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作品:《缉凶西北荒

    迷迷茫茫地,在张秋玉的劝解下,卢天骄由着她把自己捆起来。接着,罗桂双把张秋玉也捆上了。
    “你们快一点。”他还嘱咐:“我走了你们好叫救护车,一定要记得,把那姓梁的小子抓住报仇。”
    张秋玉和卢天骄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他们心中始终存有一份妄想的侥幸——卢世刚照顾了罗晓宁这么多年,他们无法想象罗桂双会对恩人痛下杀手。
    卢天骄倒下的一刹那,张秋玉也软软地倒了下去。她明白自己一家人是全完了。
    悔不当初,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桂双临走之前,仰望这个房间里从天而降的十字架。
    十字架在他们一家人头上背了十数年。
    现在终于落下来了。
    他们会在这个十字架下面,安静沉默地腐烂。
    尔后一切罪名,归于梁旭。
    孩子的啜泣声还在他背后小声地响着,那声音听着十分熟悉,像罗晓宁刚出生时的啼哭,也像卢天骄刚学走路时的哭泣。
    都很熟悉。
    罗桂双无暇呵斥他们,他迫切地想见到梁旭,想见到罗晓宁——他要完成一个最恶毒的计划,总之永远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他拨通了电话,不紧不慢地告诉警察:“现在是三点,三点半,我见不到人,那你们就等着收尸,每五分钟,我枪毙一个,枪毙光了,老子自尽!”
    第57章 警魂
    房灵枢颤抖着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一面签, 一面拼命忍住眼泪。
    kevin和梁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安慰他:“不会有事,这很正常。”
    两人对望一眼, 又都缩住口。
    房灵枢死命抓着邹凯文的手:“病危都下了……”
    kevin把他按在怀里:“宝贝儿, 没有事, 你相信我,手术中只要出现状况就要告知病患。”
    梁旭亦在旁边恳切道:“楚教授和匡院长都是名家, 他们不会出岔子。”
    房灵枢要信又不敢信, 想哭又不能哭,想冲进去看看房正军, 又怕打扰了手术。
    真是熬死人。
    李成立是再也忍不住, 他和房正军一起在华阳当兵, 并肩共事这么多年。
    ——梁峰去了,房正军眼看着人也要没了,当年青春勃发的战友,就这样一个一个英年早逝。
    心酸难言。
    而他没有时间在这里流泪, 他示意两个抹着眼泪的干警:“带梁旭起来, 我们现在去贰零七。”又抖着声音嘱咐邹凯文:“你照顾好灵灵, 实在不行就赶紧打电话让他妈妈过来吧。”
    这就是预备着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而手术灯还在亮着,那红灯就是最后一线希望,邹凯文知道,灯不灭,就是抢救还在继续,只要医生不放弃, 以老房先生军人出身的体格,并不是没有希望撑下去。
    他镇定向李成立道:“都交给我。”
    李成立带上梁旭就往电梯走,尚未走出两步,陈国华迎面冲过来,大嗓门带着哭腔先问:“老房怎么样?”
    他身后陪着医大附院的乔院长。
    大家都不说话,李成立拭了泪道:“你不在贰零七,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国华大口喘着气:“我是来问你梁旭到底怎么办,情况又变了。”
    “怎么回事?”
    “我们解释了罗晓宁在做复健,在打点滴,罗桂双坚决不接受,他说三点半之前见不到罗晓宁,就挨个枪毙人质。”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呆。
    连房灵枢也从邹凯文怀里抬起头。
    “光带梁旭没有用。”陈国华满头大汗:“黄厅长让我来医院,看看罗晓宁能不能挪过去,再者你也拿个主意,现在贰零七旁边家属都闹开了。”
    李成立停住了脚步,他一筹莫展——事态在半小时内急速激化,这是他原本就预料到的,但现在为难的是警方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
    “现在怀疑他手上一把不明型号的手枪,以及一把m3冲锋枪。”
    ——m3冲锋枪,这是kevin曾经提过的,果敢军的常见装备。这个罗桂双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藏了武器。
    房灵枢现在想起来为什么金川县没能搜出血衣和凶器了,拆迁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没动,那是沙场村民因为连续不断的凶杀案盖起的一座庙。
    众怒难犯,加上当地党群关系实在问题严重,这座庙就没有被动。
    罗桂双这把m3,和当初的血衣凶器,应当都是藏在那座庙里!
    房正军偷偷去搜过这座庙,被护庙的村民打得头破血流——这件事也没有声张,因为声张开来又是党群问题。
    为着这个,房正军又和夫人吵了一架。
    房灵枢眉头紧锁——手枪,m3,都是老式武器,但对付几岁的孩子是足够了。警方无法突围上楼,罗桂双用冲锋枪向下开火,为告诫警方,他把一个孩子放在窗户上。
    清晰可闻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从两点半警匪对峙开始,这个女童就被放在窗台上,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没有喝水,也无处排泄,哭声越来越微弱。
    事发在居民区,几乎可说是万众瞩目,所有群众都眼巴巴地看着,警方此时进退两难可以想见——罗桂双是策动了一切能策动的,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
    哪怕群众不说什么,人质已经给警方施加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罗桂双两次向警方喊话,陈国华道:“所以黄厅才让我过来看看情况,罗晓宁就不能挪一下?”
    “……”
    李成立唯有沉默以对,陪同前来的副院长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警方当然不敢把罗晓宁重伤的事情告知罗桂双,一旦激怒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挟持的七个人质恐怕是立刻送命。
    说到底,他是要见罗晓宁。可罗晓宁根本不能离开呼吸机,他现在全身插满了管子,离开icu就是立刻死亡。
    哪怕给他带着氧气过去,人到现场,也只会弄巧成拙。
    房灵枢忽然心中一动——大胆的想法,但此时也唯有如此一搏。
    他快步将李成立拉到一边,轻声说了什么。
    一面说,他一面比划,又把手机掏出来给李成立看。
    李成立起初只是皱着眉听,看房灵枢拨弄手机,又露出惊奇的表情,只是眉头越锁越紧——一言听罢,李成立大声回绝:“不行!不行!”
    房灵枢追上来:“现在没别的办法,罗晓宁半死不活怎么去现场?而且就算他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能拿群众的生命来做谈判?”
    “群众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李成立又急又痛:“灵灵!这是拿命在赌你知不知道?罗桂双手上有冲锋枪啊!你爸就你这一个儿子,他现在刚下了病危,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弟妹交待?谁去都可以,你去我绝对不同意!”
    房灵枢不肯退让:“你不许我去,为什么准许梁旭前往?我们干刑警的,职责不就是保护群众吗?现在有了危险,让群众挡枪?!”
    李成立给他怼得哑口无言,他张嘴想说“他是罪犯”,又觉得这话政治不正确,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翻江倒海地在他胸口滚。
    是的,就是因为房灵枢说得对,所以他恼怒万分。
    理智上认同,感情上完全不认同,房灵枢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既是疼爱的晚辈,又是并肩的战友,他一个做长辈做领导的,怎么能看着他去冒大险?
    陈国华闹不清他们在争什么,他焦灼地催促:“老李,你倒是拿个主意,半小时说过就过,到底怎么办?”
    李成立毫无头绪,最怕亡命之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踌躇道:“安抚家长情绪没有?”
    “……在跟家长谈话,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七个孩子,一个大的六个小的,家长都在和领导谈话,省厅和省政府的领导专程前来,就是来安抚家属的情绪。
    六个小孩子的家长就不用说了,已经哭成泪人,大学生是河南人,家长还在路上,听说女儿被劫持,哭得连路都走不了,被人抬着往火车上赶。
    罗桂双嚣张至极,在电话里毫不顾忌地告诉警察:“大的那个已经打废了,晚来一步,我不杀她,她也是等死,谁让她多嘴给小孩说话?”
    ——这是杀鸡儆猴,他不用再开枪示威,女大学生的性命就是倒计时的沙漏。
    省厅领导只能含泪抚慰:“老乡,我也是河南人,你姑娘很勇敢,都是为了保护小朋友,是咱们河南的好女儿!你一万个放心,说什么我们也要把孩子救出来!”
    家长不听犹罢,听完更是昏倒在火车上。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花似玉,送到长安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当烈士的,早知读书读出个女烈士,这书不读也罢了!
    家属现场一片混乱。
    李成立最初的方案是从窗口突进,那么可能就要牺牲坐在窗户上的小姑娘。之后的方案是让梁旭与罗桂双接触,特警强行突进,能抢出一个是一个,救护车现场待命。
    抢出来再救。
    但梁旭对罗桂双能起多大作用,他们心里没有把握,人质能保住多少,他们心里也没有把握。罗桂双的反制意识太强,窗口都用窗帘遮挡,侦查员从缝隙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也无法清楚确认房间内的状况。
    房灵枢追到李成立面前:“李局,我去,至少可以保证人质全身而退,强行突进无论如何都会造成伤亡。”
    李成立心里已经认同了他的意见,但怎样也开不了口说“同意”,他纠结万分:“你身上还有伤,你去了能干什么?”
    梁旭也望向他们,他虽然不知房灵枢要做什么,但从李成立的话里也能听出一二。
    “灵枢,我刚才是在安慰你,病危虽然不是宣告死亡,但危险性你要明白。”他好言相劝:“我跟你们局长去贰零七,我尽力说服罗桂双。”
    行行行什么都是你们医生说了算,好也是你歹也是你。
    房灵枢瞪着他,心中煎熬无比——这些话需要梁旭来告诉他吗?房正军躺在手术台上,他这个做儿子的比谁都担心。
    房正军的生命垂危,可贰零七居民楼里被挟持的七个孩子一样垂危。
    房灵枢明白,自己这是在冒险,但别无他路可选,没有比自己更相似、更适合的存在。此去生死难知,但如果不去,就是眼睁睁看着七个人质送命。
    罗桂双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他说得出就办得到。
    是的,罪犯都爱演,房灵枢也爱演,破案一向全靠浪,他向李成立提出的方案,是搏上了自己所有奇葩的技术——今天这一步,是他一辈子加得最猛的一出戏。
    而房正军也许再也不会看见,他要嫌弃、要批评,都没机会了。
    房正军还在手术室里。
    房灵枢艰难地回望手术室的红灯——现在离开,或许无法再见房正军最后一面,又或者房正军抢救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可能性,哪个他都不愿意深想。
    无数念头在他心里怒涛一样拍着。
    ——如果现在站在病房外的是父亲本人,他又会怎么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