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虚与委蛇

作品:《(骨科)被玩坏了

    “妈妈!”
    江妙一身冷汗从黑暗中猛然坐起,借着床头的小夜灯才发现自己竟然从下午四点睡到现在,但她没起,因为她还溺在那个梦里抽不出身来,那个让她觉得心脏一紧的梦。
    她缩在床头,屈膝侧卧在一旁,双手紧抱着下肢,像失去保护的动物幼崽。此刻江妙感觉自己有些瑟瑟发抖。她没抬手,默默感受着眼泪不断的擦过自己的脸,放任它们流在枕头上,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埋在被子里小声抽噎起来。
    “妈妈,妈妈。”
    差不多十分钟,江妙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汗津津的,挣扎了几下就木着脸进了浴室。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哭红了更加湿漉的双眼,里面是说不清的愤恨。
    然后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有些哑但声音还算平和:
    “你好痛,我也好痛啊。所以,我也要他们知道疼。你说贱人自有天收,可是妈妈,天太远了啊。”
    “天不收,我来收。”
    这是暑期开学的前一周,距上次和齐疆的预谋相见也过了差不多三天。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的江妙拿出手机,时间不算晚,她打算刷个剧缓解一下心情。
    但当打开手机看到那红色的未接来电,江妙身体抖了抖,屋里好像有些冷了。但她也不回,点开微信查看其他消息去了,小舅舅那未读的99+又害得江妙眼皮也跟着抽搐。
    她略过那让人发麻的99+,有选择的挑了几个回复,毕竟想来小舅舅肯定也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些废话。
    江妙弄完放下手机,正打算去倒杯热水,手机响了起来。她以为又是小舅舅,结果屏幕上赫然写着“江义建”。
    江妙带着笑意的眼瞬间垂了下去,脑子先想到了刚才的梦。
    躺在病床上,神情憔悴的妈妈;像床头玫瑰一样枯萎的、美丽的妈妈。江妙站在病房门口,感觉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而妈妈穿着病号服,表情很是狰狞。江妙知道,她是在喊痛。漂亮的人失去了美丽尤为痛苦,更何况妈妈的皮子里子都慢慢被抽干、逐渐在变得干瘪。没了容貌痛,遭到背叛痛上加痛。
    想到这儿江妙合上眼,不欲再回忆梦里虚弱的妈妈。
    一年来,她其实从来没有梦到过妈妈。
    只是没想到妈妈首次入梦,醒过来自己还要应付令人作呕的人。
    她忍着脾气,默念五秒才慢吞吞按下免提。
    江妙心里有谱,自然不会在这种开头就闹情绪。
    她有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和势在必得的决心,在做事之前就已经明白了好的结局必然是要支付一定代价的。很显然虚与委蛇就是代价之一,所以即便觉得恶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毕竟,如果恶心有等级划分,想想未来的一年生活,这恐怕只是最低端的伤害。
    “喂。”
    “妙妙啊,在舅舅家玩得怎么样?”对面乐呵呵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不错啦。您要是以后找我,微信就好了嘛。我马上要出国交换去了,电话也不方便啊,而且,”江妙手指卷了卷垂下来的发丝,“毕竟还有时差嘛。”
    江妙不等对面回话,接着问,“阿姨在家住得还好吧。”声音听不太出情绪。
    对面情绪却高涨起来,“挺好的,你阿姨啊把家里弄得很好,也把你爷爷照顾得很好。我……”
    江妙没兴趣听这种鸡毛蒜皮,更何况还是惹她讨厌的家长里短,于是出声打断了对面的热情回复。
    江义建也不恼,“那妙妙要和你阿姨说说话吗?”
    “不用了。”江妙冷淡的拒绝,又装模作样挤出来一点哭腔“只是答应我的事,爸爸和阿姨要说到做到。我,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国内,你们要想瞒我有的是办法。但我既然做出了让步,也希望你们也能尊重我、配合我,不然我真的会生气。从前的一切也都不再作数。爸!你可别骗我啊。”
    听到江妙这个声音,江义建眼前仿佛看到江妙安静窝在沙发角落,一双鹿眼全是委屈,他自己不经意间也带了点许久不见的父亲的柔情“会的,会的。又不什么是过分的要求,你阿姨也理解的。再说,都是对我们好嘛,明白的。”
    然后那边又响起一个不大女声附和着江义建。
    江妙在电话看不到的这边脸上尽是嘲讽,嘴上却带着诚恳,“嗯。谢谢爸,也替我谢谢阿姨。”
    “祝我们彼此都心想事成。”她语气古怪。
    闲扯了几句那边就满意的断了电话。
    江妙意兴阑珊。
    结果又一通电话挤了进来,这次是她的小舅舅。
    江妙有些累,任由铃声响着。但对面似乎没有再而衰、三而竭的意识,反而遇挫越勇,江妙叹了口气接通了。
    “有事快说啦。”
    对方听见江妙不耐烦的语气顿时暴躁起来:“行啊你,翅膀硬了。这么多通电话都不接,微信也不知道回,”还不等江妙接下一句,机关枪似的接着爆,“跟谁打电话呢你刚刚,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b镇给揪回来!”
    江妙顿时软了起来“小舅舅又生什么气啊。您大人大量,干嘛跟我的起床气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陈方祁冷哼了一声,接着暴躁“行了,少在这儿忽悠我,这都快九点了你起个屁的起床气,真当自己美国时间啊!我有正事说,你少给我插科打诨,不然我一个不爽就把你在b镇为非作歹的事宣扬出去。”
    江妙笑嘻嘻回他:“我这怎么能是为非作歹呢,我这明明就是为民除害嘛。”
    那边意外的沉默了两秒,然后正经起来。
    “嗯。是,在除害。”
    “妙妙,你在b镇的手续已经弄好了,A市的一些后续我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江妙满不在乎的打断陈方祁的啰嗦“知道啦,知道啦。这些小舅舅你昨天已经给我发微信说过了啊。”
    “我这不是担心你!你个没心没肺的黄毛丫头!”
    “是是是,小舅舅是天底下最心疼我的人了!”
    还没等陈方祁继续说出个子丑寅卯,江妙这边就已经果断关掉了电话。
    陈方祁气到跳脚,冲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暴躁起来,才想起江妙还没回答是在跟谁打电话,于是又恨恨骂了句鬼机灵。
    接了两通电话,江妙本来洗完澡已经放松的神经又崩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一根弦,再来个人用力一扯就能整个断掉。
    有些累。
    但其实这才哪到哪,她的漫漫长征,还没真正开始呢。
    倒了杯热水安抚自己,发泄一样把手机扔在床上,她没开灯透过窗子站在黑暗里看已经暗下来的b镇。
    这时窗边的桌子有什么反光了一下,江妙仔细辨认,发现是之前随手扔在那儿的书——
    那本《罪与罚》。
    江妙继续看向窗外,用黑色,来面对黑色。
    小舅舅给她准备的这找的临时住所,算得上是b镇比较高的楼盘。江妙住的又是小高层,她站在窗前觉得整个b镇都一览无余。
    三四线小镇,各个方面都被大都市吊打,高楼大厦都是稀少。更何况,江妙觉得,一个没有夜晚的城市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的,但她也承认这种宁和其实也是一种令人安心的质朴,至少此刻她不再觉得心绪不平。在这种小镇,人们节奏很慢,小日子也照样有滋有味。但这种全国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小镇,绝对是入不了商人之流的眼的。
    一口热水下肚,江妙白莲花女配的脸上仍挂着一副无害的表情,热水滑进口腔,她觉得有些烫了,但也挡不住内心的讽刺感。
    不入商人之眼、也不受大都市重要的质朴小镇,不得不说,确确实实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