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作品:《太行道

    所以,天道不可逆。
    寒山君占天卜地,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他太疼护冯天了。
    以至于,他可能会为了冯天,做出一些打破规则的事情。
    千张机都不予追究,更不会强人所难的要求他道出卜算结果,比起未知,他更在乎眼前人的安危,遂改口只问:“是否与辟尘有关?”
    寒山君内心天人交战,没有正面回答,坚持道:“若这女冠不除,必将天下大乱。”
    阴风刮过,朗朗晴空转眼就变了天。
    太行山高水长,绝壁万丈,岩如斧劈,峰如刀削。
    贞白独行悬天古道,越过风刀霜剑,放眼望去,深谷生云,峭石凌风,云浮风起,仿佛山在摇晃。
    是山在摇晃么?
    贞白无法断定,只觉脚下虚浮,跟着山摇人晃,行于悬岩,步伐踉跄。
    她走了很久很久,一步也未曾回头,眼前不断涌现着那些残存下来的记忆,像刀一样,将她割裂得支离破碎。
    她用毕生修为,去救了一个将她钉在乱葬岗十年的人。
    这十年,她被阴煞气侵蚀,差点变成厉鬼,最终,又不得不依附阴煞气存活,吸纳乱葬岗滔天怨气……
    撑到如今,只为找到那个布阵之人,亲手了断。
    现在,人找到了,却出了差错。
    贞白第一次感到精疲力尽,仿佛日行万里,耗得她力倦神疲。
    恍惚中,她听见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喊:“贞白。”
    一抬眸,就看见一早雀鸟似的奔过来,腕上的凶铃叮铃当啷的脆响。
    “诶。”一早远远将人扫了个遍,风尘仆仆的,她在跟前刹住步子,目光最后落到贞白的指尖,两根手指明显被灼伤:“跟太行山上那□□了?”
    贞白顿了顿,颔首。
    “打赢啦。”而且看着只伤了两根指头,实属全身而退,一早又扫了眼贞白身后,望到尽头,确定没有人跟来,“我还以为你起码会被这帮人困个十天半月呢,没想到这么快,哦对,找到你那位故人了吗?还有东西,取回来没有?”
    良久没听见回应,一早抬起头,才发现贞白在走神。
    “贞白,贞白。”一早拽她胳膊,还想问有没有找那位寒山君问卦,却发现贞白腕颈一周印着五根青紫的指印:“诶,怎么弄的这是?骨折了都。”
    贞白蹙眉,垂头看手腕,这才后知后觉。
    “不接一下吗?”一早看她似乎不大对劲。
    贞白垂下手,神情依旧冷淡,避开对方所有询问,盯着前方两个正在挖坑铲土的行尸:“你在干什么?”
    一早转头,道:“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些尸体一直搁在这儿,也没人来领,翻了春,雪一化,就该臭了,我就想吧,让他们自食其力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一早说着,又想起另一件大事:“我躲这儿的时候,听见几名上太行的修士说,长平乱葬岗的封印快撑不住了。”
    贞白眸子一沉,当机立断:“启程,去长平。”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第112章
    李怀信原本是要前往紫霄宫,可刚跨出院门没几步,就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根本支撑不住。还好有小圆子跟着,将他重新架回屋,但是头疼越发频繁,李怀信常常忍得冷汗涔涔,那三魂像是要抢占他的意识,一点一点的,灌注着杨辟尘的前尘过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记忆,时常搞得他意识混沌,不得安生。他只能强行捺住,不断与之较劲,他怕一妥协,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煎熬了两日,李怀信之前被扯伤的魂体才稍稍稳固,但紫霄宫和寒时殿早已人去楼空,山门中只留下小半数弟子。而那两位守山门的弟子说,掌门有令,二师兄不得下山。
    别说掌门有令,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有令,也拦不住他。
    李怀信背着剑匣,出了山门没多远,一步一回头,满脸的无可奈何:“我都说了,这次不能带你去。”
    几步之遥,驻足着一条黑狗,与他两两相望。
    李怀信一转身,它就往前跟,李怀信走几步,它就跟几步,李怀信被磨得焦头烂额:“别跟着了,回去。”
    黑狗:“汪汪汪。”
    李怀信头都大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别再跟着我。”
    他要去的是长平,冯天正是在乱葬岗殒命,他怎么可能还将夺舍狗身的冯天再带过去。更何况,乱葬岗的封印快撑不住了,这次比他们之前误入其中时更加危险千百倍,连他自己,都已经做好了死在外头的准备。因为除了找到师祖问清楚,他还要去寻贞白。
    李怀信觉得自己真是不要命:“她要杀我,我还上赶着跑去找她。”
    冯天:“汪汪汪……”活腻了呗,找死。
    所以他不要命,不能再把旁人搭进去。
    因为自己,冯天死在乱葬岗,又因为自己,冯天夺舍狗身,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让魂体出来,李怀信觉得亏欠了他两辈子都还不清。
    为了让冯天安安分分待在太行,李怀信道理说了一箩筐,说得口干舌燥,结果一转身,这四条腿的又颠颠跟来,冥顽不灵。
    真该让小圆子把它拴起来。
    劈晕吧,李怀信真的没招了。
    抬起刀手,刚比划了一下,冯天就呼哧呼哧哼起来,龇牙咧嘴的,瞪着他,像条恶犬,特别凶。
    仿佛只要他敢妄动,它就会猛扑过来,跟他拼了。
    李怀信有点儿忌惮,毕竟跟条狗撕咬起来,既难看,又不体面,何况他又不敢下重手,万一真伤到对方。冯狗就不一样了,一嘴獠牙,到时候逮着他就咬,啧,实在敌强我弱。
    一人一狗僵持了半天,李怀信没时间继续跟它耗:“你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
    冯天呼哧龇牙,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更不客气。
    “冯小天!”李怀信简直束手无策,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被条狗欺到头上:“寒山君一定活剐了我。”
    “汪汪汪……”
    李怀信盯着它的表情一言难尽:“……”
    活剐就活剐吧,他这二十年作威作福,造孽太深,终于要遭报应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李怀信双手叉腰,审视它:“你要是跟着去,敢不顾危机,最后连这条狗命也丢了,我就去给你陪葬,咱俩共赴黄泉!”
    冯天瞪着一双溜圆的狗眼,没吭气。
    李怀信轻轻踢他一脚,把他踢得趔趄:“听见没有!”
    冯天站稳了,尾巴一荡一荡的,依旧没吭气。
    “答应你就汪一声,不然我剐了树皮把你栓这里,等巡逻的弟子一会儿把你拎回去。”
    这死小子说得出做得到,冯天不情不愿,但只得屈从:“……汪!”
    达成协议,一人一狗才往山下走,李怀信还没恢复全,直接影响到体能,赶路时间一长,就容易气虚,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他手腕脚腕绑着四根红绳,是千张机专门给他系上固魂的,李怀信坐在石台上,略微沉思:“你记不记得?”他把冯天勾过来:“我小时候,刚上太行那会儿,身上就戴着几根红绳子。”
    冯天歪着狗脑袋,作回忆状,好像是记得有这么回事,当时李小怀信病歪歪的,长得跟瓷娃娃一样,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冯天就是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给蒙蔽了,其实一肚子贼心烂肺,冯天隐约还记得,但那时候太小,又过去近乎十年,不敢太确定,想回答,却只能汪汪两声,李怀信也听不懂,撸一把它的脑袋:“能不能说人话?!”
    冯天一爪子呼开他,这他妈不是强狗所难吗?!
    平常为难人就算了,现在连狗也要为难,你咋不跟老子汪汪汪呢。
    “嘶。”李怀信抬手一看,被挠出几道泛白的爪痕:“狗爪子尖利得很,伸过来剁了。”
    冯天撒腿就跑,李怀信也就嘴欠几句,压根儿没打算逮它,靠着岩壁养神。
    因为头晕,睡着后那些纷乱涌来的记忆就像梦境,那么清醒时,就成了席卷而来的幻境,层出不穷的涌现,无孔不入的往脑子里钻,既然无法抵御,李怀信便索性看一看,只要,他不把自己代入进去,不把自己当成杨辟尘,撇清这层关系,就能稍微容易接受些,说不定,还能在这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中,理出一条线索来,李怀信梳理间,又在识海中看见贞白,提着竹篮,兜着几只刚摘的蘑菇,在林间穿行。
    而自己,好像就跟在她身后,从树桩上掰下一颗,问:“野生的?还是自己种的?”
    “种的。”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起码贞白的性子半点儿没变,十年如一日的淡漠薄凉。
    随即画面一变,还是贞白,这次离得远,她坐在凉亭下,手里托着一卷书,看得全神贯注。
    耳边有个醉醺醺的声音,笑:“杨兄弟,眼睛都直了。”
    他回过头,是个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精神奕奕的,但是喝醉了,开始说胡话:“快把心思收一收,别想打我们小白的主意,你没戏。”
    闻言,杨辟尘眯起眼,放下酒壶,兴味盎然:“为什么?”
    “因为……”老头儿喝口酒,砸吧砸吧嘴,乐呵呵的,举起手,抖了抖袖管,掐住一根指节,故弄玄虚道,“我掐指一算,哈哈哈哈,你俩没戏,哈哈哈哈。”
    杨辟尘也被他逗笑了,很开怀:“老哥哥,你很准嘛。”
    老头儿乐呵完,又开始摇头,长叹一声:“唉,是我们小白啊,没这个福分。”
    “哦?”杨辟尘身子前倾,胳膊支在桌案上:“怎么说?”
    老头儿摇头摆手,捂着额头,很有几分老爹为闺女儿发愁的意味:“她诶,惨呐。”拖长了尾音,也醉得舌头打结,“没有姻缘的。”
    闻言,李怀信心头一颤,什么叫,没有姻缘?
    “你不知道……”老头儿越说越含糊其辞:“我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没人知道……”
    杨辟尘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就这几句反复的绕来绕去,他哭笑不得:“知道什么?”
    老头儿已经趴到了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在嘟囔:“秘密。”
    杨辟尘撑着太阳穴,酒精也开始上头,瞅着老头儿的醉态,他勾起嘴角:“老哥哥,你说漏嘴了。”
    这些久远的记忆一旦出现在识海,无论相隔多远,都会透过那只钉入眉心的眼睛,让远在长平的贞白瞧得一清二楚。
    好几次,甚至越来越频繁,无论白日黑夜,她都会时常因此受到影响,无意看见杨辟尘的记忆,哪怕她现在并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却还是要被迫的去面对。
    为什么没干脆杀了他?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她本心如冰坚,却抵不住那人说一句我疼。
    两个字突如其来,像刀一样杀在她的软肋上。
    然后,手一软。
    “贞白。”一早回头,看见她握沉木剑的手在抖,警惕起来:“城里很危险吗?”
    贞白思绪回拢,蹙起眉,将手背于身后,目视被黑气萦绕住的整个城镇,沉声道:“阴煞气很重,已经蔓延百里了。”
    明明青天白日,却阴云压顶,一早盯着城门城墙,全是血淋淋的一片鬼画符,上头插着各式各样的驱邪旗帜,贴满了黄符,各派混杂,把城门糊得乱七八糟。
    随着阴风阵阵,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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