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节

作品:《长安风流

    陈妍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抽了回来起身往外走,“我去给老夫人回话了。为免她担心,我就说点别的。你也记得口风要紧,别吓到家里人。”
    “还叫老夫人?”秦慕白说完这句,立马自己醒悟——原来我,一直还没有和陈妍举行过婚礼!
    心中顿时大愧!
    “妍,几天后都督府举行庆功大宴,到时肯定宾朋满座,我想……”秦慕白迟疑了一下,头一次在陈妍的面前表现得像个羞涩的小男生,还挠了挠腮的笑道,“我想,你嫁给我!我们就在那天举行我们的婚仪,如何?”
    陈妍怔了一怔,回头一笑,“傻!”
    第548章 一念不生,八风不动
    刘老太太听说儿子要和陈妍成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了还一劲的撮合。以婆母之尊,亲自出马劝服陈妍嫁入秦家。陈妍,也自然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了。
    这样的事情,是大唐这个时代是十分罕见的。
    陈妍这样的女子,休说是男人喜欢,就是女人也喜欢。都说婆媳天生是敌人,但陈妍无疑是这世上罕有的“完美媳妇”。虽然刘老太太与她的接触时间最短,但毫无悬念的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她。
    用老太太的话说,陈妍在她眼里就已是亲生的女儿,跟霜儿一样。她这样的女子,谁娶了她都是天大的福气!她还就不避讳的当着雪莲等人说的,因为她清楚,陈妍当得起这样的赞誉,而且谁听了也得服气。包括出身帝胄的高阳公主,和最早与秦慕白定亲的武媚娘。
    无形之中,还没过门的陈妍都早已经位居秦家“内宅之长”,大有领袖群芳的意思。
    世上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妍的老家远在江南而且家中没了什么直系的亲眷,唯一一个义父江夏王李道宗还远去了辽东,因此老太太还犯上了愁。一个劲的安慰陈妍,说礼仪不周,万请她见谅。
    陈妍就笑着对老太太说,我不在乎这些。
    刘老太太正色道:“怎么能不在乎呢?女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比嫁人更重要的?虽然你和三郎都有了小楼儿,但这婚礼半点不可含糊!你这样的好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我已经反复叮嘱三郎,让他务必将你们的婚礼办得热闹、气派!……妍儿你听老身说,以后,三郎的家事,就全拜托你来主持了。虽说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都与三郎有婚约在先,但我看真正能当得起三郎贤内助的,也就只有你了!”
    陈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刘老太太的话中之意,是让陈妍今后作为秦慕白家中的“正妻”来主事。其实这事,早已经有了“潜规则”,那就是对外声称以高阳公主为长,因为她毕竟是公主也最先成婚;在内,包括秦慕白在内都对陈妍礼敬有佳。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陈妍当然不会予以争论辩驳。她清楚,秦慕白不比这世上的任何男人。他是女人缘特别好本身也有点花心,因此身边的女人多。可他从来没有把身边的任何一名女子当作玩物,他懂得尊重人,也绝不会始乱终弃,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虽然现在秦慕白的身边已经有了多名女子环绕,但众女子彼比之间,并没有别的大家族中的妻妾次第、长幼尊卑之分。
    因此,所谓的正妻小妾的名份区别,也就无从说起了。
    秦府大发喜贴,遍告兰州大都督府治下所有州县及军府。一时间,河陇尽知。
    秦慕白西征凯旋归来,又要大婚,这是双喜临门,是整个兰州的喜事。因此兰州的百姓们张灯结彩满城欢庆。商人富绅们也感激秦家父子这些年来为他们谋下的福利,自发集揽巨资装点整座城池,连城中的每颗树上都挂上了彩绫,道途皆是吉灯高照喜字装裱。各家各户就如同是过大节一样,穿新衣挂彩绸,锣鼓喧天欢笑连连。
    虽然陈妍一向不喜欢张扬炫耀,但眼前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震撼且感动。因为他深知秦慕白从来都不是个庸俗轻浮之人,眼下他做下这许多的“俗事”可谓是一反常态。原因,无非就是想要给她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盛大的婚礼。
    陈妍从来没有对秦慕白有过任何要求,更谈不上让他为自己刻意去做什么,或是去改变什么。
    但秦慕白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亏待你。所以,就从婚礼开始,我要恕罪,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补偿你!
    陈妍第一次,当着秦慕白,为他而流泪。
    婚礼当天,霜儿替陈妍做新娘梳妆。
    “妍姐……哦,我得叫你嫂子了,嘻嘻!”霜儿一边给陈妍梳头一边笑道,“你好漂亮啊!我哥能娶你真是莫大的福气!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呀!”
    陈妍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韶华半逝芳颜已旧,我都不再年轻了。比起媚娘、高阳公主她们,我就是一个糟老太婆。哪处漂亮?”
    “善良幸福的人,就是最漂亮的……”霜儿轻声道,“嫂子,说句大实话,你是没有媚娘和高阳她们年轻,但是在我们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我哥,也是最爱你的!他曾对我说过,‘陈妍这样的女子,她的魅力与容貌年岁的的关系都不大。她的美发自内在,经得起岁月敌得过流年,越久弥香。相处越久,她就越能让人沉醉,让人着迷’。嘻嘻,这些话是不是很肉麻?但我哥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真诚与动情。我从来没听过我哥,这样形容过一名女子;也从来没见过我哥,对谁如此发自内心的眷恋与深爱!”
    陈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那个女人,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霜儿你说得对,幸福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容貌,也从来不拘小节不刻意做任何打扮。但是今天,我认为我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幸福的女人!”
    婚礼,的确是盛况空前。除了应邀而来的宾客,兰州的百姓们也自发前来凑热闹,将大都督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婚礼的喜庆热闹自不必说,其实大部份的官员将军们都在暗忖:秦少帅真是沉得住气!现在满天下都流传着他的谣言,诸多忧患潜伏待发。他非但没有半分紧张,还表现得完全事不关己,还有闲心办喜事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对现在的秦慕白来说,所谓的“天下大事”实在是经历的太多,看得太多了。所以腻了,厌了,也倦了。这些在他看来已不过是过眼云烟,还不如自己伸手就能去把握的情谊来得重要。
    就像当年在皇宫里听清善大师说的,那个“蜘蛛青草与雨露”的佛经故事,再联想到妖儿,秦慕白不想再错过这世间,任何弥贵珍贵的感情。
    别在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却等到失去了才知道锥心刺骨,追悔莫及。相比之下,只要能换得一家平安,现在就让秦慕白卸掉兵权辞去官职,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反而能落得一身轻松。
    一但看穿了名利富贵,现今这天下所有的纷扰,无非都是牵扯着权欲与利益的争夺。而这样的争夺,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歇的!它就像是一个深渊,任你英雄盖世任你叱咤乾坤,一但伸脚踏进去,就会永陷泥淖而不可自拔。
    结局,要么是终此一生受其煎熬;要么,是被无情的吞噬,万劫不复。前者如一代英主李世民,他注定青史留芳遗泽万世,但又能如何?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永远无法摆脱这无尽的煎熬,他内心的苦楚与无奈,都无人能知;后者,如噶尔钦陵、李承乾、侯君集,无法枚举。
    所以——任凭狂风骤雨,我自八风不动。
    佛曰,‘起见生心,分别执著便有情尘烦恼、忧攘,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修到一念不生之处,即是本来面目’——这也正是如今秦慕白的境界。
    洞房花烛,秦慕白与陈妍,交杯对饮。
    一向素面朝天的陈妍,今天化了些许淡妆,粉面桃腮目含春薇,娇艳动人。
    闹腾了一天,虽是开怀,人也有点累。二人小酌了两杯,都静静的坐着。彼此注视,却良久无言。
    “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秦慕白微笑道。
    “记得。当时我差点一剑杀了你。”陈妍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秦慕白轻轻的叹息,“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凡事想当然,但凭一点自诩的小聪明,轻狂任事。这些年来,我经历的事情可能比一般人几辈子要经历的,都要多得多。所以,许多的事情我也看穿了,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有生之日,好好的珍惜身边的人,足矣!”
    “慕白,比起当年,你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陈妍微笑道,“初见你时,我以为你不过是一个轻佻庸俗的官场小辈,对你十分反感。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你不光聪明奋进,还有一颗仁人赤子之心。但真正让我对你动心的,是在襄阳。我永远无法忘记襄阳城外的小楼中,我们相处的每一刻。它是我这一生中所渡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但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以为,你我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相见容易相处难,长相厮守更是无从说起。哪怕我们有了小楼儿,我也一直都这样认为。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我的眼前……慕白,我想对你说一句:谢谢!是你让我,此生无憾!”
    秦慕白嘴角一咧展颜而笑,“这句话,该是我来说才对。我想我会一生庆幸,能有你相伴!”
    二人紧紧相拥。
    红烛摇曳,对影成双。
    又过了三天,秦慕白依旧没出过家门。都督府与军队的事情,也一概不理。
    这下,连庞飞都有点沉不住气了,来见秦慕白。
    他问道:“恩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满天下的人都盯着兰州,腹诽我兰州正在聚集兵马酝酿谋反。过几天,薛将军与宇文将军率领的军队就要回来了,我们如何区处?”
    “三十万大军西征归来,行程万里人困马乏。我们要整顿兵马,休养生息。”秦慕白淡淡的道,“外人怎么看,都随他去。我们自己不要乱了方寸就好。”
    庞飞道:“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万一……朝廷真的立魏王为储,我们何去何从?”
    言下之意,关西军这时候难道不该有点什么动静吗?就是给朝廷施加一点压力也好,总之不能让魏王入主东宫。
    秦慕白眉头略微一拧,“庞飞,你这心态不对啊!……其心可诛,知道吗?”
    庞飞吓得弹了一弹,忙道:“恩师误解了!学生哪敢威胁朝廷,只是……争取一下,不行吗?”
    “我还是那句话,不争,即是大争。”秦慕白平静的说道,“现在,不管我们做任何的举动,都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一念不生八风不动,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才是上佳的战略。”
    庞飞无法辩驳,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万一朝廷下旨,让恩师与我等回朝覆命,怎么办?”
    秦慕白眼中精光一绽,“那就去!”
    “那万一是鸿门宴呢?”
    秦慕白就笑了,“我又不是沛公,志不在天下,何须用鸿门宴来招待我?——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朝廷那边就会有风向。因为我打算给朝廷上书,说吐蕃西域都已平定,关西不用再屯驻这么多的兵马了。因此,我要交回兵权并辞官归隐!”
    庞飞顿时就愣了,哑口无言。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庞飞,跟你说句实话。其实关于我的谣言,是我自己派人去散播的。”
    “啊?!”庞飞顿时惊愕万分。
    “你没听错,就是这样。”秦慕白淡淡道,“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也是想任借自身的实力来干涉一下朝廷,从而达到保护吴王并助他夺嫡的目的。但是现在……我认为我当时是太天真了。原来,不管多大的功臣,在朝廷看来都只是一颗冷冰冰的棋子;朝廷上的人,是不会跟你讲什么人情味的。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但凭市井之间的谣言,他们就能把我当贼来防。这让我很寒心,但同时也是好事。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试探,就让我彻底的认清了政治的刻薄与无情。”
    “试探……”庞飞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言以对。
    秦慕白笑了一笑,“吴王没死,魏王也不会成为太子。但我秦慕白,也不会继续留在朝堂上,辅助新君为大唐效力了。庞飞,请你将这些话转达给皇帝陛下,并请他放心,我秦某人胸无大志,更不会干出半点为害大唐的事情。因为……我属于这个时代,并深爱我的国家!”
    庞飞浑身一颤,愕然的看着秦慕白,瞠目结舌。
    秦慕白仍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年来,秦某人出生入死的效忠大唐,百折不悔。但能为大唐做的,也就是眼前这些了。如今,我是来得清楚去得明白,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唐!”
    庞飞的表情已经变得有点紧张,而且面色苍白,喃喃道:“恩师为何……突然跟学生说这些?”
    秦慕白侧目看着他,笑而不语。
    直把庞飞盯得满副忐忑,心慌意乱。
    “鲁管家是你派来的吧?还有今天你刻意用言语挑拨我?……其实这些试探,都没什么意义。”秦慕白笑了一笑,轻松的说道,“庞飞,其实早在你从襄州调来关西军时我就知道,你是皇帝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是派来监视我的。但我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情挑破。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而且忠于君王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本份所在。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你并没有做错。”
    庞飞扑通就跪倒下来,以头撞地泣不成声,“恩师,我不对起你!”
    “算了。我不怪你。”秦慕白起身,往外走,“我说过了,政治永远是刻薄与无情的。我已经厌倦了……真的!”
    第549章  抚衣而去
    深夜,方才新婚的秦慕白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书房中,秉烛而坐。手中提笔,却犹豫再三,不知如何下笔。
    他在给皇帝李世民写奏报。西征归来,他要汇报征服西域的详细情况,与大昭武国的外交,以及西域平定后需要解决的一系列军事与民生问题。
    这样的奏章,他不知道已经写了多少份。唯独今天,就是动不了笔。
    放下笔,秦慕白双手搭在小腹身体往后靠坐,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都在把我当贼来防了,我却仍旧在为西域的善后事宜而操心。我这究竟是忠,还是贱?”思及此处,秦慕白的心又在一寸寸的往下落,丝丝冰凉。
    他伸手在双眼之间的鼻梁上按了按提神,仍是拿起了笔,决定把这奏折写完。
    “这可能是我秦慕白,能为大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写下奏折,他详细的叙述了如今西域的格局与面临的问题,建议朝廷尽快在西域划分合理的州县格局,并指派多名得力的封疆大吏,前往治管。此外,与大昭武国的外交至关重要,今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内,东西方的两大霸主国大唐与大食,肯定会有或明或暗的交锋。
    而大昭武国的存在,除了能够保证大唐从丝绸商路上获得稳定而巨大的商业利润,同时也是大唐对西方的第一道军事防线与政治文化经济的交汇融合点。
    从地理上看,昭武国地处大唐与大食两国之间,对两国来说都是重要的军事缓冲地带与战略盟友。因此,大唐必须极力保护与争取昭武国。否则,一失一得一正一负之间,就是实力对比的重大改变。
    而对于已经臣服的西域小国与部落,秦慕白建议朝廷,在尊重与平等的前提下,对他们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民族同化策略,不可操之过及,不要使用以前料理突厥后事的政策,实施什么‘大举迁民’的举措。而是要让大唐的政治文化慢慢的渗透到这些部族当中,用时间来将他们渐渐同化。不出五十年的时间,等到两三代人交接之际,西域全土必将完全融合到中华民族当中来。到那时,“征服西域”的宏图大计才算真正的完成!
    大唐,才能真正成为东方的霸主之国!
    ……
    夜更深了,秦慕白的一份奏折,写下了厚厚的一叠。但他感觉,仍有许多的事情没有讲到。
    三军统帅麾下将士数十万,封疆大吏辖下疆域千万里,岂是三笔两墨能说得尽?这些年来,李世就是将秦家父子往兰州一扔,自己再没怎么插手西面之事。可以说,从那一天起,大唐的河陇与吐蕃、西域全土,全都是秦慕白在一力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