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进组拍摄的第五天。第十八场, 第七镜。
    剧本取自历史人物，但剧情却有许多有别于历史之外的戏说。武媚娘遇上母凭子贵的萧淑妃，针尖麦芒，剑拔弩张。然而此时的武媚娘刚刚回宫, 不论是从位份上, 还是宫中势力上, 都远不如萧淑妃。
    彼此相遇，只有吃亏的份。
    哗啦——
    顾晼落入水池。这是她第七次落水。是剧本需要。可若每次都出现细微的ng场面, 那就有些微妙了。
    顾晼被捞上来, 于晓冉拿着毯子将她裹起来, 扶她坐到一边。这动作在前几次的“培训”之下已经显得十分熟练。
    入了十月，虽还未至深冬，但京市的天气已经骤降。湖水已有了冬日的寒冷。顾晼微微打了个寒颤，眼神不自觉扫向四周，大家看况微云的表情变了。而况微云的面色就更加暗沉得吓人。
    “阿晼姐, 喝杯姜茶暖暖。”
    顾晼接过来，低着头，跟着于晓冉走进休息室，不动声色按压下心底的那份讥嘲。
    于晓冉十分不忿，一进休息室，没了别人，嘴上就忍不住了。
    “她以为自己是影后了不起吗？就能这样折磨人？前两天就想压你戏，奈何她演技不错，你演技也好，还遇强则强。超常发挥，何导还夸你了。没瞧见当时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那面色，啧啧啧，不要太好看。肯定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就想了这样的招数。
    这招数也太昏了。利用剧情ng让你一次次落水？若她只是两三次也就罢了。这都第七次了。傻子都看出来问题了。”
    顾晼眼珠微转。况微云当然不是傻子，相反，她还很懂得把握分寸。之前的压戏展现演技实力，若她撑不住，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毕竟何明义的要求高，她若连这点都撑不住，何明义只怕就要考虑换人了。
    好在她撑住了，还遇强则强。何明义自然乐见其成。而今天，况微云自然也知道次数多了会适得其反的道理。其实这一幕戏并不难，况微云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故意ng了三次，让她多落几次水。
    只是，况微云算错了一点，她不是个会默默吃闷亏不出声的。她没法和大家说是况微云故意，但她能用行动给大家提醒。
    是的，后来几次，是她有意为之，非况微云之过。
    从于晓冉的表现来看，她做得很好。
    秋琳进来，瞪了于晓冉一眼，“说话能有个把门吗？不怕隔墙有耳啊。”
    于晓冉撇了撇嘴，“对不起，琳姐。”
    好在认错态度还行，秋琳满意了，入了正题，声音不大，仅够彼此听见。
    “我问过了。当初试镜的时候，况微云本以为这个角色她铁板钉钉，她是出演何导的片子出道的，本就有优势。再次合作，彼此知根知底。还有剧组里梁副导的大力支持。谁知半路杀出你这么一匹黑马。”
    顾晼心底一沉，说起来况微云虽为影后，年纪却不过比她大上一岁。当年她是何导从电影学院选出来的，处女作就获封影后，就此凭着“奖项实绩”和“何女郎”这两项优势平步青云。出道时也是勤勤恳恳地小姑娘，只是人红了后，尤其大红大紫，名利双收的这两年，性子就变了，浮躁了不少。
    秋琳接着说：“不过你放心，除了梁副导，其他人包括何导自己都更加属意你。我刚刚瞧见梁副导去况微云那里了，想来会说服她，不会再有什么小动作。你注意一点。何导的剧组，不是你们可以耍花样的。何导是出了名的五好男人，却只是对老婆孩子，工作上，他脾气可没这么好。你今天的做法有点过了。”
    顾晼面色微变，深吸了一口气，“琳姐，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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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微云暴躁起来，“要我说多少遍，我承认前面三次是我故意的，可后面真不是我。是顾晼自己。”
    梁坤叹气，“我不管到底是谁，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你不小心踉跄了，或者不小心站位错了，不小心表情没到位了。”
    况微云窝了一肚子气，这明明都是顾晼，顾晼背对镜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小心”拽到她，或是推到她，还趁着镜头不拍她的正面，对她挤眉弄眼，她表情能到位吗？
    况微云握了握拳头，不得不承认，本是想教训人，却被别人摆了一道。
    “好了，我知道你不服她抢了你的角色。但你为什么来客串萧淑妃？不就是为了做给人看，你是知道感恩的人吗？老何捧出了你，你是念旧情的。否则，以你如今的身价，没必要来演一个没什么戏份的萧淑妃。这剧本的重点本来也不在武媚娘的后宫争斗。”
    见况微云安静了些，梁坤语气略略缓和，“别搞得太难看，老何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翻脸，传出去，对你名声好吗？”
    况微云面色一变，压下怒气，“知道了。反正我也就只有几天的戏份，就这么几天，我就当忍忍了。不过，我先声明，顾晼可不是什么好鸟。我只答应不主动出手，可要是她来惹我。我也不是那么好脾气的。”
    梁坤松了口气，他又不是没眼睛，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况微云不出手，顾晼哪里会去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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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顾晼已经换了身戏服，吹干了头发。面对何明义，她虽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外露，却难免还是有几分紧张。可这份紧张是对仇人的，还是对一个可敬的导演的，还是对父亲的，恐怕顾晼自己心里都弄不明白。
    “何导，对不起。是我想岔了。因为我的原因，浪费剧组的时间，耽误大家的工作。很抱歉。”
    何明义微愣，圈子里这些耍手段的，他见过不少，但是如此坦白来自称罪状的，还是第一次见。
    顾晼态度十分诚恳，还带着几分忐忑。何明义笑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顾晼松了口气，是她性子太要强了，这段时间也过得太顺遂，越发不肯受委屈，才会如此反击。她忘了自己的目的。她瞒得过别人，只怕根本瞒不过何明义的眼睛。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幸亏她这一步没有走错。她所求的，不是争一时长短，也不是要压着谁。她是要获得何明义的好感，接近他，毁了他的。一时义气之争，险些坏了她的大事。
    “坐！”
    何明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顾晼有些狐疑。
    何明义已经将剧本拿在手里，“先不说你和况微云之间的矛盾，你知道自己这场戏为什么没拍好吗？”
    顾晼心头一紧，这是说，即便没有她们的小动作，她的表现，何明义也并不满意。
    “坐吧！”
    何明义再次拍了拍身边的位子，顾晼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有指导之意，立马恭敬地拿了剧本过来。
    “这场戏的主角不在你，你出镜的部分大多镜头是背部和侧面。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松懈。武则天是一个傲气的人，对萧淑妃下跪，她会不会有不甘？被萧淑妃侮辱，她会不会有不忿？”
    顾晼一愣，她并不没有表现出来的，她有。僵直挺立不肯认输的背脊，微微颤抖的双手，她有很努力的在表现。然而何明义的意思是，她做的这些远远不够。顾晼蹙眉，陷入深思。
    何明义拿过一旁的ipad，点开视频，播放的正是陆庭川当年蝉联金马影帝的《天机》中的片段。这不片子顾晼看过，不只一次。可这次来看却又有不同。
    镜头放的是结尾处。男主大仇得报，盘腿坐在山顶，身上残留着仇人的血液。镜头首先拍的是后背，由远而近。然后慢慢旋转三百六十度围绕拍摄。
    他的手上握着剑，一松一紧，不知该放还是不该放。放下吗？大仇得报，是该放下了。可是这些年他为了复仇而活，放下后他该怎么办？
    何明义的解说渐渐传入耳朵，又想她指出了几个细节。不得不说，陆庭川的表演厉害。他仿佛就有这么一种本事，即便没有这些动作，就那么一站，也可让人感觉出他此刻的迷茫和萧索。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如此到位的将感情传染给观众。顾晼不得不承认，她离这点还差得很远。
    “不只是这一个，还有不少其他人的，比如，舒扬，舒航。还有……”何明义停顿了一下，“白露。我挑了一些，将部分镜头截取了出来。有时间，你多看看。”
    顾晼看着何明义递过来的ipad有点愣，文件夹里有不少资料，每个人的镜头都做了命名标注，而且每个视频后面另有一个文档，顾晼本事好奇，点开却发现，是何明义对于该镜头的讲解和阐述。
    而这么齐全的资料准备，不可能是因为看到她和况微云刚刚的那场戏而临时起意，就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么多东西，还一一看过做了备课。
    顾晼眼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何明义却仿佛不觉得这是个事，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有道具组过来说事，何明义顾自离开。徒留顾晼一人捧着ipad，心里五味陈杂。
    ☆、危机
    于晓冉张大了嘴巴, “阿晼姐, 你走运了啊！何导居然这么看重你！”
    秋琳更是感叹，“何导惜才是圈内都知道的, 只是以往碰到可造之材也不过是指点指点, 从没听说过这么准备资料的。我大略浏览了一下这里面的东西, 你在台词, 面部表情方面都不错, 唯一欠缺的是肢体细节上的一些表现。何导选取的内容也基本都在这方面。可见何导是用心费了不少功夫的。阿晼, 机会难得, 何导这么赏识，你要抓住。”
    顾晼不发一言，于晓冉和秋琳越是这么说，她心底便越是不舒服。仿佛她能得何明义的教导是多大的福分似得。转而又不免自嘲, 作为一个演员来说, 有何明义这个大神导演的栽培, 可不就是福分吗？
    然而，不论换成圈内哪位前辈来“教导”, 她都能感恩, 偏偏何明义, 她心里存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秋琳并没有觉察出她的异样来，只当她太高兴了，一时有点懵, 倒也没在意。琢磨着吩咐于晓冉买了一堆东西，一来犒劳剧组人员，为之前多次ng耽误大家的功夫赔个罪。二来表个态，她们不愿惹事。顺带给况微云送一份示个好。
    说干就干。于晓冉的执行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趁着剧组空档的时候，秋琳亲自给何导送过去。
    “我要替阿晼谢谢何导了。那份资料花了何导不少时间吧。其实阿晼的能力悟性真的很难得。何导相信我，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旁的闫森先笑了起来，“谁不知道你秋琳的眼光毒辣，你看中的人能差得了吗？试镜的时候，我就和老何说，这是个好苗子。这几天的表现也证实了我说的话，有目共睹。”
    秋琳跟着笑起来，眼神却更为在意何明义。何明义点头道：“顾晼的表现确实不错。听说她是华大美院毕业？我看过她出道时期至今的作品，功底扎实。若说非科班出来，有演技的我见过不少，但这些人大多刚开始的时候，灵气天赋有余，技巧不足。顾晼不像是这类。”
    这个话题有些突兀，秋琳微微错愕，何明义接着问道：“顾晼父母是娱乐圈的吗？”
    “不是。听阿晼说，她妈妈是跳舞的。”
    何明义神色一动，白露也并非科班出身，而是舞蹈学院毕业。
    “那她爸爸呢？”
    爸爸二字出口之时，何明义声色有那么点少许的改变，只是秋琳没有察觉。
    “这个不太清楚。何导，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请求。当着阿晼的面，不要说这些。”
    何明义微愣，“有原因？”
    “我虽然带阿晼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也多少看出点。阿晼父母似乎是因为第三者离婚的。她心里一直没过去这个坎，提到这方面，她会不舒服。所以，还请你谅解。”
    何明义突然间想到昨天让人收集来的顾晼的资料里，她早期的一个采访，主持人有问道她的父母，对于父亲，她只说了一句：“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和白露离婚的那一年，妙妙差不多就是四岁。
    何明义心头一滞，面上的笑容略有些不自然，张了张嘴，接着说，“明白，谁都有过去。顾晼今天下了几次水，也累了。我看了下，她今天还有两场戏，我让人挪到后面去。先让她休息休息吧，也把状态调整好。明天在继续。”
    秋琳喜不自禁，“谢谢何导。”
    看着秋琳和顾晼离去，何明义悄悄走到一边打电话。
    “帮我找美国加州最好的侦探社，我要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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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特许了回家休息的顾晼，却在出了片场后再次遭遇了一回拦截。
    “顾晼小姐，沈董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
    眼前的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态度恭敬，并不像上次那四个保镖一样，强势得惹人讨厌。他的话语中甚至带了几分恳求。但看着他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加长豪车，顾晼仍旧十分不悦。
    白助理一叹，恰到好处的环顾四周，“想必顾晼小姐也不想站着这里僵持不下。毕竟离片场不远，来往难免有人看到。”
    不得不说，他的这句话很好的戳中了顾晼的心思。顾晼回头同秋琳于晓冉交代了一声，上了车。
    车内，沈文博给顾晼倒了杯酒。
    顾晼将酒杯推了过去，“我现在不想喝酒，有什么事，沈董直接说吧。”
    沈文博递酒杯的动作一顿，尴尬地收了回来。
    “童雅姿已经离开沈家了。沈家和她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我知道，看到沈家发的声明了。”
    沈文博思忖道：“对不起。”
    “如果沈董是因为童雅姿的事情和我道歉的话，我想没必要。你不是童雅姿，你没有对不起我。”
    沈文博一噎，往日里驰骋商场的他，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回话了。
    反倒是顾晼泰然处之，“沈董这次来，恐怕不是转成给我道歉的吧？沈董，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如果有事的话，还请沈董尽快说。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