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作品:《尚书在上

    语嫣掀起帘子进去,就看到王彦平躺在榻上。他的官服已给人褪下,身上只着中衣,案头横搁着一支箭头。
    语嫣将拿来的官服叠好放在榻边,趴在榻边,正看到那只被缠裹得厚厚的手臂。
    此刻,王彦的嘴上倒不似来福说得那样夸张,只有些泛青。眼下这屋里没有医者照看着,想必是已把毒逼退了。
    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底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他的掌心。语嫣陡然一惊,慌忙要去擦眼泪,那只手却突然一紧,牢牢握住她不准她动。
    她忙看向他,见他睁开了眼幽幽地望着自己,当即就是一呆,睁着眼发不出声,泪水反倒流得更凶。
    王彦一叹:“这个来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语嫣想把眼泪擦了,手却给他握着,只有将头往外一别,哑着嗓子低声道:“您没事就好,我不吵着您,这就走了。”
    王彦:“你在这儿就好。”
    语嫣一怔,扭回头去看他。
    从前遇到这样的事,他从来都是要将她隔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不相干,如今倒是……
    她低低道:“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喝点水?”
    他握着她的手:“是渴了,只不过人起不得,恐怕要劳烦夫人喂我……就像我喂夫人那般。”
    语嫣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两人头一回在书房欢爱后,他将水哺进自己嘴里的情形,脸色当即变了:“您怎么……”
    他望着她不说话。
    语嫣给他这样看着,虽然觉得羞恼至极、不可置信,却又委实……硬不下心肠。况且如他若言,眼下这般,的确是不好用勺子兜着喂他喝。
    她抿着唇,一声不响地转过头往外去了。
    再回来时,手里端着茶杯。
    王彦原本不过是兴起一提,却没想到她真会依言照做。馥郁的甜香盈满鼻息,软嫩的唇贴着他,将温润的甘霖一点点渡进来。
    他放在身侧的手掌一下子握紧,喉头滚动了一声。
    语嫣听到这声响,脸上愈发红,却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将水溢出来沾湿他的衣服。
    一口渡尽,她便起身又喝了一口,然后缓缓俯身,像方才那般将水渡给他。他抬起手掌,按落在她腰后,一点一点向上滑动,停在她的后颈,掌心摩挲着那里细嫩的肌肤,昨夜里轻吻啃舐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水尽了,她要抽身,却给他按住了头,起不得身。
    那舌头勾住她的小舌,不知疲倦地纠缠、吮吸,像要将她彻底吸干了一般。而且在她背后的手,也不知不觉间向下滑落,竟要往……
    语嫣娇吟出声,连连喘息,费力挣脱他的桎梏,几乎是语不成声:“您实在是……”
    王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潮红,更显得俊美无双,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同两人欢爱时一模一样,那样地深邃幽暗,仿佛要把她吃了。
    语嫣缓过一阵,懊恼不已地看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
    王彦不动声色,脸上没有分毫的羞愧:“若非伤的是手,我还有更好的法子惩治你。”
    语嫣知道他是说今日贸然过来找他的事,垂着头眼圈微红道:“您从前还应承我,不让自己陷于险境,结果还不是……”
    他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语嫣凝望着他:“到底是中了毒箭,对身子不好,先前还为了我……”她每每想起他心口那个疤痕,就觉得揪心。
    王彦:“你要是真的心疼我,下回就该听话些。”
    “什么?”
    “这就忘了?”
    语嫣一愣,随即想起昨夜在榻上他要自己……登时面红如朝霞,没忍住在他手心里捏了一把。
    王彦一笑,却听她声如蚊蚋道:“只要、只要您好好养伤,不要乱来,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他敛了笑,目光又幽深起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握着她的手却越发用力,滚烫灼人。
    语嫣的头已经低得近乎贴上前胸。
    这东晖阁是刑部用来摆放卷宗的地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地隔音极其不好,不便谈话。
    因此,外间的两个人就将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最初王彦说什么要语嫣喂他喝水,赵泽已经觉得难得一见,等后来听到女子娇喘微微的声响,简直是瞠目结舌,险些砸了手里的茶杯。
    司徒晋低眸不语,神色难辨,看似没什么异样,袖子底下的手却抓紧了膝盖,青筋毕露。
    赵泽有心想说句话,却碍着此处隔音太差,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把里头那小丫头羞死。而且他心中也想,今日让司徒晋听到人家夫妻恩爱的私房话,倒也不是坏事。
    过半晌,语嫣总算是从里头出来,模样看着寻常,只眼睛有些红,走路仿佛也不太稳。
    司徒晋撇开眼不去瞧她,只让赵泽带她出去。
    二人走后,司徒晋在外间默默坐了会儿,方提步往里间去。
    王彦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俊容有一丝轻红,双唇却分外润泽。
    司徒晋看在眼里,牙关一紧,又骤然一松道:“王大人真叫人刮目相看,落到这步田地,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王彦闭着眼淡淡一笑:“这回下官能够得救,得多谢殿下的帮忙。”
    “我也不是为了你,”司徒晋在桌边坐下,“先德妃的案子不好查,你才接下皇命就给人行刺,若真的着手调查,恐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用。我的人已经去查过,根本找不出放箭的地方,蛛丝马迹都没有,对方可不能小觑。”
    “殿下怕了?”
    “笑话,会死的又不是我。”
    “那就是了,下官这个当靶子的都不怕,您又何必多虑。”
    司徒晋一滞,随即轻轻一笑。
    王彦道:“刚好我想问问殿下,关于当年德妃的案子,殿下知道多少?”
    司徒晋的手摩挲着茶杯:“德妃娘娘宫里起火的事我查不出什么,倒是从宫里一个老太监嘴里挖出一件稀奇的事,就是不知道王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了。”
    “洗耳恭听。”
    “那老太监说,曾有人在夜里看到一个小宫女被人强迫凌.辱,事后那人看到小宫女跌跌撞撞地逃走,去的就是德妃娘娘的长华宫,至于那个施暴之人,因为是夜里,又是背朝外,没能看清样貌。事出以后,宫里传闻四起,先帝大怒之下,命人到长华宫将所有宫女都验了身,谁知……”司徒晋一顿,“谁知长华宫重所有宫女都是完璧,没有一个是破了身的,如此,那传闻便给证实是谣言,再无人提及。”
    第124章 摇椅...
    两日后,王彦体内的余毒总算清了个干净,脸色也不再青白发灰。他中箭一事,并未外传,府中除了语嫣、三儿和来福,并无旁人知晓。这两日内,宫中又生事端,一个五十有余的老太监在宫门口跌了跤,磕着后脑勺,丢了性命。这老太监是宫中老人,是先帝御前的得意人,被先帝恩准留宫养老,虽然五十有余,却一向身子健朗,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此外,张老夫人下月要过寿,广发请帖,竟有一张帖子送到了王家,请的还是语嫣。
    王老夫人知晓此事,便冷笑道:“从前他们张家都未曾记得过我们,怎么如今倒想起要给咱家发帖子了,还独独请你一个,想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要是不想去,大可以不去,我替你寻个借口推了它。”
    语嫣对当日宋老夫人的“疯话”耿耿于怀,早有见一见那张老夫人的意思,如今请帖下来,虽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却还是想当面一见。当下便对王老夫人道:“母亲,张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得罪了也不好,左不过是一场寿宴,我去时再带上三儿,到时万事小心,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哪里知道,那个老太婆是个心狠手辣的,要是她有心害你,你就是有金钟铁布衫都防御不了。”
    语嫣一笑,按在老夫人手背上:“您放心,听说那日淑妃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会过去,有这两尊大佛在,张老夫人恐怕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王老夫人还欲再说,却听外头下人禀报,说是张家来人要见。
    不多久,一个老嬷嬷由丫鬟领着进到屋内。
    这老嬷嬷虽是下人,却衣着不凡,气度也大方沉稳,有一股大家气派。她目不斜视地走进屋,向老夫人和语嫣行了礼,自称是张家的管家嬷嬷,姓戚。
    老夫人问这戚嬷嬷特意来王家是有什么事,戚嬷嬷便简明扼要地表明了来意。三言两语,再简单不过,却将一屋子的人都听得没了声响。
    这位戚嬷嬷自称是奉了张廉的命令登门,为的是将先前张老夫人发到王家的帖子要回去。
    王老夫人虽然本不想要语嫣到张老夫人的寿宴上去,却对张家这等发帖再撤回的行径极为恼怒,鲜见地青了脸。
    那戚嬷嬷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大概意思就是,发帖请语嫣过去赴宴是张老夫人的意思,但是他张廉不准,这就要将帖子要回去。
    王老夫人气得不行,语嫣忙扶着她,轻拍她后被劝慰,转而看向戚嬷嬷道:“既然张大人都发话了,那我自然没有腆着脸再登门的道理,三儿,去将帖子取来,交还给这位嬷嬷。”
    戚嬷嬷方才没有细看,这会儿认真打量了语嫣一眼,心头一跳。
    这个王家少奶奶,看似与当年的秦曼娘生得像,可眉眼之间又与秦曼娘不同,反倒是与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戚嬷嬷还要细看,却见语嫣目光清凌凌的有几分不悦之色,当即敛了神色,不再多看。如此,戚嬷嬷就拿着帖子离开了王家。
    王老夫人气道:“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糟践人,真不是东西。”
    “母亲莫气,这件事应该是因为我,和您还有夫君没有干系。”语嫣道。
    王老夫人一顿,看向她:“这是何意?”
    语嫣低低道:“上回我与夫君刚刚给皇上赐婚时,外祖父曾派人来叫我去过一趟张家,当时他与我说,若我执意要嫁给夫君,从此以后就和张家没有关系。”
    王老夫人冷笑:“他也就这点手段。”
    “有一件事,我倒觉得奇怪。”
    “你说。”
    “当日我去张家时,外祖父有意约我在偏院里见面,又特意让张家七公子带我进出,出去时那张七公子远远地不知见了谁,还引着避开了,如今外祖父又突然派人来将这帖子要回去,仿佛是不希望我遇着什么人一般……”
    王老夫人神色一凝:“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语嫣点头:“我虽未看清那人是谁,心里却隐隐觉得,外祖父千方百计不让我见的,应该就是张老夫人。”
    王老夫人蹙眉沉吟,神情千变万化:“张廉这个老东西,骨子里卖的什么药……”
    语嫣总觉得,张廉不让自己见着张老夫人,是与自己娘亲有关,却不知到底……是何底细。
    夜里王彦回府,察觉到语嫣有几分心不在焉,便将人揽在怀里逼问了几句,语嫣禁不起他再三的“严刑逼供”,只好将白日里这一桩事告诉了他。
    王彦听罢也不声响,只是垂眸沉吟。
    过片刻,又看向语嫣,露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
    语嫣给他瞧得有些不安,不由道:“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好的隐情吗?”
    他将她的头按落在自己胸前,温声道:“也许就是你祖母说的,你娘亲的死与张家老夫人有关,那张大人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护着你。既如此,你也不必想东想西,只安心待在自家院里便是。”
    他语气平淡,说得理所当然。
    语嫣在他温暖清香的怀中,听着他清沉的声音,心底那一点不安便随之淡退了:“好,我都听您的。”
    她仰起头来看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抚:“这几日您的脸色总算好些,今日也要早些睡才好。”
    王彦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那都是有你每日给我煎药、调香、制茶之故,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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