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山河 第9节

作品:《聘山河

    半月后。
    接连数十日的大雪堵死了曲山的最后一条路。
    数千兵马蛰伏在冰天雪地中,雪盲的将士越来越多。但一连串的胜仗打下来,军中士气大振。
    「将军,大雪封山,蛮子能来吗?」
    我趴在雪地中,默默观察下方的山路。
    此处是蛮子粮草供给的关要之地,是人就要吃饭,一定能等到。
    父亲和语宁守在东麓,我单独率人守在山口,只要切断了粮草,我们其他三路的人马便可势如破竹般杀入北蛮腹地,直取王庭。
    因此,这一战最险,最至关重要。
    到了夜晚,寒风如刀,我望着黑漆漆的夜,脑海中回闪起那夜说出的话,握了握手中的兵符,心中浮起一丝暖意。
    终于,一丝星火出现在山头。
    身边将领刚要起身,我突然按住,「夜间山路难行,为何非选在这个时候运粮?」
    其中处处透着古怪。
    眼看星火越来越多,将士按捺不住,「将军!再不打,他们就出谷了!」
    我紧盯着星火,突然,绵延成片的灯火戛然而止。
    我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对!他们主力转到东麓了!撤!」
    此时,东麓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一支利箭破空,我及时捉住身旁的士兵往后一拉,避免了他横死当场的命运。
    数以万计的北蛮人自山野中冒出,我们顿时如瓮中之鳖,被迫挨打。
    场面顿时乱了,我们凭着经验,勉强抵挡北蛮的拼死一搏。
    这一战打得十分惨烈,我们替东麓挡下了九成的攻击,身边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撑着长枪,一步步跨过崎岖的树林,身后敌人穷追不舍。
    「斩下温仕宁的头,王重重有赏!」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我迎面捅死一个蛮子,踩着他尸体,咬牙向前。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我眼前发黑,脚步虚浮,自知已是强弩之末,然而心中却分外平静。
    父亲和语宁定然已经截到粮草,三路兵马明日之后,将破开他们脆弱的战甲,直抵王庭。
    死我一个,不亏。
    我走到一处悬崖,仰头看见了月亮。
    皎洁,纯粹。
    林风簌簌,吹起我的头发。
    我想起在遥远的南方,拿到明艳张扬的身影,只是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万幸,心里的话,我早就说过了。
    我勾起一抹笑,展开双臂,轻轻倒向山涧。
    刹那间,身后响起肝胆俱裂的呐喊:「温仕宁!」
    那声音包含着极大的恐惧,撕心裂肺地穿破天地暮色,如一支利剑射进我心房。
    我愕然睁大了眼,想回头去看,然为时已晚,身子如蝴蝶般,坠入深渊。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察觉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但也许,只是临死前的错觉。
    第13章
    都说人死前会走马灯,我不是。
    我闭着眼,浑身像被人打断了骨头一样疼。
    我不禁哼出声。
    瞬间意识拉回,我听见耳边有人轻轻问:「宁宁,哪疼?」
    我缓缓睁开眼,正上方是折断的枯木,靳以安衣裳破烂,脸上血迹斑驳。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了。
    缓慢地眨眨眼,最终看清了他,动动胳膊,意识到我断了肋骨,只好躺着不动,问:「你怎么来了?」
    靳以安捧着我的脸,在确认到我还活着后,泄力瘫坐在地,仰头看着月亮,笑出声来。
    这一刻,山间的风都轻了。
    林叶摩挲,轻慢悦耳。
    我无力地勾勾唇角。
    靳以安笑够了,爬起来,将我背在背上,「知道援军在哪吗?」
    我伏在他肩膀上,「不知道,我辩不清方向。」
    「月亮在那。」他指给我看。
    我沉吟许久,「往前走。」
    「抓紧我,这次若能活着出去,你欠我一条命。」靳以安顺着我指的方向,慢慢向前。
    「好。」
    很快,我察觉出他步伐怪异,一瘸一拐的。
    「你腿怎么了?」
    靳以安呼吸杂乱,低声道:「摔的,不严重。」
    我知道山涧有多高,跳下来便没抱着活的念头,只为留一副骸骨,不落入敌人之手。
    若非山间错乱蔽日的林木,我早已丧命。
    靳以安当真是……什么也不想就跟着跳下来了。
    我问:「你不怕死?」
    他停住脚步,将我往上掂了掂,继续向前走,「殉个情而已,有多难。」
    他是疯了。
    我揽紧他的脖子,红了眼眶。
    他大概是知道的,走了很久,攒足力气才慢慢说道:「多亏石竹机灵,不然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大概,一直……到死。」
    「让你个闷葫芦开口真是不容易。」靳以安哼了一声,突然停下,说,「前面没路了。」
    在我们面前,是一片丛生的荆棘,将出路堵得严严实实。
    待到天亮,追兵就会尾随而至,为今之计,只有劈开荆棘。
    我咬咬牙,「放我下来。」
    「你想干什么?」
    「劈开它。」
    靳以安将我放在地上,抽出袖子里的匕首,「我来劈。」
    荆棘密布,根本无从下手。
    手深入其中,不消片刻,便会被扎成刺猬。
    靳以安养尊处优的皮肉,如今已被乱石磨得血肉模糊,他像个没事人,抓住一束荆丛,利落地挥动匕首。
    我撑着树干站起,「我来。」
    靳以安擦掉脸上的血,头也不回,「坐着,别给我添乱。」
    我确实没多少力气了,靠树干跪坐在地上,企图枕着石头恢复体力,蓦地,我听到细微的震动声。
    常年在沙场练就的机敏促使我立刻睁开眼,重新咬牙撑起身子,步履蹒跚走入荆棘丛。
    尖刺立刻刺入血肉,我没有着力点,只好扶着尖刺,徐徐向前。
    沿途的荆棘丛沾染了不少血。
    「靳以安。」
    我声音嘶哑,只听到前方簌簌风声。
    突然,转了个角,我看见靳以安无声无息地靠在荆棘上,血顺着指尖儿,一滴滴地往下躺。
    他听见动静,猛地睁眼,站直身子,看见是我,蹙眉:「你怎么来了?」
    「后面有人,等不了了。」
    靠近时,我才发现靳以安内衬上遍布血迹,他分明自刚才跌下来就受了伤。
    察觉到我的目光,靳以安拉紧领子,弯下腰,「上来。」
    他的体力哪能再支撑一个人,我握住他的手,拿起匕首,用力劈砍。
    两人的力量总好过一个人,待后方听见清晰可闻的脚步声,荆棘丛也终于破开了一角。
    明亮的月光洒落,我心一沉。
    月光下,是早已干涸一望无际的滩涂。
    逃出去,面对追兵,我们将无所遁形。
    靳以安拉拉我的袖子,我看到不远处的峭壁下,有一处狭窄的小洞,正好能容纳两人。
    靳以安先把我塞了进去,自己又钻进来,顺便盖上了一块石板作为遮挡。
    逼仄的空间里,我们两个紧紧贴着,我在下,他撑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