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节
作品:《官家(福宁殿)》 耶律钦吓道:“陛下,还是赶紧叫御医来瞧瞧!”
话毕,吉祥已带来了御医,御医小心翼翼为他检查脚踝上的伤口。耶律延理沉着一张脸,看似在思索,其实心中早有思量。
他道:“即刻宣朝中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进宫。”
“是!”吉祥也不敢怠慢,赶紧回身去办。
耶律延理将朝中一切事项安排好,再安排人去西夏收拾残局。他则是便带上吉祥、耶律钦等人离开上京城,他随身只带了几百亲卫。具体去做什么,他并未说。他手段狠厉,这六年,实际也就耶律钦与耶律玥以为良机已到,敢背叛他。
如今他连连杀了李凉承与五公主,还又生擒这么多西夏军,愿先敢有异心的,这会儿也全部收回到肚里去。
人人都老老实实的,他这么一走,其余人等也不敢细问,更不敢阻拦。
穆扶是照例留下镇场子的。
耶律钦也纳闷,不知他们这位陛下到底要做什么。直到他们都已出上京城几十里,他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去往的似乎是大宋的京东东路方向,难不成是想趁宋军与人打起来,好去捡漏?
可是他们就带了几百亲卫,值什么用啊!
耶律钦一路腹诽,却不敢问。
而他们躲过河北东西路的宋军,既走水路,也走陆路。
他们一路经沧州,过莱州,终于来到登州城外。
第241章 “我还是赵宗宝一人的小十一。”
海上天气难料, 尽管对方并不难打, 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着, 这一战不免就拖得有些久。
赵琮每日必要亲探水兵, 这一战自辛酉日起, 十日已过。据有经验的人说,这两日海上天气将会很好, 风平浪静, 正适合再行一次猛攻。
赵琮再度亲自鼓励兵士,到癸酉日当天, 海面上果然一点雾也没有, 百尺之外也清晰可见。战鼓敲响, 战船齐行,气势汹汹,直往对方而去。为首的战船上,弓箭手们人手一只长弓, 羽箭点火, 一声令下, 齐齐射向远处的船只。
燃烧的羽箭尽数射中,迅速点燃敌方的战船,正式开启这一战。
这一战打得格外顺畅,对方战船烧了大半。火似是烧红了整片海域,火光中,还有部分兵士想乘小船逃, 也全部被追回。另外一小半的船只中,沉了些。余下的一些船上,将士们眼看败势已格外明了,纷纷投降。
宋兵押着这些俘虏回到登州城内,迎来满城百姓的欢呼。因起战事,百姓们大多躲在家中,或是官府专门置办的宅子中。这会儿,人人蜂拥而出,都到街上争看这幅场景。
赵琮终于松下一口气,这下他们总归不能跟着耶律钦瞎胡闹了。
翌日,完颜良与王瑜便派人来谈判,想要讨回他们的将士。
赵琮冷笑,还想谈判?这回不将他们剥层皮下来,他赵琮便不姓赵!
赵琮没见他们,他来登州是为了亲眼看女真与高丽投降,亲自打击他们,更为了确保他们害不了小十一。如今事既已了,他想回京城,想派人去好好打探小十一到底如何,再好好做安排。
这个时候,赵琮急急走,只会叫完颜良与王瑜更为担惊受怕。
他们俩甚至已主动往登州赶来,而登州又下起了大雨,实在是不利于行路。赵琮只好再在登州逗留几日,也幸好,完颜良与王瑜也困在了海上,他实是不想见这些白眼儿狼。
眼看仗已打赢,赵琮都快回京城,钱月默还是每日在房中,轻易不出门。
赵琮开始还防着他们父女俩,渐渐地也懒得去在意。即便换了个地方,钱月默依然每日给他炖汤喝,赵琮已开始防她,从来也不喝。
钱月默在拖时间,钱商却不许她再拖。趁赵琮与登州官员商议要事,钱商再去见她,催她快些行事,并再拿她娘要挟她。
钱月默知道,他的父亲,眼中在意的不过只有自己的抱负,更是拿家中的遭遇掩饰自己的野心,根本不在意她与她娘。愈是到这种时候,他便愈加疯魔。可是他不在乎,她却在乎。若不是因为在乎,她也不会特地跟来登州。
钱商知道她心中想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陛下过几日便要回京城,你看着办罢。”
钱月默犹豫片刻,反问:“父亲,西夏与您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钱商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高深莫测道:“这便无需你再多问,只要你相助,钱家满门自能保住。”
他们是永昭二年冬十二月往登州出发,因天气缘故,直待到来年正月才能回京城。
冬至与正月初一皆是大日子,可赵琮身在登州,无法大办。况且又是战事刚毕时,即便登州官员有心讨好,也不敢提。眼看回京的日子一拖再拖,赵琮倒是主动提起,叫登州官员在城中好好热闹一番,别拘束了。
毕竟打赢了仗,很该让百姓们跟着一同乐呵乐呵。
他开了口,官员们才敢去安排。
正月初二那一日,赵琮叫登州知州出面,安排了宴席,宴请当地的官员。天已晴,赵琮也打算吃过这顿宴席,隔日便回东京。钱月默作为皇后,自也要出席,她临出门前,深吸一口气,飘书则是捏紧了她的手。
她回首看飘书,问道:“可已准备妥当?”
“是……”飘书轻声应。
钱月默点头,再吸一口气,这才起身走出房门。
赵琮见到钱月默时,微微一愣。
他认识钱月默多年,钱月默向来是打扮得清清雅雅,即便戴头面,不是玉制,便是珍珠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钱月默戴了一整套金嵌红宝的芙蓉头面,格外华贵,钱月默从未这般打扮过,反而显得格外漂亮。
爱美之心,他也有。
赵琮眼中不禁漫上欣赏之色,其余官员不敢看,也就赵琮欣赏。
钱月默不好意思朝他一笑,走到他身边,先是受了众人的礼,随后才与赵琮道:“陛下,今儿过年,妾想着登州不易,陛下宴请官员是因为高兴。妾也不能扫兴,便,便这般……”
赵琮笑:“没事儿,好看得很。朕还当你不喜金首饰呢,回头,朕再送你几套。”
钱月默羞涩地笑,低头不再接话。
赵琮细心,还是注意到钱月默藏在袖中的手似乎有些抖。他下意识地看了座下的钱商一眼,钱商倒是似往常那样,跟登州知州正笑着说话。
老狐狸。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赵琮原本还打算喝口茶,想了想,到底未伸手去碰那茶盏。虽然他的茶都是染陶亲手泡来,亲手倒的,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席间照常热闹,反正从不缺调节气氛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吃到一半,赵琮便该起身离席,也好让其他人松快松快。只是今日,还没到一半,赵琮便已离席。
谢文睿忽然来了。
福禄跑进来向他禀报时,都有些不可置信。就是赵琮听到这话,也愣了片刻才起身。赵琮抛下满屋子的人,赶紧往后头走去。
谢文睿卸了身上的武器,焦急在原地徘徊,听到脚步声,回身就跪到地上,又是愧疚又是着急地唤道:“陛下。”
赵琮看到本人,才确认,的确是谢文睿。
谢文睿既已背叛他,为何又回来?
难道是小十一又出了什么事?!
赵琮自然而然地,头一个想到的又是小十一,甚至都忘了怪罪谢文睿。
他不怪罪,谢文睿却是当真愧疚。但此时也不是认错请求责罚的时候,谢文睿叩拜过后,立即抬头,禀道:“陛下,臣有大罪!臣愿伏诛,只是伏诛之前,臣有要事不得不报!”
谢文睿的语气格外正经,赵琮也逐渐冷静:“你说。”
“辽帝耶律延理装病,为了使陛下您放松警惕。臣逃离上京前,因城门被堵,走的是辽、夏边境,恰巧见着西夏兵马过边境,赶往上京。臣以为,他们是想协作攻我大宋!”
听到“装病”二字,赵琮又是一愣,他不禁反问:“朕收到耶律钦的来信,说他中毒。”
谢文睿苦笑:“陛下,的确如此。臣与耶律钦都信了,是耶律钦联合辽国五公主共同为之。但事实便是他压根没病,耶律钦再度被他囚禁。臣多亏耶律钦家人通风报信,才能逃出来,即便如此也逃得磕磕绊绊,拖到如今才赶到登州。”
装病?
小十一又骗他?
赵琮难以相信。
谢文睿似是知道他不愿相信,再道:“陛下,辽、夏已会面,怕是就这几日了!”
赵琮低头看他,看了片刻,轻声道:“谢文睿,你还值得朕去相信吗?”
谢文睿语塞,随即跪伏在地,半个字再说不出来。
信任这个东西便是如此。
一次推翻,修修补补还能再建。两次推翻,凑凑合合也还能再用。
可是三次、四次,乃至多次呢。
赵琮也不知,若这次,小十一又骗了他,他还能如何对待他们俩之间这份岌岌可危的信任。
谢文睿跪在地上沉默不语时,一路追堵他的邵宜终于也赶到。
邵宜没追上谢文睿,自也愧疚,但他也有消息带来,他一进来便道:“陛下!臣这些日子为了追捕谢大人,一路察觉到许多不对劲。今日进城时,在城外瞧见可疑人物。他们一看便是有身手的,个个高又壮,偏偏都做寻常打扮,隐在人群中。臣还瞧见一人,十分像那位耶律钦。臣已留下人去查探。”
赵琮点头,叫邵宜先将谢文睿捆起来带下去,再命邵宜一定要打探到那伙人的来历。他自己则是坐在榻边,再度发起了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难不成,他真的又被骗了?
赵琮未发呆多久,钱月默过来看他,手上提有食盒。
赵琮缓慢回神,指向身旁位子,示意她坐。福禄等人原先是陪在屋子里的,皇后来了,亲自带着吃的,一副明摆着有话要说的模样,他们又足够相信钱月默,纷纷退下。赵琮被小十一也许再度骗了他的事给激得当真有些神经衰弱,一时也未在意钱月默等人的举动。
钱月默打开食盒,拿出里头的瓷盅,轻声道:“才刚席上,陛下也未吃多少,喝些汤吧,热热的。”
赵琮这才稍微回神,他看了眼钱月默,说道:“先放着吧。”
“是。”钱月默并不在意,脸上还是一派平和,她再拿起桌上茶盏给陛下倒茶,行动间,她的袖间有些微粉末洒落。赵琮因还在分神,完全未看在眼中。钱月默将茶盏递给赵琮,茶水都是染陶亲手备的。赵琮接过,下意识便喝了一口,随后放下茶盏。
钱月默平静地坐在一旁数着数,数到二十多的时候,赵琮忽然看她:“你在茶中放了什么?”
钱月默的手微抖,没敢应话。
赵琮笑:“连你也背叛朕。”说刚说完,赵琮便缓慢倒在榻上。
直到赵琮再也不动,钱月默这才滑跪到地上,哭道:“陛下,对不住。都说忠孝两难全,我却想都全了。”钱月默磕了三个头,擦了眼泪,起身就往外大步走,走到后头,她甚至跑了起来。
钱月默跑走后,赵琮睁开眼。
钱月默熟读医书,最知道哪些食物相克。赵琮咽下那些茶水的时候便已清醒,但为时已晚,他以为自己必要晕过去。谁料,他没晕。他不禁想到这些日子一直在吃的小十一留下的那些药,清极香极,是否有关?
但赵琮已不在意这些,钱月默要做什么,他也懒得再顾及。
只是以为自己将要晕过去,却又没晕的刹那,他想到小十一留下来的那些药。他还是不信小十一这次又是骗他,若是没猜错,城外那些人怕是就是小十一。
赵琮两辈子加起来都严格要求自己,过得循规蹈矩,更是瞻前顾后,绝不让自己身置任何难以掌控的境地中。
这一刻,他却想出格一回。
大不了,再死一回。
钱月默趁着人人都在前头吃宴席,快速走到钱商的卧房内,在水盆、茶壶、床榻上等一切兴许能够碰触到的地方洒上袖间的粉末。粉末十分轻微,入水即刻消失不见,便是落入床榻间,夜间的灯光下,轻易也不能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