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长老,火炎修为高深,只不过比之戚宁安差些。按理说,若戚宁安来了,他和于非臣就没有来的必要。
    从苍冥界出来后的异常一点点地浮出水面,焦躁之下桑愿竟然找不到任何头绪。
    倒是长青,在三人遍寻线索无果后,喃喃道:要是知道当初发生什么就好了。
    桑愿脚步一顿,突然朝长青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长青一脸迷糊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就看见桑愿眼睛一亮,接着伸手猛地拍了脑门一下,感叹道:我怎么这么傻?
    白皙的脑门上立马出现一个浅浅的红印子,配合刚才的动作,确实有点傻乎乎的。
    不等他们询问,桑愿的手心浮现一团纯粹的绿色光团,里面包裹的正是戚宁安的愿力球,他没有犹豫地一捏,整个光团在指尖揉碎,无数的绿色光点绽开,慢慢地落在雕像下的某处。
    周围的时空在一瞬间凝滞,绿色光点如融化般地连城一片,眨眼间形成一幕幕的画面。
    长青和飞乐看得睁大了嘴巴,在凤凰灵火的映照下,先前被掩盖住的事实全部呈现在三人面前。
    于非臣的话,火炎长老的死亡,以及最后的剑意毁了于非臣的道基,这些事实宛如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在三人脑海中炸开。
    短暂的沉默中,画面消失在戚宁安撑着天衍剑垂眸的瞬间,桑愿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他定定地看着阵法启动的地方,此时那里空无一人,显然在乘风刻意一步步的设计下,戚宁安已经被拖入天残生死阵之中。
    绿色光点消失了,可他却能感受到戚宁安的存在,即使他并不能看见。
    长青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他从来没想过于非臣和乘风长老竟会如此,震惊得连话都不知从何开口。唯一庆幸的,便是师尊暂时安然无恙。
    飞乐并不认识画面里的两人,但这不妨碍他感叹人心难测,他看向桑愿,对视间立马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行。飞乐的脸色极为严肃,想也不想地拒绝,天残生死阵是专门针对修士的神魂,利用无尽的轮回一点一点地磨灭神魂,别说大乘期修士,即便他是仙人,也不一定能抗住数不清的轮回。
    神殿里的雕像冷冷地看着三人,似乎在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
    我知道。桑愿静静地看着两人,声音却很坚定,我知道天残生死阵是上古遗留阵法,是神魔大战时,当时的神王为了磨灭大魔的神魂集合当时阵法高深之士所设,是利用轮回中的尘世欲望让人无法挣脱,最终神魂俱灭。
    他看着地上刚刚才显露出来的阵法痕迹,目光停留在戚宁安先前站立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神殿正是为了承载这个阵法所设,用的却不是苍蓝界的手法。
    飞乐,长青,我必须要去,不仅仅是为了戚宁安,我也要弄清楚这一切的关系,为什么乘风会知道神殿所在,这阵法又是被何人困在这里,又是怎么被他知道用来对付戚宁安的。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我感觉到这冥冥之中有一双隐藏得更深的手在安排这一切。
    桑愿清凌凌的嗓音在寂静的神殿中回荡,在两人无法看到之下,金色的天道法则线条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金色线条不断延伸,直接没入天残生死阵中。
    天道之力从法则线条中没入阵法,他在一瞬间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戚宁安。
    若想在轮回中磨灭一个大乘期修士的神魂,必须要让其承受生生世世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在尘世中挣扎无法解脱,让他神魂中的希望之火一点一点地熄灭。
    曾经,有无数的仙人和大魔都无法扛过天残生死阵。
    不行,我们现在就回去。若说一开始飞乐还带着游玩的心态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千世界,现在不过短短时日,他就觉得周身迷雾重重,桑愿,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怀疑,若是他跟桑愿再继续掺和下去,恐怕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中。
    长青沉默了一会,这时却在开口,语气艰涩:桑愿,如果连剑君都无法度过此关,我不觉得我们可以......
    他私心里并不想桑愿进入阵法,因为他觉得胜算微乎其微。
    但桑愿却摇摇头,他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在暖红色的火光下玉色流转,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我要去,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他,唯独我不可以。
    不管是从阻止反派黑化,还是弄清神树交待的事情,又或许是从他的私心中,他都能找到很多必须去的理由。
    他执拗地站在那,明明没有与他们争辩,可长青和飞乐都知道无法劝阻。
    到最后,飞乐干脆咬牙坐在神殿门口,不去看他,恶狠狠地说:你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的,你要去就去吧!
    说完,又伸手在屁股下一摸,龇牙咧嘴地扯下一根羽毛,扔给了桑愿。
    那是一根带着凤凰灵火的尾羽,是他身上还未脱落的尾羽,带着凤凰的浓烈气息。
    桑愿没有拒绝,看着手上流光溢彩的尾羽,眼睛眯了眯:谢谢你。
    随后,他便顺着天道法则一头扎入阵法之中,在他进入的瞬间,苍蓝界的天道像是知晓了什么,苏醒了一息,更加澎湃的道力注入到桑愿身体之内,让他在阵法中免受伤害。
    真是个傻子!飞乐终是忍不住回头,伸手摸了摸屁股,坐在神殿门口嚷嚷,痛死了!
    长青知道他是嘴硬心软,可惜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桑愿肯定能平安回来的,剑君肯定也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顺便保护阵法安全。
    飞乐扭头定定地看着他,直到长青苍白的脸上闪过羞涩,他才靠在门栏上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对他们还挺有信心?
    还没等长青回答,他却是说道:你喜欢桑愿对吗?
    长青却是抿抿唇,回答:没有。
    飞乐看着他显然不信,但到底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月亮叹气:说好的我是来保护他、来帮他的,可我发现除了帮他打架也做不了什么,但愿他能平安回来。
    长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
    一直被他们确认为厌弃戚宁安的苍蓝界天道竟然在他进入阵法的瞬间为他注入道力保驾护航,浓厚的道力保护着他在进入阵法时不会因为轮回的因果而失去记忆。桑愿有些心急,因此来不及细想,就顺着愿力球里的气息终于找到了戚宁安。
    残垣断壁的城门前,他执剑站在那里,浑身的鲜血没有压弯他的脊梁,一双剑眉下目光如炬,目光正视着前方,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
    入目的是遍地的烽火狼烟,残缺的旗帜在风中飘荡,无数穿着盔甲的凡人士兵尸体倒在地上,他们身上插着箭矛,身下的鲜血染红了土地,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
    戚宁安,安国已灭,你还不降吗?有沉重的男声传来,在满地的静默尸体上回响,没用的,十万军队独留你一人存活,你败了,安国在你的保护下也灭国了。
    轮回已经开始了?桑愿心头一跳,正欲上前,却听见识海中传来一道玄妙的声音。
    【他们看不见你。】
    【这是戚宁安在阵法中的第二世,第一世他是乱世中的平民,亲眼见父母亲人死在战乱中,却因为阵法限制原因无法报仇,他最后死在寒冷的冬天。】
    【这一世,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也是安国的皇子。可敌国军队势如破竹,不管他做任何努力在阵法中都会出现纰漏,最后家破国亡、无力回天。】
    【接下里或许还有很多世,但不管哪一世,依据阵法中的规则,只会让阵中之人一世比一世悲惨。】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桑愿拧着眉看着不远处浑身是血的戚宁安,讶然开口:苍蓝界天道?
    【是我,我醒来时间有限,只能帮你到这里,你不受这里轮回的牵扯。桑愿,不要相信别人说的,甚至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你要相信你能判断出来的。】
    【祝你好运。】
    苍蓝界天道来去匆匆,话音落下时就彻底没了声响,桑愿根本来不及多问几句,就发现戚宁安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能看见我了!
    你是何人?浑厚的男声对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人喊道,数不清的士兵朝这边看来,气势迫人。
    桑愿一回头,就看到无数尸体的尽头是一片黑压压的军队,一排排铁蹄伫立,像是下一息就要踏破这片山河,而他们的对面,仅仅只有浑身浴血的戚宁安一人。
    这是天残生死阵给这一世轮回中戚宁安的结局:家破国亡、无力回天。
    放箭!许是见他不回答,对方的将领未免多生是非,下令格杀。
    身着月白广袖的人浑身不惹一丝尘埃,宛如落入人间的月。满天箭雨中,他头也不回地朝戚宁安飞奔而去。
    第51章 来人啊,给咱家把他的
    安国被灭, 只剩一位皇子在无名氏的帮助下逃窜在外。原先的都城现在已经成了高阳国的一部分,除了主动归顺的,所有的皇亲国戚在一日内皆被屠杀干净。
    至于那位下落不明的皇子, 便在无尽的搜索中逃生。
    安国的军队早已全军覆没,原先效忠的人不知为何被高阳国的丞相全部揪了出来,一一处死。
    百姓们却被善待,在短短时日重新恢复了生产,很快就忘了本来温和亲民的安国国策。
    这一切, 就好像一场莫名其妙却来势汹汹的梦境,明明安国原先兵强马壮,四海升平, 却被高阳国的铁蹄踏破。
    而如今四海平静,将无人记得曾经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军皇子。百姓祥和的生活让观望的官员彻底放下心,身为唯一存活的安国皇族戚宁安没了复仇重夺江山的可能。
    高山云海处,没了记忆只是凡人的戚宁安一日复一日地看着山脚底下的炊烟袅袅, 无喜无悲地看着远处翻滚的云海。
    五年世间眨眼而过,当初追杀他的人早已经放弃寻找。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不需回头就知道是谁。
    你又在这里坐着?桑愿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此时安国已灭, 百姓生活富裕美好, 民间早已没了重建安国的声音。
    就好像,曾经保护着他们的安国, 即使不存在了也没关系。
    曾经的亲人在一夜间死去,占据安国的高阳国却比原先的他们做的更好。他们只要下山随便寻找到一处村庄,就能看到百姓们愈发富裕美好的生活。
    这一切,仿佛在说他们曾经的抵抗是一场笑话,这场用数十万士兵生命换来的失败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就是天残生死阵里残酷的地方, 它控制着你的轮回,让你在命运下无法反抗,只能徒劳地看着一切发生。
    真真的杀人诛心。
    桑愿尽力露出笑容,他给戚宁安披上披风,温声道: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自五年前他救了戚宁安之后,对方愈发地沉默寡言,有时候他说十句话,人家都不一定能回一句。
    戚宁安照例没有回答,桑愿却不生气,仍是如之前无数次说的那般开口:你想复国吗?
    不。戚宁安这次却有了回答,声音透出几分孤寂,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让百姓们陷入战火,就连报仇似乎都没有必要。
    这场轮回,用他对百姓的关怀和他的正义束缚着他,让他时常陷入痛苦的虚幻中。
    那就不要。桑愿强制性转过他的头,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柔声道,戚宁安,这不是你的错。
    只要在这阵法内,不管你做什么努力,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这才是它的目的。
    两人相处了五年,戚宁安对他的存在已经习惯,此时眼中浮现一点疑惑:你为什么要救我?
    又是这句话!
    桑愿无语地看着他,扬起一抹笑,如之前那般的回答:想救就救了。
    此时,正是阳光破开云层,穿过云海之际。他低头时,阳光落在精致的眉眼之间,给眉梢度上一层圣洁的光。
    戚宁安记得城破的那一日,在万千箭雨中,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飞奔而来,宛如一道明丽的光冲散了自己内心的绝望黑暗,让他下意识地忘了本该引剑自刎的动作。
    他想得出神,直到头皮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疼,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抬头。
    想什么呢你!桑愿不动声色把从他头上揪下的一根白发扔进云海中,面上柔和不减,闲来无事,我们出去走走吧。
    早生华发,在战场上捡了一条命的戚宁安,将会在新国的昌盛中,在旧国的逐渐被人遗忘中孤寂地度过一生。
    这是阵**回给他定好的结局,不管自己有没有来,他都不会在那场战争中轻易死去,即便是引剑自刎,也会在阴差阳错下被救下,然后受尽侮辱。
    桑愿通过法则之力窥探道结局时,心中免不了痛骂这该死的阵法。
    他无法在戚宁安接受国灭又不愿再起争端时替他生出心愿,只能日日陪着他,为他驱走孤寂。
    嗯。戚宁安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担心,同意了他的提议。
    于是,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桑愿与他踏遍了整个河山,见到了许多的悲欢离合。那些灭国无亲的痛,那些对百姓遗忘的怨,竟在无数次的云卷云舒下慢慢淡化。
    以至于,当他在凡人寿终正寝,看着桑愿仍旧不改的容颜,在咽气前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桑愿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能!
    在这一世的戚宁安死去后,桑愿还没来得及整理心情,就被愿力带到另外一处。
    他这次站在一处昏暗潮湿的地方,四周是隐隐压抑的啜泣声,带着惊慌和恐惧。
    身前和身后都是佝偻着身子的人,他顺着愿力的牵扯看去,果然就看到戚宁安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这一世的戚宁安还没长大,他穿着一身亵衣,上面沾染着黑灰色的尘埃。此时他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可桑愿却敏锐地看到他浑身都很僵硬。
    此时,一道尖锐而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阴暗处吐着芯子的毒蛇,滑腻又恶心。
    还当自己是丞相家的嫡孙呢?这一刀下去,你就是皇宫内最低贱的奴。那声音的主人低头看着面前曾经金尊玉贵的公子,嗓音中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奴?桑愿听了就有点生气,他悄悄地挪动脚,靠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