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依雯在过去的几十个日夜中想过无数次两人会如何重遇，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又像天神降临一样将她解救。
    她的眼眶依旧湿润，手被他牵着，抬头看他的背影，身体里盘旋着一种奇妙的感觉，饱胀又酸涩。想起刚才受的那些委屈，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程逢宇一开始走得很快，两人离喧闹区渐远后，他才放慢脚步。
    佟依雯只是跟着他，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她也停下了，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大概是商场后的某一条街里，没什么人，不远处的墙角处立着一个垃圾桶，只有野猫在垃圾桶边慵懒地趴着，瞅见他们，慢悠悠地叫了一声后又低了头，不是很关心的模样。
    程逢宇没有立刻松开她，站定后反倒是将手握得更紧，像是害怕她跑掉。
    佟依雯眨了眨眼睛，眼前他的脸慢慢清晰——
    他是瘦了许多，眼眸便更深邃，却不像从前那么明亮。
    心脏又在和他对视的这一刻失控，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盯着他看，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被他握着的手掌沁出汗水，无意识地挣脱了一下，却被他握得紧紧。
    她抿唇皱眉看他。
    程逢宇的脑后有一盏不怎么明亮的路灯，他的脸因此笼在黑暗下，她只能模糊地辨清他的表情，同以往一样漫不经心，只是瘦削的面部轮廓让他看起来更加凌厉。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程逢宇终于说话，嘶哑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
    佟依雯觉得程逢宇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他怎么能用轻飘飘的四个字来总结过去难熬的几十个日夜？
    胸中溢满委屈的情绪，她低下头不去看他，低声说：“好久不见。”
    下一秒，程逢宇松开她的手。
    她看见他松开的手，猛地一愣，心尖像是被人扎了一下，手中的空虚感却抵不上心中的。
    忍住鼻头的酸意，她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了一步，正想抬头看他，视线中那只手却往上移——
    移到她的面前。
    手指抚上她湿润的脸庞。
    指腹下熟悉的触感让程逢宇有些恍惚。
    多久了？想了多久了？
    程逢宇突然忘了两人到底分开了多久。
    只是在这一刻，当时吞噬着他的痛苦情绪又悉数爬了上来，他的脑中倏然出现那些难捱的日子——
    那时的他没有任何欲望，总是呆在房间里，窗帘一直拉着，睁眼闭眼都是黑色。因为药量增大，他的睡眠时间也变长，大多时候都在睡觉，醒了就静静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又会觉得疲倦，不知不觉又陷入有她的梦境。
    心湖在这一瞬间翻涌不息，最后又归于绵长平静的温柔。
    被泪浸湿的指腹莫名有些发热，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重，他慢慢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佟依雯没躲，只是乖乖地任他摸着，心脏跳得很快。
    指尖擦过她潮湿的下眼睑，滑到眼角，抹去她的湿泪，他问她为什么哭。
    佟依雯沉默着，往后退了退，逃开他的桎梏，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没事。”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她像是被他把握住了，她在明而他在暗。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甚至有些生气。
    她觉得他不应该问她为什么哭，他应该向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没出现，可残存的理智又在问自己他凭什么要出现？
    她的思绪困顿在矛盾中，她到底想要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她不敢说，因为……
    她不知道他还爱不爱她。
    程逢宇见她往后退，神色一凛，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情绪已经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他也不想再演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佟依雯……”
    他不经常喊她的名字，现在却郑重地说了这叁个字。
    佟依雯一愣，心脏跟着漏了一拍。她抬眼看他，不知何时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昏暗的环境，她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了——
    诚恳又认真。
    他说：“我们从来就没提过分手。”
    几个字猛地又拨动了佟依雯的心弦，她瞪大眼睛看他，委屈的情绪将理智裹挟，她哑着声音说：“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说完又反驳：“已经分手了……”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几个字的。
    之后就是便是久久的沉默，程逢宇没说话。
    佟依雯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的眼里又是一片清亮。
    他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同她辩驳，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问她：“你怕我吗？”
    佟依雯怔怔地看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程逢宇其实并不需要这个答案。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她可以说不怕，但即使她怕他，他也绝对不会松手。
    佟依雯不回答。
    程逢宇笑了一下，眼睛依旧明亮，他带着笑容说：“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带给佟依雯的冲击力比她想象中大了许多，身体里突然聚起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崩溃一般，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地抱着他。可是她只是哭，呜咽着出声：“我不想听这些……”
    程逢宇的眸光一闪，伸手抱住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低哑：“你想听什么？”
    佟依雯重重地呼吸，熟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但如果灵魂是有形的，她想她肯定在战栗。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感，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怀抱中爆发，她哭出声来，发泄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为什么不联系我？”
    程逢宇知道她还喜欢自己，这让他兴奋不已。
    他庆幸她没离开，懊悔自己来得及太晚，又在憧憬着未来。
    手掌滑向她的脖颈，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颈，给她抚慰，他对她说：“因为……不想跟你分手。”
    此刻的他可以承认了——
    当初的离开也是因为害怕，害怕见面之后她会和他提分手。
    一直以为自己无畏，却发现自己脆弱到不敢去见她，只是因为害怕她终结两人的关系。
    他花了几十天才重塑勇气来见她。
    幸好结局是好的。
    佟依雯推开他，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眸子里交织着许多情绪——
    惊讶、心疼和释然。
    两人对视着，程逢宇刚想说些什么话，佟依雯搂住他的脖子，垫脚送上自己的吻。
    这是一个和解的吻。
    佟依雯想和程逢宇和解，与别扭的自己和解……
    程逢宇觉得自己似乎活起来了，即将枯竭的身体被灌入力量，全身的细胞都在狂欢，大脑尤其兴奋。
    佟依雯蹭着他的唇，声音柔软得像是羽毛：“嗯，我们没分手。”她想把自己献给他，不管他是不是有病，她爱他，她不想和他分开。
    程逢宇身体里那根总是绷着的弦似乎崩掉了。
    只因为她的一个吻一句话。
    他深刻地意识到——
    佟依雯是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