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作品:《画怖

    卫东无法抑制自己的视线,只好转到其他方向,一众妖类的原形都被他看了个遍。
    突然间,一阵猛烈的寒风将卫东带入了一个新的幻境,只见横尸遍野的荒凉土堆上,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人。
    第340章 和合30┃水陆画。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妖的尸首与人的残骸形成了一片死的海洋。
    唯一一个干净的土堆在这片尸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乍看上去甚至令人以为这个土堆是由尸灰堆成的。
    土堆上就坐着那个人。
    卫东从没有这样深入地进入过一个人的幻境里,哪怕是方菲的深海幻境也不曾令自己这样身临其境、无法自拔。
    卫东感觉自己的脚踏在那片尸海之上,鼻间弥漫着妖血与人尸混杂在一起的诡异腥臭,月光从那个土堆的方向照过来,自己就仰起脸来,望着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那个人也回头看了看自己。
    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相貌普通,毫无特点。
    一张陌生的脸,在夜色下甚至看不出岁月年纪。
    但卫东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卫东一点一点靠近,企图从这个人的衣着打扮看出些蛛丝马迹。
    这个人看了卫东两眼,似乎就对这个“闯入者”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去,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沉思。
    卫东的目光集中在了这个人腰畔的口袋上。
    这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布口袋,破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它的样子却格外熟悉,尤其是口袋抽口处的那一根黑色的绳子,绳子头系了个生锈的铜铃铛,偶尔会发出暗哑的声响。
    同这个一模一样的口袋卫东见过,那还是在自己和方菲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的狮驼岭已然横尸遍野,两个人无路可去,只能从这个口袋里选出了两根雪白的鹅毛。
    并且,两个人还学会了障眼法,只需将鹅毛别在耳朵上,念动咒语,两个人就地变作了两只鹅妖,由此大摇大摆混进了狮驼国。
    卫东张了张口,想问这个人:你就是当初帮了我们的老婆婆吗?
    但口中说出的话全都融进了空气中,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土堆上坐着的那个人却像是听到了似的,笑了笑,似乎对卫东说了什么,但卫东听不见。
    那人举起手里的口袋,铜铃发出锈了的声响。
    伴随着这铃声,卫东总算从幻境里回来了。
    方菲似乎在和猪伙计说着什么,已经准备挑人,外带着讨价还价。
    那铜铃铛的声音竟还在微微响着,卫东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这只妖,确切说是屠宰场的一个妖伙计,身量适中,脑袋是一个猴头,此刻对卫东呲了呲牙,又晃了晃身子。
    猴妖腰畔上别着的口袋就发出了铜铃铛的声音,猴妖对卫东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便不再看卫东。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蟒蛇男的声音,很快又传来了猪三的声音:“且慢着交易,今儿的场子龙爷都包了!”
    卫东转过头来,却发现那猴妖早已不见踪迹。
    方菲反应极快,背紧了背后的孩子:“龙爷我们可惹不起,我们先撤了,改天再来。”
    猪伙计很机灵,以为这些商家之间不好见面,便先引着两人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两个人重新又回到了肮脏的街巷上,无声地沿巷子转出去,便走上了青砖铺路的大道。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连屠宰场里的一百个人都救不了,如果不是躲得及时,方菲背后的孩子都有可能被蟒蛇男留下,甚至还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先回客栈。”方菲简短说着,同时健步如飞。
    耳边刺耳的“嘀——”声响着,这报时声一声比一声大,已经是第八声了。
    时间真的不多了。
    回到客栈,将那孩子头上的布解开,孩子并没有哭,目光十分呆滞。
    方菲将路上买到的药往孩子的伤口涂,过程可能很疼,但那孩子一声不吭。
    “我看到他了。”卫东这时候才说。
    “是那个猴子?”方菲当时没来得及用鸟仙羽毛去观察对方,但从卫东的表情也能猜测出几分。
    “他应该和当初帮咱们的老婆婆是同一个人,”卫东说出自己的猜想,“就是咱们在入城前见到的那个老婆婆。”
    方菲低头上药,一时没有言语。
    “你说,幻境里看到的,究竟是以前的事还是以后的事?”卫东问。
    “我不知道。”
    “在那个环境里,似乎发生过一场妖与人的大战,场面非常惨烈。”
    方菲听着卫东的描述,很难想象那个惨烈的场景,更无法推断这件事到底发生在几百年前,还是即将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后。
    “卫东,你说这些妖为什么要来狮驼国?”方菲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卫东想了想:“蟒蛇男不是说了吗,在这里可以合法地吃人,这个国家好像属于三不管地带。”
    “《西游记》里是怎么讲的?为什么能容许那些妖怪们把一个国家的人都吃完?”方菲想起这个就觉得毛骨悚然——吃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吃人居然合理合法。
    “按照书里的说法儿,这三个妖怪都是有后台的,并不是无名无姓的野妖怪,”卫东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那青狮白象是文殊与普贤两位菩萨的坐骑,而那大鹏鸟更是了不得,论起来是如来佛祖的舅舅。”
    “这个好像在电视剧里也提到过,凤凰生下了孔雀和大鹏,那孔雀天生喜欢吃人,居然斗胆把佛祖吃进了肚子,后来佛祖破孔雀背而出。那孔雀竟以佛母自居,所以大鹏也就成了佛祖的舅舅。”方菲还记得电视里演过这一段。
    “所以大鹏无法无天,说自己不习惯吃斋,每天都要吃人,最终还是佛祖说以自己的信徒来饲它,它才皈依。”
    方菲闻言,瞪大了眼睛:“以人喂它?”
    “这里面大概有以身饲虎,舍生取义的意思吧。”卫东说。
    方菲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之前我给你讲过八部天龙的事,其中就提到了大鹏鸟嗜好吃龙,直吃到龙族即将绝种,后来龙母就向佛祖恳求救救龙子,佛祖就劝说大鹏莫再吃龙,并答应他,佛门弟子日后在用斋饭之前必先施舍甘露饭食与他,于是大鹏鸟就皈依了佛门,从此不再吃龙。”
    卫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简直颠覆了之前对《西游记》的认知:“说实话,我以前一直看不懂这里,就只能以‘舍生取义’这样的话来糊弄自己,没想到佛经里还有这样的解读?”
    方菲:“我没读过佛经,这是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查了些资料,碰巧里面提到了这些。”
    卫东:“我觉着,《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肯定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他大概是刻意用另外一种方式写出来的,也许是为了讽刺当时的社会,也许是为了增强故事性什么的,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不能说的原因。”
    方菲觉得以两个人的智商和阅历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参透这里面的奥秘。
    方菲道:“反正,咱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无非是人与妖之间的事。”
    眼前的这个世界,更多地让卫东想起了《动物世界》那幅画。
    无论画中还是现实,只要夺取了食物链顶端的位置,人和妖的身份,完全是可以互换的。
    究竟人是什么?妖又是什么?
    人非人又是什么?
    被吃的总是最弱势的那一方罢了。
    卫东看了看方菲那雪白的鹅头:“你知道吗?现在如果让我看宰鹅,大概就跟看杀人没什么区别。”
    物伤其类,说的就是这个吧。
    卫东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弄懂了唯物辩证法。
    “我看那个猴妖并没有机会和你说什么,”方菲转换起话题来从来都是不留余地,“如果他真的是纯人,不可能不留下暗示。”
    “他说,”卫东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猴妖的手势,此刻站起身来进行了模仿,将右手高高抬起来,向上举了一下,又向左边拍了三下,向前面拍了两下。
    “三心二意?三言二拍?”方菲感觉自己最不擅长猜这样的谜题。
    “……”卫东转了个圈儿看了看四周方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换了一个方向重新做了一遍这套动作,“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是面冲着南边的,我认为他是在给咱们指点一个方位。”
    “是什么方位呢?”
    “他面冲着南,手向上举了一下,就是让我们走出屠宰场,向左拍,也就是向东走,拍了三下,我认为应该是向东过三条街,又向前面拍了两下,就是向南拐,再过两条街。”卫东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方菲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卫东看,简直怀疑他偷了一部分牧怿然的脑子带过来了。
    卫东挠了挠头:“我这一路上光想这件事儿了,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刚才才算想通了,他面冲南站着,阳光刺着他的眼睛,他还使劲眯了一下眼,大概就是要提醒我,他面对的是正南方。”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赶过去看看!”方菲一贯是雷厉风行的做派。
    卫东却拿出随身携带的那个鸟仙留下的羽毛扇子,从上面取下一片白羽毛,走到那个孩子面前,此时那孩子大概累坏了,方菲给他上着上着药就慢慢睡着了。
    卫东将羽毛别在了孩子的耳朵后面,口中念动着老婆婆当时教自己的咒语,很快这孩子的脑袋就变成了白鹤的样子,俨然一只睡着了的小鹤妖。
    “人的样子太危险,早晚得死在狮驼国,咱们也不能永远保着他。”卫东说。
    方菲望着卫东,点了点头。
    两人关照了店小二,让他帮忙看着点孩子。
    卫东方菲再次出发,前往纯人所指向的那个地点。
    两人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这一条小街上。
    小街虽小,两侧却也是满满当当的小铺子,两个人一间铺子一间铺子地快找快看,当找到尽头处时,忽然一阵狂风乍起,吹得两人鹅毛乱飞,全都迷了眼睛。
    卫东使劲儿揉了揉眼,才勉强看清楚了些,却陡然发现,自己睫毛之间粘着的鸟仙羽毛也不见了踪影。
    方菲有些气愤地瞪着鹅眼睛,显然她的那根鸟仙羽毛也不见了。
    卫东抬头看面前的这一间铺子,居然是一个画铺,推门进去,里面忙前忙后的全都是猴妖。
    卫东一时间也分不清那个指点自己来此地的“纯人”是否在其中。
    没有了鸟仙羽毛,哪里还分得出“纯人”和“纯妖”?
    方菲跟进来,有些嗔怪地低声道:“你的扇子呢?”
    卫东哭丧着脸:“不见了,好像是被那阵妖风给刮走了。”
    已经没了任何退路,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卫东打量着这间小小的画铺,四壁皆挂满了画。猴子伙计们忙前忙后着,有的在挂画,有的在想办法把这些画的墨迹晾干。
    两人这才发现,这间画铺里四处悬挂的画实则都是同一幅画!确切说,这上百幅画上的图案全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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