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作品:《莺莺传

    夏日里大家自然起的也早, 白日长于是做事也长这是市井人家的常识。对于他们来说讨生活很不容易, 当然不可能如大户人家一样想休息就休息。所以送水车到的时候, 除了某些养狗人家传来犬吠声, 还有各家早期有人活动的声音。
    器皿碰器皿的声音, 生炉子的声音, 压低的说话声, 倒水的声音, 还有早起要去做事,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却不很杂乱, 而是每过一个不长不短的间隙才会来那么一下——这时候还早, 已经开始活动的人家并不多。
    等到声音越来越杂乱,有收夜香的大车过来, 各家各户倒马桶的气味传出来,这时候扬州的早晨才算是真正开始。
    甘泉街一带,举人张家,张姐儿门口响起声音。揉了揉眼睛,不甘不愿地坐起身来。昨日晚上太热了, 她很迟才睡着,这时候她娘张太太就来叫她实在是让她觉得烦躁。可是不起又不行,她娘可不会因为她耍赖不起床就放过她!
    “起了, 别叫了!”说着话趿拉着鞋子,张姐儿把房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张太太上下已经收拾的一丝不苟,头上的发髻就连一丝散发都没有。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儿,皱眉道:“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勤勉,你这年轻姑娘每日都睡到这个时候羞也不羞?快去洗漱,洗漱完了生炉子做饭,你哥正做功课呢,不能饿着了!”
    张姐儿看着张太太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支开窗子然后梳头洗脸刷牙打理自己。这时候造成微凉的风吹过来,带走了一夜晚上挤压的浊气,同时也压入她的肺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姐儿觉得舒服多了。
    早晨是夏日一天最舒服的时刻,也只能舒服这么一刻——等到太阳出来,即便日头不高也够让人受的。特别是她还住着东厢房,东厢房是什么地方,上午蒸下午晒,没有一刻舒服的!
    张家租的这房子是典型的四合院,有一排正房,一排倒座,两边是厢房。倒座都是狭小的屋子,一般只用来做杂物间、车马房、柴房、厨房等,住人的是正房和厢房。张太太自己住着正风西屋,让儿子张哥儿住着正房东屋。西厢房拿去给儿子做了书房,张姐儿则住在了东厢房。
    两边厢房都是西厢房舒适,适合住人。一般人家都把西厢房住人,东厢房做客房就是这个道理。不是书上写大家小姐的闺房都在西厢房,这不是编造,而是有这个事实——女儿家是娇客,懂得事理的人家在女儿在家的时候,至少明面上的待遇是要高过儿子的,所以住西厢房。当然,那种重男轻女让女儿们当丫头伺候兄弟的人家除外。
    想当初赵家分地方住的时候,孙氏一定要住西厢房,给出的理由就是赵福身体不好住在西厢房比较舒服——其实本来赵莺莺家在赵家小院是要住正房的,后来因为宋氏住了厢房,又因为孙氏撒泼只得分了东厢房。
    张家情况又不一样了,张太太认为家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儿子读书的事情,别的事情相比全都要倒退一射之地。所以为张哥儿营造一个舒服一些的读书环境也就理所应当了。
    西厢房让给张哥儿做书房,张姐儿住在西厢房,完全没有问题啊!
    何况在张太太认为,女儿家要什么好享受!就该勤恳忍耐才是。这个时候的《女四书》、《列女传》、《小女儿语》等一系列宣扬女子操守的书里都在强调,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勤勤恳恳,别人没起床的时候她们要起床,别人睡觉的时候她们不能睡。白日的时候伺候一大家子,等到晚上还要点灯熬油纺纱织布,这才是正道里。
    然后还要忍耐,有什么不平的事情也不能因此心存埋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该是她们来经受,更不能说什么挑拣吃穿之类。
    这种论调的起源在于社会不提倡女儿家出门做事赚钱,所以大部分的女子一生都是在家靠着父母兄弟,出门靠着丈夫儿子。她们不产生财富,不能养活自己,所以哪里还有什么脸挑拣!
    这上面的歧视倒是和商人很像,儒家社会也一样看不起商人,认为他们并没有创造财富。只不过凭借着小聪明,甚至欺骗等方式吸其他社会阶层的血为生——这个道理当然很混蛋,所以认为女子没有价值,所以就该逆来顺受这种看法是一样混蛋!
    然而混蛋归混蛋,当真还有不少人信这个。至少张太太就是深信不疑的!
    张姐儿若是个性子弱的也就算了,偏她格外强悍,完全不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姐儿,倒像是市井人家最泼辣的姑娘。所以她表面服从这个家家长的权威,内心却一直是格外不耐烦格外不爽的。
    收拾好自己,张姐儿在院子去厨房的时候瞥了一眼已经支开窗子晨读的张哥儿。她这个哥哥确实一直很受娇惯,基本上有求必应。特别是家中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什么都指望他之后,张太太更是对他千依百顺。
    然而只有一件事张太太不会放松他,那就是读书。他自己也很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在这件事上忤逆张太太——然而私底下具体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张姐儿瞟到的一眼,他就在坐着睡觉。
    也是练出来了,这个哥哥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够偷懒。而且其实也算不上多机警,至少张姐儿一直看在眼里,也就是张太太一直认为儿子是一个勤恳读书的。不过张姐儿也从来没有向张太太打过报告,那样有什么好处?
    她清楚地知道,报告了张太太并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张太太回过味来还会觉得她是一个多口舌,并且不敬重父兄的人,就连哥哥也能告密。相反,她什么也不说,捏着这些把柄在手里,关键时候要挟张哥儿帮忙办事那是一拿一个准!
    瞥过一眼张哥儿之后张姐儿就不再看了,而是晃晃悠悠地去了厨房做早饭。
    把昨日的炉灰清出来一些,然后用稻草和打火石引燃了火。这事情做的熟练了,三两下灶膛里就想起‘毕剥毕剥’的燃烧声。等到塞了两根柴禾进去,火也稳了,她就把锅架在灶眼上。
    江南人家就是再穷,夏天一般也是习惯吃三顿,而且是一干两湿。即是早上晚上吃粥吃面,中午一顿吃干饭。所以早饭准备起来很简单,张姐儿只要煮上小半锅浓粥即可。而趁着煮粥的时候她就能把酸菜、榨菜、泡姜、泡辣椒之类的坛子菜弄出来。分门别类用小碟子装着,最后点一两滴麻油。
    若说她家还有什么是和普通市井人家不同的,那就是一些讲究了。那些人家随便弄两样小菜,用粗瓷大碗大盘子盛了随便吃。而且一盛就是一大碗,能够吃好久。反正这些都是坛子菜,夏天在外面也不会坏。
    做完这一些,小锅里面的粥也煮的在翻花,不过看火候还差着一些。所以她干脆去搬小桌子去院子里的槐花树下,这时候太阳才冒出一点影子,至少院子里树荫下还是很舒服的,正好适合来吃早饭。
    搬桌子摆椅子,全都是张姐儿一个女孩子做,走西厢房的窗口过,张哥儿还在睡觉呢!就连张太太见了也只是道:“你小心一些,别磕碰声音出来扰着你哥哥读书了!”
    张姐儿能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自顾自地就回了厨房。趁着这个时候把昨日的脏衣服也给泡在了水桶里,然后撒进去一些皂粉,搅和了几下——夏日里头天气热出汗多,每日都要洗澡换衣裳,洗衣服是日常要做的家务。
    夏天的衣物穿的时间短,本身就比较好洗,再加上张家一家并没有做脏活累活的,所以更加容易清洁。她这么撒皂粉然后搅和,泡上一会儿不用洗,只用用清水清一次就好了。
    做完这一些,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张姐儿再去看她煮的粥,这时候就差不多了。于是在门口招呼道:“娘,大哥,吃早饭了!”
    粥被盛在一个中等大小的砂锅里,放上一个饭勺,端着锅耳放在了桌边。然后是各种坛子菜小碟用茶盘端了上来,一样样地摆好。
    得了吃饭的话,张哥儿倒是醒的很快,立刻清醒过来跳了起来,就好像椅子底下有炭火一样。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洗手,然后施施然坐在了桌边。张姐儿自己也是,解了围裙挂在厨房墙上,然后跟着洗了手上桌。
    张太太是最后一个上桌的,颇有一些一家之主的派头。等她点点头伸出第一筷子,张哥儿张姐儿才能开始吃饭。
    张家一家吃饭是很安静的,毕竟有张太太这尊大神镇着,张姐儿和张哥儿就是想说些话那也不敢,只能‘食不言寝不语’,体现一番知书识礼人家的规矩教养。
    等到一顿饭吃完了,张哥儿放下碗才抱怨道:“每日早上都是粥也就罢了,还尽是这些菜辅食...我说小妹,你该不会是起不来床,没时间去买菜罢?你也好歹给家里换换口味呀!”
    瞥了一眼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放下筷子收碗。慢吞吞道:“我倒是想吃好的呢,只不过一个月菜金多少?你出钱呐!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是少和同窗好友出去一趟,说不定咱家一个月的早饭就可以换换口味了。”
    听妹妹这么说,张哥儿颇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脸撇到一边。倒是张太太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又看向女儿:“说的什么话,你哥哥那是有正事...罢了,你每日计较一些菜金,挪一点儿钱到早上来。总吃坛子菜也不好,给家里换换。”
    “哦——”拉长了声音,张姐儿点点头,过后又道:“娘,午饭和晚饭已经够精打细算了,要是再想抠出钱来恐怕不太容易,我是无所谓的,只是您和哥哥就得吃的‘清淡’些了,这样不要紧?”
    见张太太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张姐儿这才收碗洗碗。等到晾晒好衣裳,又把家里清扫拖地,一切弄完了,收好自己做的针线活儿。说了一句出门买菜去了,这就出门了。
    买菜其实不着急,张姐儿很有经验的。迟一些去菜市场固然买不到最好最新鲜的菜,甚至有一些走俏的菜会卖空——话说那些走俏的菜因为价钱贵一般也和她家没什么关系。总之迟一些时候去买菜,菜贩子急着收摊,最后一点菜加上菜的样子不太好,价钱就会变得很有余地。
    反正吃到嘴里味道也差不多,她也借着这个精打细算能抽出一些家用,攒下一些钱来。
    这么早出来,她先带着针线活儿去了附近的绣庄。
    她来绣庄不是买东西的,而是卖东西。女儿家做一些绣活出来卖,或者补贴家用,或者自己攒私房钱,这并不奇怪。张姐儿算是两者兼而有之,一方面张太太盯着她,让她勤做针线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全部针线所得交出去,而是会截留一部分当成是私房钱。
    有这样的一个娘,她知道她娘是不会顾念她的,张太太全部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有这样一个哥哥更加靠不住,张姐儿早就知道不能指望张哥儿科举然后家里发迹,自己受益了,也就是她娘什么都不知道,还做着那样的美梦。
    这样的情况下,她得替自己打算!所以日常生活中她的私心格外重,就爱在各种操持家事中沾好处。她手段多且高超,奈何家里钱扣的很死,本来就只有那么多钱,于是始终也攒不来太多。这也是另一种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提着菜篮,菜篮里面是蓝布小包袱包裹着的绣活儿。里头有她做的两个荷包两个扇套,荷包也就算了,扇套是精工细作的。这时候正是夏天,带折扇的多,扇套也就好卖。她的打算是趁着这个时候把扇套价格卖的好一些。
    按照旁人的指点,她来了左近据说是最公道的彩秀坊。
    进门往里面一瞧,她心里先点了点头。原来还想着旧城城南这边能有什么好绣庄,今日来看才觉得并不比自家原来住的北皮市一带来的差。绣品精致,绣庄摆设装饰也很清雅,其间走动的活计也很勤快知眼色。
    她这才想到这彩秀坊虽然在旧城城南,却是有很多分铺的大绣庄!不只是扬州还有两家分铺,就是江南一带也多得是他家的营生。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回。
    旁边的伙计很懂事,看她逛的差不多了才凑上来道:“姐儿看着眼生,恐怕是第一回来咱们绣庄的吧?这边有年轻姐儿们最喜欢的汗巾子,是最新的样子流行的不得了呢!您要不要看看。”
    察言观色是伙计们的看家本领,这伙计将张姐儿上下一睃就知道这个姐儿家里并不富裕。那些几十两银子一件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掏钱的,也就是小东西能够花钱。而他推荐的汗巾子如今正热卖,倒也不算错。
    听伙计的话张姐儿并没有拒绝,她对现如今扬州最新最流行的样子还是很有兴趣的,就是不能买,看看、看看又不会怎样。
    一边看着这些精巧至极的活计,一边问道:“你们绣庄收不收活计?”
    “收、怎么不收呢!”伙计连忙道。
    除了极个别的绣庄,大多数的绣庄都是会从外面收活计的。
    听到伙计说的这么干脆,张姐儿心里高兴了一些——虽说都是收活计的,但情况有不同。有的绣庄可没有这么干脆!他们往往做出一副爱要不要人憎鬼厌的样子,就为了把价格往下杀一点再往下杀一点。
    虽然不知道这家彩秀坊是什么做派,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并不讨厌,算得上是上上签了。
    于是张姐儿拿出蓝布小包袱,把里面的绣活儿给伙计看:“小哥烦请看看这个,算是个什么价格。”
    刚刚说话的时候干脆又礼貌,这是伙计学的好,始终是见人三分笑,讲究和气生财。这会儿和生意相关又不同了,再不能轻轻松松放过。于是拿起绣活儿,翻来覆去地打量。
    末了道:“姐儿这活计做的熟,也算是样子时新,可是比起上上等的绣活还是差远了。要说看价钱评定,这最多也就是个中下等。”
    其实这也算是不错的了,这些绣庄往外收活计又能遇到几个赵莺莺那般的?大多数都比不上绣庄绣女做的,只能算是下等,也就是刚刚达到绣庄收活计的标准——这样的其实就算是普通姑娘中的佼佼者了。
    张姐儿听了,眉毛一扬想要发火,到底忍住了后带出笑意来:“小哥,你再仔细看看,哪里就是这样了。我过去都是在城东那边住,那边卖绣活儿都算是中等、中上等,这一下落到中下等怎么可能呢。”
    这话其实不太真,她的活计做过中等,可是就是那么一两回而已,更多时候就是中下等下等这样。只不过现在谁能来拆穿她,肯定是由得她自己来说了。
    绣庄的伙计见年轻姑娘多,可不是旁的铺子小年轻,一个漂亮姐儿带几分笑说几句软化就会动容的。伙计只把手一摊:“那您还是送到之前的铺子去罢,我们铺子确实只能当中下等活计来收。”
    说真的,现在绣庄对于这种活计其实也是爱要不要。现在扬州城里生意不如以前好做了,绣庄的大头仔上层人家那里,所以还可以。可是类似于这种下等的活计,那是卖给普通人家,可不好卖了!
    张姐儿正待说什么,忽然看到门对面本来闲站着的活计殷勤上前到门口接人:“哎哎,这是崔七奶奶来了!这可稀奇了,您不是夏日里不做活计的?还是今年有空闲打算坐一坐?您这边坐着,我去给您上茶!”
    张姐儿瞥了一眼,看到伙计把一个美貌少妇请到了座位旁边坐着,然后忙忙地区倒茶。一直站在柜台后面八风不动的掌柜也出来了,半弯着要和那少妇说话,神态和煦非常,说不上低声下气,至少是有一些讨好的意思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头上梳着精致的望仙髻,首饰却不算夸张。也就是一支小金钗,两朵珠花而已,素雅家常。上身着一件月白色圆领斜襟绣璎珞花纹宽袖衫,下身一条浅紫色折枝玉兰裙,一双湖蓝绣花鞋露出一点鞋头穗子边边。
    看得出来算是个殷实富裕人家的少奶奶,可要说大户人家却又算不上了。于是疑惑问道:“那是谁家的妇人,你家铺子上下竟然这样奉承,难不成是大户人家府邸里买办娘子?”
    在张姐儿看来,能让绣庄如此看重的那当然只有大主顾了。随身连个丫头都没有带,打扮也不如何奢华,自然不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于是她一下想到了那些深宅大院里管着采买的管事、买办,他们也是绣庄的座上宾呢!
    伙计听了后就笑道:“姐儿说自己是新来咱们这边的,那自然是不认得。那位奶奶是崔家七奶奶,家里男子汉是这条街上崔家酒坊的老板——崔七奶奶的绣活儿手艺算是咱们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好,有些时候绣庄绣娘都做不来的活就得去求她。对这个想,平常掌柜的自然也会好声气一些。”
    第216章
    赵莺莺才跨进彩秀坊, 就有认得的活计过来接她。笑容满面地把她引到了坐处又去倒茶,这时候掌柜的也出来了, 笑问道:“崔七奶奶过来有什么事儿?难道是想问活计来做?”
    说真的, 真正知道赵莺莺有多少钱的, 除了赵莺莺自己外, 恐怕就只有彩秀坊的两任掌柜了。就连赵莺莺她娘, 因为赵莺莺如今已经不在家生活, 也很不清楚呢!
    所以掌柜的其实挺诧异的, 赵莺莺不喜欢夏天做活儿——其实绣娘都不喜欢夏天做活, 只不过赵莺莺有得选, 很多绣娘都没得选而已。赵莺莺有条件不再夏天做活, 而且这是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的,这时候赵莺莺却来彩秀坊, 他实在不知道为了什么。
    赵莺莺赚的钱不少了, 她自己又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按照她过日子的方式, 几辈子也花不完那些了。之前几年就是因为这个,她始终没有在夏天接过活儿。
    赵莺莺摆摆手道:“夏日里不好做活计,半天也做不出个花来,算了吧!其实今天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打络子打结子的线不全了, 过来各种都买一些。掌柜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去看。”
    做惯了活计的人如何能闲下来,赵莺莺不绣花了就做别的。每日除了看看闲书话本子消遣, 也就是打打络子做做绢花。最近她迷上了用打络子的方式做头花,也就是把络子和绢花合二为一。手头上的各种粗细线用去不少,今日是来补充材料的。
    掌柜的听说赵莺莺是来买东西,便叫过了一个伙计:“待会儿崔七奶奶买的线给免了价银!”
    打络子打结子用的线耗费是有限的,说起来也就是金线银线孔雀线等几样特殊的线要贵一些而已。只不过从掌柜的经验来看,赵莺莺并不是一个奢侈的人,自家用的东西用这些特殊的线也很少,所以他乐得做人情给赵莺莺免了价银。
    至于说赵莺莺会不会仗着他这一句话就胡乱买一些贵的,他倒是不担心。就是一般的人也很少会做这种没眼色的事情,何况赵莺莺是个通透懂礼的。掌柜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在这件事上‘乱来’。
    赵莺莺当然不肯这么平白无故受人好,连忙推辞,来回推脱了几句,到底无法还是受下了。不过她的内心负担也不是很重,就像掌柜的想过的那样,这种打络子的线如果不可以追求奢侈,耗费是有限的。
    被掌柜的叫去的正是和张姐儿说话的那伙计,他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崔七奶奶要什么线就和我说,那边的货都是我放的!”
    说了这一句,他转头笑着对张姐儿道:“姐儿您看...您这绣活儿?”
    张姐儿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让她快点决定要不要卖掉绣活儿,他还有别的事儿呢!
    张姐儿瞟了一眼赵莺莺,撇了撇嘴——她虽然不认得赵莺莺,却是知道她的。这个知道是因为伙计口中的那位崔家酒坊的老板崔本。
    她家刚搬来不过多久就因为兄长有同窗来家里吃饭出门打过酒,当时就撞上了这位酒坊老板。这位老板手下的伙计就够不解风情的了,他在这上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竟当她不存在一样。
    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张姐儿就此对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听过他是谁,也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巧合的是他就住在她家新家斜对面,所以她要是真想知道对方的一些事情是很容易的。
    她知道他不只有一家带酒坊的酒铺,还有一家酿酒作坊在城南那边。他常年和大户人家,以及往来南北的酒商打交道,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发展了这几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左近头一等的人家了。
    当然,这其中总免不了关于他老婆的传闻——规矩守礼、温婉良善、善于持家、友爱族人等等关于主妇的好字眼都往她身上堆,以至于张姐儿都要嗤之以鼻了,世上哪有那样十全十美的妇人。更何况还有被提及的最多的一条,那就是生的十分貌美。
    说实在话,只有话本里和戏台子上才会动不动有一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同时才貌双全的小姐。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一位‘真仙’!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平常男女而已。
    也因为传闻中这位妇人不爱出门,平常只在家里呆着,她又没什么借口可以拜访人家。所以到如今虽然是斜对面的街坊,这时候看见了竟然不认得。
    看到赵莺莺这位崔七奶奶的时候她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虽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夸张,但现在看得出来的部分还是基本符合所说。又想到崔本不解风情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平衡了——再好的女子也没有配上好人呢!还不是一样和一个完全不会知情解意的傻瓜过日子。
    但是转念一想,以崔本的出息,现在就很有钱了,说不定以后会更加有钱。生的也不坏,若是脸色好看一些,说他是个俊秀后生也使得。这样来说,不是这妇人运道不好,竟是还不错!
    若是让张姐儿嫁人,她也愿意嫁个崔本这样的,而不是她哥那样的。空有读书人的名头,可是那顶什么用?这种斤斤计较、整日茶米油盐的日子她实在是过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