姑在慢慢往楼上走。她看着姑姑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迈得缓慢,心想这楼梯又高台阶又多,爬到三楼对姑姑可是不小的考验。这么想着,她看了眼杜松子。正好这时姑姑停了下来,喘了口粗气,说:“这房子好也是真好,漂亮也是真漂亮,可要天天爬着楼梯,也真吃不消。”
艾黎笑笑,踏着楼梯往上走。脚底踩在温润的木头上,倒是真舒服。
杜松子跟在她身后,隔了两步远,可是因为个子高,感觉上距离似乎更近。艾黎忍不住加快脚步向上赶,很快就超过了韩棠,在楼梯转角那圆形平台处往窗外看了看,继续上楼了。杜松子倒是在韩棠身边慢了下来,跟她一道慢慢往上走。
“这里要是想装电梯,就要对这老楼的结构做些改变,虽然会有政府补助,可是跟整个工程造价立时,还是杯水车薪,目前就不会改,暂时只能这么凑合。不过,画室和画廊平时来的人不多,也是有些不便,以后迟早要好好修一修的。”杜松子轻声解释。
韩棠点头,看看杜老师,心里有点疑惑,杜老师对这里相当熟悉的样子。虽然如此,她也没有把疑惑说出来。这是风眠的班主任,彼此礼貌周全自然是很好的,尺度还是要把握好,不然过了界,彼此会不便。正好她看到楼梯转角处的圆形窗子,笑着夸了句好看,也就继续往上走了。二楼的几间屋子,门大都合拢着,走廊里安安静静的。他们经过其中一扇敞开的房门,倒是听见里面有低低的说话声,也只是转瞬即逝,想必是老师在上课了……韩棠往那扇门处看了一眼,只看到画架和画具。也许是她羡慕的神情太过明显,杜松子停了下来,问她想不想去教室参观。
“会打扰上课吧?还是以后吧。”韩棠轻轻摆手。
杜松子也没有坚持。他往楼梯上方看了看,只看到韩艾黎站在前方等着他们,轻声问:“您喜欢画画吧?”
“看得出来吗?”韩棠反问。
“上回见您看孩子们的画那么专心,点评那么独到,我猜您学过一点?”杜松子笑问。
韩棠好一会儿没出声,待走上楼梯站下来,看着面前这宽敞的空间里,墙壁上那一幅幅装裱起来的画作,才轻声说:“小时候很喜欢的,也跟老师学过一阵子,可是后来没有继续学。”
艾黎站在姑姑身边,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杜松子指指前方,请她们去看画,边走边说:“您要是喜欢,画画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的……楼下正在上课的大多都是六十多岁的阿姨和叔叔,还有八十多岁的老伯伯……他们大多是打发时间,也有真的是爱好的。”
“杜老师在画室有股份吗?拉来一个学生,有抽成吗?”艾黎看着眼前这幅画,忽然问。声音里带着调侃和笑意。
韩棠见杜松子白皙的面孔上泛了红,轻轻拉了下艾黎。这直肠子侄女真的是经常一句话冒出来,让人下不来台……她还没出声,就听杜老师轻声道:“倒是没有股份,不过画室是我妈妈开的。这会儿她在下面上课呢。”
“哦,”艾黎应声,心想那刚才从窗子里喊“松子”的女士,是他妈妈了。
第21章 叮叮当当,大杀四方 (9)
“原来如此。”韩棠笑眯眯地说。难怪,杜老师一个数学老师,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是个文艺青年,原来从小是受艺术熏陶的。“难怪杜老师这么关心美育。”
“本来,小孩子们对美的感知力就是该好好保护的……您来看看风眠的画,”杜松子先引韩棠和艾黎往右手边走去。墙上悬挂着简易装裱过的尺寸统一的一些画作,大约有十几幅。杜松子还没有说哪幅是楚风眠的,韩棠已经认出来了。
艾黎有点惊讶。她站得靠后些,看着并排站在画前的杜松子和姑姑。那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交谈。她的目光也扫过面前这些画作。她并不懂画,可是看上去,小孩子们没有过多技巧的、色彩斑斓的、很有些夸张意味的涂鸦,十分令人愉悦……她不禁走近些,辨认着画上的署名。
楚风眠三个字比一般小朋友写得都要大一些,带着张牙舞爪的骄傲,很好认。画就画得很简单,是一个老太太,面对着一盆鱼,看起来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鱼,还是整幅画显出来的稍有点局促的布排……艾黎看了好一会儿,微笑着看看韩棠。
风眠画了奶奶的劳作,姑姑的辛苦,孩子是看在眼里的。但她留意姑姑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有点凝重,不禁一怔,又看了看杜松子。他也显得比刚才沉静得多了,也严肃了好些。她走近两步,才听见姑姑说:“……我回去会找时间跟她爸爸妈妈谈谈,了解一下情况,平时也会多留意风眠的举止的。”
“楚奶奶您别紧张。楚风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她很喜欢打抱不平的。这是很好很难得的。可是我有一点担心,如果不好好引导,也许会有不太好的走向。她很愿意帮助同学,这是好事。”
“是,这我知道。风眠比一般的小朋友个头要高,一旦动起手来,小男孩小女孩都占不到便宜的……”韩棠轻声说。她委实有些担忧。
“上个周,我跟风眠的妈妈通过电话,她说最近很忙,于是就在电话里讲了讲,并没有深谈。我希望如果有时间的话,风眠爸爸和妈妈一起到校,我们聊一下的——今天巧了遇见您,我知道风眠跟您感情很好,从她的画里也能看出来,奶奶占据了非常大、非常多的篇幅,反而爸爸妈妈并不常出现。我想您对风眠的影响是很大的。教育并不是单方面就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也请您帮帮忙。”杜松子说。他语气又轻缓,语速又慢,听起来像是和风细雨。
艾黎在一旁听着,心想这“长颈鹿”如果是以这样的面貌去面对学生,大概不失为一个比较不错的老师……她没有插话,只是听着姑姑跟杜松子又谈了好些,退远些,慢慢从这间展厅,走到隔壁去。这里陈列的画作远非名家,可不知怎的,看上去就很有活力。
她站在一幅小尺寸的风景画前,只觉得无比眼熟,稍往前凑了凑,听见有人说:“这画的就是这个窗口的风景了。”
她直起身,先往窗外看了看。可不是么,法国梧桐泛黄的叶子、远处教堂绿色的尖顶……像是被整个挪进了画幅里。线条简洁,色彩饱满,没有一笔是多余的。
“真美。真好。”她说着,回过头来。
眼前是一位高挑瘦削、年约六旬的女子,因为过于瘦削,显得皱纹深而多,额上系着头巾,垂下来,跟长发一道落在肩头,长裙外罩着的粗布围裙上沾着油彩,看起来有点凌乱,神情倒是静静的,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这笑容,一望即知,这一定是杜松子的母亲了。见她也在打量自己,艾黎微笑,轻声说:“您好。”
“妈妈?”杜松子出现在门口,见她们站在一处,稍稍一停,做了介绍,随后把韩棠介绍给母亲。
两位老太太客客气气地相互打了招呼,并没有多少话可讲的样子。艾黎看看时间,适时提醒姑姑该走了。杜妈妈还要给学生上课,送到二楼就停了下来,杜松子却一直把她们送上了车。艾黎发动了车子,还等了等。姑姑兀自站在车边跟杜松子道谢,请他多费心照顾风眠……车子开出去了,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站在路边没有马上离开的杜松子——整条街都静静的,那个身影印在那里,像是一幅油画,非常好看……她深吸了口气,遇到红灯停了车,才发觉姑姑已经好一会儿没出声了。
“刚才话说得太多了,今天的指标用完了?”她故意开姑姑的玩笑。
韩棠把鼻梁上的花镜摘下来,放下手机,又出了会儿神才说:“都没有听菲菲提,杜老师打过电话的事。”
“她跟我哥商量着,能处理好吧?不跟您说,可能是怕您担心,再说也不是很严重嘛……”艾黎说。
“话是这么说……”韩棠顿了顿。
她有点担心,菲菲和楚泽并没有把这很当回事。
“姑姑,现在不作兴把女孩子养得那么温良了,得看上去就不好欺负才行。风眠最好能保持她这股劲儿,敢打能拼,不畏强敌,那才是好样的呢。”艾黎半开玩笑。
“恃强凌弱可不行。”
“当然。”艾黎笑了,“不过,您别越俎代庖。风眠还是得我哥和嫂子教。您就先提醒提醒吧,实在不行,再说。”
韩棠没出声。
艾黎又笑了。
她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前,看了姑姑,轻声说:“第三代的教育您还要亲力亲为,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走吧,上去歇会儿,吃完晚饭再回家。”
韩棠舒了口气,这才下车。
艾黎知道她心情不佳,也就不多话了。好在进门前,姑姑就连续接了两个电话,分别是江妈妈和顾雅芬打来的。听她们对下午这场相亲的反馈,像是双方都还比较满意,这让姑姑的情绪好了许多,进门的时候,已经满脸笑意,再看见正跟舅爷爷和舅奶奶一起玩面团学包饺子的风眠开开心心的样子,那笑意就更深了……艾黎靠在门边,看着姑姑洗了手,坐在风眠身边,轻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那样子又耐心又温柔,真十二分的疼爱。她抱着手臂,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泛酸。
姑姑对谁都好得没话说,可是……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下,还没拿起来,心突然一动,停了停,没有去看。
她将手机放在一边,过去帮忙包饺子了。
韩棠看看艾黎,瞥了眼她的手机,趁韩柏夫妇去煮饺子了,问:“你跟杜老师认识吧?”
第22章 叮叮当当,大杀四方 (10)
艾黎正打开餐边柜准备往外拿盘子,见问停了下,也瞥了眼自己的手机,轻声说:“算不上认识。”
“这样啊……”韩棠慢条斯理地应着。
艾黎瞥了姑姑一眼。姑姑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一定要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她倒笑了笑,数了五个盘子端出来放好,说:“姑姑的第六感还是这么吓人。”
韩棠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隔一会儿,也笑了笑,说:“这可不是什么第六感。”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没有什么是真正无缘无故的。
“杜老师应该还是单身?”韩棠自言自语。
艾黎不出声。
风眠从奶奶腋下钻过来,挤到她怀里,歪头看着她,说:“奶奶,杜老师没有女朋友。”
“唷,你怎么知道的?”韩棠揉揉风眠的额头,看着她笑。这小鬼,还没正经跟她打听打听杜老师的情况呢,就主动来报告了。
“我问过啦。我有好几个朋友喜欢杜老师,我去帮她们问的。”
“你的朋友啊,都是谁呀?”韩棠笑着问。
风眠一一报上名字,都是韩棠很熟悉的了。风眠每念出一个,韩棠的脑海里能慢慢反映出对应的样貌、年龄、成绩、家庭情况……这些基本信息。偶尔有一两个不熟悉的,原来是最近跟风眠要好起来的隔壁班的女生。她谨慎地询问了几句这几个孩子的情况,暗暗记下,以后要多留意。
她让风眠去洗手准备吃饭,拿过手机来在备忘录里记了几句话。
艾黎坐在她对面,看她把花镜戴上摘下,反复了几次才搞定,终于忍不住说:“才七岁的小孩儿,顶多抱抱团,就是小朋友今儿我跟你好明儿我不跟你好了跟她好……一般没那么容易就升级到校园霸凌,您就别瞎紧张了。看看这搞得跟搜集情报准备作战一样,等会儿别吃了饺子不消化,半夜胃疼。”
韩棠放下手机,瞪了艾黎一眼,说:“我就说你不养孩子不懂这心情。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会儿不重视起来,再到高年级、到中学,想管都管不了!”
艾黎这回没反驳。
韩棠停了下,看了她说:“杜老师年纪小了点儿,不合适。”
艾黎笑了。
“别笑,说正经的。”韩棠严肃起来。
厨房里牟艺琳喊“艾黎来帮忙端饺子了”,艾黎应一声。
“亲爱的业余媒人棠姑姑,人和人相遇,并不全为了结婚。”艾黎转身进了厨房。
“我艾黎姑姑不一定要结婚,奶奶。”风眠不知何时回来了,端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韩棠看着孙女。
“艾黎姑姑没有男朋友,可是她可以有女朋友的呀!”风眠的小手在饭桌上轻轻拍了拍,一本正经的。
韩棠看着风眠脸上的神气,又好气又好笑……她心说这小家伙人小鬼大,这话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让她舅奶奶听见,说不准又多一层焦虑。不过,在这里即便说出来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回到楚家,被楚天阔听见,一定是要骂的,不骂风眠,也要骂她没有教好孩子……她这么想着,倒没有去纠正风眠的想法,只是看着这小家伙,默默地叹口气。
她是真的跟不上新世代的想法了,理解艾黎已经有些困难,风眠这一代?
饺子端上桌,韩柏一家也坐了下来。
漂亮的青花盘碗里白白胖胖的饺子,热气腾腾的。韩棠看着这用旧了的瓷器,有一个盘子边缘有了裂缝,还是艾黎找人去做了修缮,那细细的一点金色的痕迹看上去有点显眼……这套瓷器还是她母亲当年跟父亲结婚时买的,用了多年,剩下的已经凑不够一桌席面,也不常拿出来用了。不过,她回来吃饭,不管是艾黎还是她父母,总是要拿出来用一用的。她记得有一年韩松和韩穗回国,牟艺琳特意分了两只碗和盘子给她们,说这是老太太用过的东西,留个念想。她们俩都不要。她是想要的,可是拿回家么……她心头突然刺痛,听见艾黎叫姑姑,抬起头来。
艾黎拿了自己的手机给她看,笑着说:“大姑小姑给点赞留言了,说想死我爸做的饭了。”
“饺子拍照发过去了吗?再馋馋她们,刺激她们跑回来吃。”韩棠笑着说。
屏幕里韩松和韩穗的留言一瞥而过,看不清楚,她今晚睡前有空再仔细看好了。
“现在回趟国哪那么容易……”艾黎放下手机,笑着说。
“已经快三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这年头,真怕一不留神生死两隔。”韩柏说。
饭桌上忽然静默了下来,艾黎皱了下眉,看着父亲道:“您啊,最拿手的就是一句话把天聊死。咱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韩柏被女儿抢白,有点儿讪讪的。韩棠忍不住笑了。韩柏年轻时脾气就很不好,好酒好斗,老来老去,在家里反倒被几乎复制了他个性的女儿压制住了。
“会好起来啊,不要那么悲观。”她说。
“就是,机票贵嘛,大姑小姑这点钱也还是有的。爸爸要实在想团聚,这个钱爸爸掏也可以。”艾黎故意说。
“哎呀,不行不行,那咱们家的生活费可要吃紧了。”牟艺琳拍了下手,忙接上了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