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作品:《天子心尖宠

    四月十六日的早朝注定是不平静的。
    袁侍郎一大早就心惊肉跳, 昨天他的小妾桂香去善觉寺上香竟然没有回府, 跟着桂香的丫鬟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等在山脚下的车夫更是一问三不知, 他派去善觉寺寻找的仆从也是一无所获, 若是一般的小妾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桂香知道他最大的秘密。
    好在女儿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把两封信放到了沈书远的房间, 他想着要尽快揭发沈诺岱“里通外敌”, 立下这个大功之后就去西荣,到了那里,桂香知道的秘密就算揭开了也无所谓了。
    可昨晚桂香失踪搞得他心神不宁,这件事没有计划周详, 他决定再等一天, 今日再派人找找桂香, 好好盘算一番怎么开始,明日早朝的时候就让沈家覆灭。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没等到他动手,沈诺岱就先发制人了。
    早朝一开始, 站在文官最前列的沈首辅就从怀中掏出了两封信,袁侍郎遥遥看见那信封,眼前就是一黑,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只见沈诺岱恭敬地将两封信双手奉上, “皇上,昨日臣未过门的儿媳, 也就是礼部袁侍郎家的嫡女袁静珍,来到小儿的书房,将这两封信夹在了书里。她当时以为书房中无人,却不知屏风后面有侍立的小书童,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小儿本以为这是未过门的妻子写给他的书信,没想到这信、这信——”
    他说着话,声音开始颤抖,双手竟然也抖了起来,大殿上一片死寂,文武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究竟是什么信,竟然把一代首辅吓成这样?他要是没有这惊惧的动作,众人都会以为这是袁静珍送给未婚夫君的情意绵绵的信件呢。
    “这信竟然是西荣二皇子所写,里面说臣曾经与他共商大计,要、要颠覆大齐,与他共享天下。”沈诺岱双膝跪倒,以头触地,“皇上明见,臣绝对没有与西荣二皇子有过任何书信往来,臣对大齐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臣实在不知西荣二皇子为何会语气熟稔地写了这样的信,还派袁侍郎嫡女偷偷放在小儿书房。”
    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片抽气声,继而就是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这些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嗡嗡响成一片。能站在这里的都不是傻瓜,这件事不用细想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袁静珍要陷害沈家。可往深处想,袁静珍为什么要害沈家,难道是不满这门亲事,或者是袁侍郎指使她的?更重要的是,袁静珍为什么会有西荣二皇子的亲笔信?
    这件事,与郭渊一案十分相似,当初两军交战,不就是在郭渊的营帐中搜出了与西荣二皇子的往来书信吗?这些信件可是直接导致了郭家的满门抄斩。
    昭文帝面沉如水,眼神阴鸷,死死地盯着沈诺岱手中捧着的书信,他眉间的川字形纹路因为皱眉显得更加深刻,嘴角微微下垂,拉出一个不悦的角度。
    他一示意,侍立一旁的大太监立刻把沈诺岱手中的两封信送到了昭文帝面前。
    昭文帝只一看就知道这是西荣二皇子的笔迹,当初郭渊被押解回京,拒不认罪,他和内阁以及六部尚书将西荣二皇子的笔迹仔细对比了多次,对此十分熟悉。
    他盯着手中的信,心情十分复杂。
    这件事太过微妙,端看他如何操作,既可以说沈家无辜,又可以借此将沈家连根拔起,可是,就算他不喜欢沈家,也不想如了西荣的意。无论如何,大齐是他的江山,他绝对不允许西荣的手伸到这里来翻云覆雨。沈诺岱并无谋反之意,他心知肚明,他不喜欢的不过是沈家势力太大,怕将来外戚专权。要是他动沈家,最多是让沈皇后没有嫡子,挑个不大不小的刺让沈诺岱致仕,再压着沈书远不让他进内阁,然后苾棠也不能做皇后,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把沈家压下去。
    如果顺着西荣的做法,沈家里通外敌,就要跟郭家一样满门抄斩,可沈家不同于郭家,沈家两任首辅,门生遍天下,朝中与沈家有关的人太多,不说别的,萧昱琛就要牵扯到里面,还有姚世南。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官之首,再加上一个当储君培养的皇子,这三人一起卷入通敌谋逆案,足以将大齐的朝堂掀个底朝天,到时候必然是一番腥风血雨,西荣要是在此时趁虚而入,那大齐危矣。
    昭文帝的手指紧紧捏了起来,他不用想就知道西荣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自然不能让这样可怕的结果发生,沈诺岱只能是无辜的。可要是沈家无辜,那郭家呢?岂不是说他当初错判了冤案,致使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含冤而死?天下人会怎么评价他,昏君?
    他尚在纠结,不知该如何让沈家无辜,又能保住自己错判郭家的颜面,袁侍郎哀嚎一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沈首辅他实在是太狠毒了。他瞧不起臣,不想与臣做亲家,这门婚事又是皇上您亲自指婚,他就想出了这样歹毒的主意,想借此退掉这门亲事。皇上,求您为微臣做主啊!”
    昭文帝双眸微眯,盯着跪在大殿中涕泪横流的袁侍郎。他是不喜欢沈诺岱,可那也只是因为沈家势大,沈诺岱本人却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可眼前的袁侍郎却触犯了他的底线,勾结外敌,在两军交战时害死了自己的一员猛将,现在这招更狠,直接就要颠覆大齐的江山。
    他没有理会袁侍郎,而是将这两封信交给了大太监,让他拿给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查看。
    这些人当初都参与过郭渊一案,这信上的笔迹十分熟悉,一看就知是西荣二皇子亲笔所写。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如果沈诺岱无辜,那被他们判了有罪的郭渊呢?
    袁侍郎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妙,他慌乱地在大殿上扫视着,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盟友,可没有一个人和他对视,秦英寿在上元节那天被肃王一撸到底,什么官职也没了,只有个驸马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他站到这大殿上来。
    正值绝望之时,殿门处却起了喧哗,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进了殿。
    “唐御史!”
    “唐御史怎么来了?!”
    连昭文帝也坐直了身子,吩咐大太监给唐御史搬把椅子来。
    唐御史行动迟缓地给昭文帝行了礼,并未坐那椅子,而是恭敬地站在大殿中,“臣这身体不争气,让皇上见笑了。”
    昭文帝问道:“唐御史一向如何?可是有要事?”说起来,唐御史也不过五十多岁,他之所以看起来老态,是因为当初弹劾一位表面忠厚的权臣,被人害成了这样。谁都知道唐御史铁骨铮铮,只是因为身体太差,虽然还挂着御史的官衔,却轻易不再参与政事。
    “昨晚深夜一位女子在臣门前悬梁自尽,遗憾,直到今早她的尸身才被家中仆从发现。”唐御史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那女子身上的血书,她自称桂香,是昔日郭渊书房中侍奉笔墨的大丫鬟,与礼部袁侍郎私通,偷偷将郭渊废弃的手书收集起来交给了袁侍郎,是以,袁侍郎伪造了郭渊的书信,并与西荣二皇子勾结,得到其亲笔书信,又联合郭渊麾下的秦英寿,将这些书信放到了郭渊帐中。”
    大太监从他手中拿走血书呈给昭文帝。唐御史继续道:“血书中还称,秦英寿与西荣二皇子亦有勾结,他从那二皇子口中得知西荣太子行踪,这才有了以少胜多险些剿灭西荣太子的战功,想必,那二皇子也不过是为了取而代之。”
    他略略歇了口气,“郭家被抄斩,仆从或死或卖,这女子被袁侍郎买去,成了袁侍郎的小妾。只是郭家当初待她不薄,她收集郭渊手书给袁侍郎,是因为袁侍郎说喜欢郭渊的墨宝,没想到却害了郭家满门。她良心受责,寝食难安,无颜苟活,这才留下血书自尽而死。”
    “不是,这不是真的!”袁侍郎心知自己这次完了,却还想垂死挣扎,“这是沈诺岱陷害微臣,桂香是被他派人劫持的,那血书也是假的!”
    昭文帝脸黑如墨,坑害他江山的人岂能饶过?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诺岱,“此事事关重大,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会审期间,沈诺岱暂时离开内阁,待在家中不得外出,袁侍郎、秦驸马暂时关押在大理寺,袁侍郎嫡女也一并关押在大理寺,与袁侍郎不得见面,三人分开关押,分头审问,袁侍郎家人不得离开京都。”
    早朝结束后,这件事迅速地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苾棠心急如焚,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先去见谁比较好,她想问问萧昱琛这一次舅舅家会不会有危险,可她不知道萧昱琛下了早朝后会去哪里,他可以在六部行走,并不一定会待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她也想去舅舅家,问问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想去皇宫,见见姨母,让她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好在,萧昱琛知道她会着急,人虽然没有回来,却派人传了信给她,只说是“无妨”。
    既然萧昱琛都这么说了,苾棠的心安了一大半,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四明街。
    沈书嫣和沈书远就知道她会来,一早就等着她呢。沈书远穿了身雨过天青色锦袍,见她匆忙而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棠棠别担心,沈家不会有事的。”忌惮沈家势大和通敌卖国之间,昭文帝还是能做出正确抉择的,只不过可能会趁机削弱父亲手中的权利。说起来,父亲并不恋权,他坐上首辅的位子也是因为自身能力,并非苦心经营的结果。
    “表哥,那书信——”苾棠紧张地看了看左右,“咱们去书房说吧。”
    三人一起去了沈书远的书房,不等苾棠开口,沈书远解释道:“那书信确实是西荣二皇子所写,也确实是袁静珍偷偷夹到我的书里的。”
    “嘶——”苾棠抽了口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姨母和母亲教了她很多防人的法子,她也绝对没有预料到袁静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表哥多好啊,她为什么要害未来的夫家?要知道这书信要是表哥没有察觉到,让袁侍郎揭发,从表哥的书房搜出来,那沈家可就变成第二个郭家了。
    沈书远沉默片刻,“书信是封口的,她也许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可是,把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信偷偷放到别人的书房,还是让人无法原谅。”
    “就算她是被袁侍郎指使,心里多少也能猜到这信是对表哥不利的。”苾棠皱起眉头,“表哥,我也无法原谅她。”
    她又看了看沈书嫣,“表姐,不知道这次郭家的冤案能不能一道平了?”
    沈书嫣缓缓摇了摇头,“让一个皇帝承认自己曾经昏聩犯下了错误,这个很难。”
    沈书远道:“皇上虽然不能承认这点,但是他可以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或者有那机灵懂眼色的,会主动帮皇上承担这个责任,到时候,郭家就有望平冤,郭小将也就不再是朝廷钦犯了。”
    “郭小将?”苾棠给表姐使了个眼色,难道表哥已经见过郭星锐了?
    沈书嫣一笑,拉着她的手坐下,把自己发现桂香并劫持,哥哥帮忙审问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哥哥口述的那段酷刑她跳过了。
    “表姐——”苾棠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内疚,“你做了这么多事,我却都不知道,也没有帮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