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抬头，他隔着半米的空气和她对视。
    “……我都没想到竟然会是姜老师亲自来！啊！我真是太激动了！快请姜老师进去吧，森姐姐！森姐姐？”小颖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大堆，终于发现森森的反应不太正常，连喊了几句。
    森森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小颖，注意力又移到她后面的姜华身上，嘴唇轻□□抖。
    姜华紧紧地盯着她，似乎也有些紧张。
    “森姐姐，你……”小颖惊呼，“你嘴巴怎么了？”
    一夜不见，森森嘴唇出现了伤口，已经结痂，这对女明星来说就是破相了！
    森森摇头：“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事，会好的。”
    她忍着汹涌的情绪说话，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地呼吸，到底还是沉住了气，冲两个人做了个手势：“请。”
    小颖赶紧打开手机查各类唇用药膏，忧郁地走进去，姜华经过森森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森森冷眼相对，每次对视，两个人都能察觉出对方某种压抑的情绪。
    作为助理，小颖经常来森森的住处，已经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不等森森吩咐，她主动招呼姜华坐下，又去给两个人泡了茶，泡茶的间隙，还给森森买了药。
    森森在姜华对面坐下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张封印在记忆里的脸。
    姜华也在看她，先是打量了一下她居住的环境，又把视线放回她身上，轻轻皱眉。
    “你……”他开口。
    ——他是半年前知道她的。
    她出道的那个节目轰轰烈烈，但他几乎不关注娱乐圈新闻，所以一直不知道，直到某天看到她参演的剧播出，一看到那双眼睛，他就认出来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们母女会回来找他，但他没有想到，森森是以这种形式回到他面前。
    一开始，他很紧张，直觉森森是冲着他来的。她参加节目、当明星，是为了出名，然后再把他的事抖出来，这样就足以毁掉他。然而森森一直按兵不动，眼看她们组合的热度就要过去了，姜华有点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前段时间，他在网上看到她的相关新闻，发现森森不像她那个恋爱脑的母亲，她的学生时代是很优秀的，却在中途离开了学校，孤身闯入娱乐圈。
    森森离开他的时候都三四岁了，肯定对他有印象，再加上他以前人气那么高，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他代言的广告，还有一系列大制作电影在电影院上映。
    森森绝对忘不了他，姜华几乎可以笃定，她就是来找自己的。刚好星耀公司在圈内寻找演戏的前辈指导新人演员，既然森森按兵不动，他就主动上门了，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森姐姐，那个……今天不是请姜老师来讲课吗？”小颖放了两杯茶在他们面前，拼命冲森森使眼色，“姐姐的剧本和笔记呢？”
    “在我房间里。”
    “我去拿！”小颖自告奋勇，生怕姜华嫌弃森森不善交际，忙说，“老师稍坐。”
    目送助理进房间，姜华低声：“真的想学演戏？”
    森森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
    姜华正要说话，小颖又出来了，将提前准备好的剧本放在姜华面前，笔记放森森面前，说：“我去旁边待着，不打扰二位，有事就叫我。”
    说完，她冲森森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跑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姜华拿起剧本翻了翻，完全无法看进去。他森森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让他想摊开来跟对方聊个清楚明白，无奈小颖的存在感太强了。有她在，姜华不便多说一个字。
    小颖得了江哥的交代，要督促森森学习，但她毕竟年纪小，有点坐不住，一会儿去拉窗帘，一会儿去调空调温度，一会儿又去厨房切水果。有第三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发诡异。
    终于，森森起身，把小颖叫到一边：“你今天有空的话，帮我去看看房？”
    “咦？”小颖两眼放光，“森姐姐打算买房子了？！”
    森森点头，简单跟她交代了几句，哄着助理出了门。
    这可是大事！小颖抱着十分严肃认真的态度离开公寓，一天之内就跑了几个楼盘。她和森森都不知道的是，她的行动路线已被有心人掌握，并迅速上报。于是，在顶层办公室上班的陆总收到一个讯息：“森森要买房子。”
    这可是大事！陆总十分重视，也让助理去跑了几个楼盘。当然，这是后话。
    当下，森森把小颖支开，调整了一下心情，回到姜华对面坐下。
    没有第三人在，姜华把剧本一摔，质问：“你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森森缓缓抬头，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冷笑：“姜先生，你是公司请来教我演戏的，不是来指导我人生的。”
    “姜森，你……”
    “我不姓姜！”森森毫不客气打断他，“姜森只是艺名，我姓森，你不要叫错了。”
    姜华一噎。
    第88章 第八十八颗糖
    90平的单身公寓，对于一个当红女明星来说小了，更别提姜华这种习惯了和家人住大宅子的。他被森森堵得气不顺，稍稍缓了一下，心平气和地问：“你想要什么？”
    森森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
    十多年前，她还叫他“爸爸”的时候，姜华就特别忙，每天在各大剧组跑，森森要过生日了，森茉丽提醒他，他终于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女儿，特意过来摸摸她的头，问：“你想要什么？”
    森森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姜华带回来的无非就是洋娃娃那些。她那时候太小了，以为“爸爸”就是这样一种存在，经常在外面打拼，不会时时刻刻陪着她，只要“爸爸”来看她、抱她，就是爱。
    傻傻的母女两个，完全没有注意到姜华面对她们的时候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对于姜华而言，他那个时候没名没钱，有一个对他死心塌地、颜值不错、做饭好吃，关键还无条件□□的女人，已经是生活的恩赐了。当然，他经常会觉得跟森茉丽没有共同话题，那个单纯的女人只是爱着他在电视里演出来的那些虚幻的人物，但没关系，他对这个女人的要求就是做饭、洗衣、解决生理需求。
    结果，他这个生理需求解决着，解决出一个女儿来了。他的事业刚有起色，女儿的降生对他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多的压力来自于精神层面。
    一个年纪轻轻还没成名的演员，跟粉丝生女儿了？！这要是传出去，他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但姜华不想，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在演戏这条路上拥有无限天赋，他要成为超一线演员，问鼎最佳男主角。森茉丽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坚定地支持他，还以为待某一天姜华功成名就，她和女儿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她给女儿起名“姜森”，就是梦想着能和姜华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姜华想的是，怎么处理掉这个大麻烦？
    ……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无论是姜华还是森森都不想去回忆，毕竟这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之，姜华在事业腾飞以后，用尽一切力量抹除森茉丽和森森存在过的痕迹，两个人曾经在机场、片场吵架撕x的新闻、照片、视频，现在网上已经找不到了，连森茉丽的手机都被清空了。
    她们终于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森茉丽只有高中学历，又和家人断绝了关系，还带着个幼女，姜华不担心她会掀起什么风浪。现在将近二十年过去了，长大成人的森森带着他和森茉丽共同特征的那张脸，又回到他的面前。
    “你想要什么？”他真诚地发问。
    他知道，森森骤然失去父亲，肯定会埋怨命运不公平。她现在来找自己，考虑到她没有一来就跟媒体控诉、爆料，姜华是愿意和她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森森有些怔忡地打量着他的五官，除了那双弯弯的眼睛，其实她的鼻子嘴巴都有这个男人的影子。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爸爸”，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说不出的魅力。即便离开他以后，直到上小学，她还跟别的小朋友说，自己的“爸爸”是大明星。小朋友把她的话当谎言拆穿，她还觉得很委屈，回到家哇哇大哭，下场就是被森茉丽狠揍一顿。
    现在她发现，原来那真是一种错觉。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有哪点儿像一个“爸爸”？或者说，“男人”？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森森不自觉笑了一下，反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如今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再认回你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力补偿。你想学演戏，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经验、技巧教给你。”姜华看她一眼，不得不承认，他年轻时候犯下的是一个无比美丽的错误，姜正和姜森从长相上就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造物，再加上……他斟酌着语气，接着说，“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弟弟……他的智力和年龄不相符，需要我跟他妈妈照料，他这种情况也花不了多少钱，以后我老了，可以留一半财产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算是一起生活的父女，父亲能为女儿做到的也就是这些吧？
    森森点头，就在姜华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突然问：“你不问一下我妈妈的情况吗？”
    姜华微怔，本能地避开那双干净又纯粹的眼睛，轻咳一声，说：“你妈妈……应该和你在一起吧？我看你挺乖的，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
    “是，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我也会把自己照顾好，我们家的事就不劳姜先生操心了。”森森起身，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我会跟公司反映，说您的教学风格不适合我，让他们帮我换个老师。”
    姜华气愤地站起来，怒道：“你跟我耍什么脾气？没错，你们母女是受了很多苦，但我说过，我会尽力补偿你的，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现在也到了这个位置，应该知道我们随便一点私事都会被无数人放大讨论，被他们评头论足，你应该能体谅我！”
    他不是天生这么冷血，有个亭亭玉立的女儿流落在外却故意不相认，也不是怕张娴知道了他以前的事大发雷霆，实在是……现在社会对艺人私德的要求太过分了，一点小错误被爆出来，都会引起千万人抵制，严重的还会被直接封杀。他小儿子脑子坏了，他能开心吗？如果能用那个成年了还会流口水的儿子换回一个像姜森这样漂亮又会跳舞的女儿，他也很乐意。但是不行，他这几年正是用“负责顾家好男人”的形象渐渐挽回事业的颓势，无论如何都不能半路放弃！否则，跟他相交多年的大导演、制片、投资人都会离他而去！
    森森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任何他的苦衷，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你非要跟我闹得这么僵吗？！”姜华低吼。
    森森忍了这么久，终于也动怒了，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谁让你今天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很看不起你，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告诉你，我要在你的专业领域打败你！”
    到时候，姜华抛妻弃女的故事才会有说服力，她才能把这位高高在上的影帝彻底掀翻。
    -
    后来，姜华拂袖而去。森森独自坐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带着剧本去公司上表演课了。不久，江哥接到姜华经纪人的电话，得知姜华不教森森了，猜测肯定是森森哪儿得罪了影帝，赶紧去跟人家赔罪，还于是把森森训一顿，但是训归训，训完还是得抓紧时间给她找表演老师。这还不到一个月，她就要进组了。
    小颖隔三差五被支使出去，终于叫江哥知道了，迅速把人叫回来，勒令她要好好跟着森森。他带的几个艺人都是小鲜花小鲜肉，以前吃过艺人恋爱就糊的亏，这回就把条款写进了合同里。森森最近疑似有思春状态，这让他很警惕，让助理跟紧点，别到时候出了事，还得公司帮艺人擦屁股。
    于是小颖回来了，跟森森说：“我帮姐姐看了三套条件差不多的房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亲自去看一眼？”
    森森录完团综的收官节目，全心全意准备接下来进组拍戏的事，时间上还是比较宽松的，说去就去，第二天她乔装改扮，带着小颖出门。
    小颖帮她看了三个条件差不多的楼盘，好巧不巧，最近房源特别抢手，这三套居然都被人买走了。森森郁闷地回到车上，突然接到电话，是陆辰昱打来的。她有些意外，担心被小颖看到，下意识压低声音说话：“你……你好。”
    小颖诧异地看她一眼，心想森森好像又在跟家人打电话了。
    “姜华去你家了？”那边的男声有点冷清。
    “你怎么知道？”森森很诧异。
    “哼。”陆辰昱冷哼，刚收到卜峰打听来的圈内八卦，他立即就想到当年约姜华见面的事，那个男人听到“姜森”两个字就吓得落荒而逃，他还记得姜华那时的样子，哼，那种不负责的男人，能干出什么好事。
    森森可别被他欺负了。
    “我想见你。”陆辰昱直截了当地说。
    森森微怔，看一眼边上的助理，有点纠结：“可是我现在……”
    “不许拒绝。”男人的语气立即就变差了，霸道地说，“见一次面抵五万，你欠我那么多钱，还不抓紧机会？”
    森森：“……”
    她忽然想起他那天说的“一万”，森森当时很莫名其妙，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说，亲一次，可以抵一万吧？
    森森：“……”
    “我让人去接你。”不等森森提出异议，那边酷酷地挂掉了电话。
    森森只好跟小颖说临时有事，让她返回公司，自己在半路下了车。不多会儿，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小哥开车来接她，见面时极有礼貌：“森小姐，久仰大名。”
    听说他是陆辰昱的助理，森森并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上车以后，她就把帽子围巾解了，正好透透气，不料却从镜子里看见卜峰助理在观察自己，表情莫测。
    森森一头雾水。
    “抱歉，失礼了。”卜峰迅速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您今天染了发。”
    森森刚录完节目，染了一头奶奶灰，配上她唇红齿白的鹅蛋脸，非常惊艳。森森抓抓头发，突然问：“你觉得陆总会喜欢吗？”
    “喜……喜欢的。”卜峰如实地说，“不过老板最喜欢您原本的黑发。”
    黑发是青春的记忆，这很正常。
    森森想了想，又把帽子给戴上，跟之前不同的是，她这回把所有头发都藏了起来。到了陆辰昱的住处，卜峰刷卡帮她开了电梯，就没跟着上去了。
    第二次到陆辰昱家，森森没上次那么局促了，主动换了鞋，走进客厅，没看到人，于是喊：“陆辰昱？陆总？”
    没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