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节

作品:《长安风流

    高阳公主一听,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一联想到现在外界风传的“关西秦慕白欲反”的谣言,她心里的疙瘩却是怎么也解不开。
    李世民见她愁容不展,微笑道:“玲儿,这么多年来朕待慕白如何,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明白吗?”
    高阳公主轻轻的点头,“父皇待慕白,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是啊!朕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慕白是朕的亲生儿子,那该多好。”说到这里,李世民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叹息道,“可惜啊!虽说女婿胜半子,但终究是隔了一层;再加上我们之间的这君臣隔阂……朕信得过慕白,可是慕白信不过朕哪!”
    “父皇怎么这么说?”高阳公主有点不悦的皱起眉头,“慕白对大唐和父皇都是忠心耿耿的,从无异心!”
    李世民有点落寞的微笑,“那当时朕专程派褚遂良去兰州接你们小夫妻俩,为何只有你来了,慕白却未来?而且,你还只是孤身前来的,都没将你们的女儿带来。朕和你母妃,只是想看看你们,还有刚出生的小外孙女。作为父母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高阳公主自知有点理亏,咬着嘴唇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当时慕白已经率军远征了。小笛儿……刚出生不久,不堪旅途劳顿。皇儿不是早就给父皇解释过了吗?”
    李世民呵呵的笑,“玲儿,你心中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朕自己的女儿,朕也深为了解,你又何必狡辩呢?”
    高阳公主咬了咬牙知道蒙蔽不了,索性说道:“是!当时我是担心朝廷上有人忌惮慕白功高震主,要削他兵权对他不利!我也担心,我此次来了长安能否再回到慕白身边,所以……”
    “玲儿说的‘朝廷上有人’,那个人是指朕吗?”李世民闭上眼睛面露苦笑,轻声道,“朕知道慕白一向聪明过人,他肯定也是有所预料,于是先下手为强率军出征了。至于你……至从你与房遗爱的闹婚一事后,朕在你心中的地位已是远远不及秦慕白了,对吗?”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无言以对,沉默。
    “玲儿,你与慕白,都误解朕了。”李世民睁开眼睛,眼神凄迷又带伤感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朕召你们回来,一是因为朕与你母妃都想念你们了;二是,朕的确不想让慕白再亲征西域了。还有一层原因,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你想过吗?”
    “等等!”高阳公主眼睛一亮打断李世民的话,说道,“父皇,你为何不让慕白亲征西域了?”
    “打下吐蕃,他很累了,功劳也够大了。”李世民并不掩饰,直言道,“将功劳让一点给苏定方与薛仁贵这些属下,未必是坏事。玲儿,不是朕担心慕白功高震主,也不是朕担心慕白会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朕,是在为你们的未来着想!”
    “怎、怎么说?”高阳公主一时迷茫了,问道。
    李世民苦笑的摇头,“玲儿你想想,现在朕仍旧在世,慕白再如何功高,朕也不必担心。就如同,朕从来不没有忌惮打压过任何一位开国功臣;但,一但朕龙驭归天了,不管哪位皇子接掌皇位,以慕白的功绩名望,谁能镇得住他?又有哪位臣子能与他相提并论权衡制约?……不管哪朝哪代,独自尊大权倾朝野的臣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这跟君王是否贤明圣德,关系不大!”
    高阳公主猛然一怔,惊道:“那……那现在慕白已经平定了西域,怎么办?”
    李世民摆了摆手,“别担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朕不是还没驾崩么?”
    “父皇……你不要说这种字眼!”高阳公主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其实朕要你们回长安的另一层用意,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李世民拧了拧眉头,认真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朕想就立储一事,问一问慕白的明确态度!”
    高阳公主再度大惊!
    “父皇……这种事情,为何要问慕白?”
    “怎么能不问呢?”李世民反问一句,然后自答道,“朕遍观朝野,随朕一起开国立邦的大臣将军们,老的老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活着的都年岁已高,朕一但殡天,他们也多活不了几年。朝野上下军政两界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中,慕白无疑是能力最强、功劳最大也最有声势名望的。朕是想,让他作为左膀右臂来辅佐朕选立的新君。所以,这个新君首先必须是慕白认同的;但光是慕白认同也不行,也得其他的重臣们认同。双方若有分岐,朕就得趁有生之年,花时间下力气来努力调和——这难道不对吗?同时,这也是朕提前召慕白回朝的原因——他不能一人独占太多军功,导致将来朝野之上无人能与之匹敌抗衡。朕,是为了他的长远未来着想啊!”
    “父皇!……”高阳公主听明这一切,心中恍然大悟,扑到李世民的怀里痛哭失声,“原来你用心如此良苦,我们都误解你了!”
    “哎!……世人皆道君王好,又有谁知,为君不易?”李世民轻轻的抚摸着高阳公主的脸庞,悠然道,“君心似铁,有时候的确是必须冷面寒心六亲不认。但朕,既想做一个好皇帝,也想当一位好父亲。你与慕白,还有你的太子大哥,三哥吴王、四哥魏王与九弟晋王,都不明白朕作为一名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皇,我现在懂了!”高阳公主泣不成声,“父爱如山!如山哪!……”
    第551章  梦里长安
    至从奏折寄出的那一天起,秦慕白以患病为由,再不出家门半步。军中之事,全盘交给庞飞;都督府,则由刺史肖亮等人全权代理。
    琼玉山庄,终日大门紧闭拒不会客。
    一天傍晚,喝得大醉了的庞飞跑到琼玉山庄来砸门,没人开门。结果,他就在这里跪了一夜,仍是无人搭理。
    此事闹得兰州满城皆知,猜测纷纭。但又都猜不出,秦慕白与庞飞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说,庞飞也不回军中理事了,终日只在城中的花间柳巷买醉厮混。
    有传闻说,那一夜庞飞在琼玉山庄大门前跪了一夜后,回家就被他的夫人柳氏赶出了家门。柳氏甚至以上吊自尽相逼,让庞飞写下休书结束二人的夫妻关系。庞飞因此再也不敢踏足家门半步。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秦慕白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但也听到了这些风闻。为此,他也只得叹息。遥想当初,秦慕白与庞飞同是出身百骑,二人名为师徒实如兄弟。当时庞飞只是一个聪明伶俐但心思简单的初生牛犊,但他一直肯学肯练勤奋上进。后来他一直追随秦慕白,走南闯北到各地历练。
    现在回想起来,让庞飞的人生发生转折的,恐怕就是在襄阳。当时,秦慕白带着庞飞等三十名百骑将士,一同上任襄州军府,庞飞是秦慕白的副手。众人齐心协力剿灭了水鬼,铲除了襄州的地方恶霸。也就是在那时,庞飞与襄阳名媛——人称花娘子的柳氏一见钟情,并由秦慕白撮合完婚。从此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庞飞也再未有过一次的寻花问柳或是讨过半房小妾。
    再后来,秦慕白调回长安,庞飞留守襄州并接任秦慕白空留的折冲都尉一职,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地方军事长官。
    也许,正是庞飞独自留在襄州的那些日子,让他变了。后来秦慕白故地重游时就发现,昔日那个懵懂青涩的小子,已经深深的被大唐的官场所同化。虽然他一如既往的聪明机智勤奋上进,但同时也变得圆滑,世故,也有了心机与城府。
    “只要活在这世人,为了适应各自的生活环境,是人都会改变。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秦慕白暗自叹息,“庞飞,其实我并不怪你。你也只是为了生存。你这又是何苦?”
    数日后,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率领西征的三十万关西主力大军,抵达兰州。已经多日不理军务的庞飞,终于被属下的将士们“拖”到了军府,安排大军的安置工作。
    薛仁贵与宇文洪泰来了兰州,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来见秦慕白。可是他二人也同样的吃了闭门羹。诧异之下,二人就找人打听详情。
    这不打听还不要紧;一打听,可就出大事了。
    宇文洪泰这个火烈性子的莽汉,听说秦慕白病倒了又见着人,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咋一听说秦慕白“好像”是被庞飞给“气得生病”的,当下大怒!
    他冲到兰州城的一间莺菀里找到庞飞,二话不说将他从温柔醉乡里拖出来就是一顿暴打,差点将整座店子都要拆了!
    庞飞正喝得酩酊大醉,宇文洪泰一顿海天胡揍,他也不还手,嘴里都打得吐血了还不停的大笑说“打得好、打得好”。
    到最后,要不是刺史衙门的捕快们闻讯前来制止,庞飞一条性命可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宇文洪泰打了个痛快,倒也认账,任凭衙门捕快将他抓进了监牢里。进了牢里他仍放话,说只要他出来,见庞飞一次打一次,管叫他从此只恨爹娘生他为人。
    后来薛仁贵闻讯后赶来,便将庞飞接回军队请了军医治伤。问他具体情由,庞飞闭口不言只字不说。薛仁贵也没再多问,就又到牢里看望了宇文洪泰斥责劝说于他。宇文洪泰只是嘴硬,说从此就跟庞飞结仇了,见他就打,谁劝也没用!
    无奈之下,薛仁贵只好来见秦慕白。到了琼玉山庄,见刺史肖亮也在这里焦急的叫门等候。大门却是不见开,二人同是无奈,只得驻门叹息。
    过了许久,琼玉山庄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来开门的还是陈妍。
    肖亮与薛仁贵一同大喜,上前拜礼后说要求见秦慕白。
    陈妍回话道:“肖府君,薛将军,慕白的确是深染重病而且会传染,不便见客。他请我来传话,说军有军规国有国法,一切按律行事即可。军中事宜,暂由薛仁贵代掌;都督府诸事,早已全盘委托给肖府君。大小事由二位可以便宜行事,不必来问了。”
    肖亮和薛仁贵听了,担忧之余也是无言以对。
    “看来少帅是不想见我们了,哎……”肖亮叹道,“陈夫人,就麻烦给转达少帅,说都督府的事情,卑职会料理好的,请他安心养病。”
    “好。”
    薛仁贵抱了一拳道,“陈夫人,末将斗胆问一句——关西无主照此下去,军队如若哗变,如之奈何?”
    “怎么会呢?”陈妍微笑道,“慕白说让你执掌关西兵权,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有你薛将军在,关西军定当无事。再者说了,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有针对关西军的钧旨下达。薛将军就让众将按捺歇息一时,到时自见分晓。”
    “朝廷钧旨?”薛仁贵吃了一惊,“莫非少帅早有安排?”
    陈妍微笑道:“事关军国大事,我也没敢多问。总之慕白说了,这段时间的军政要务就交托二位料理。等朝廷钧旨下达,一切依令行事便可。”
    “好吧……”薛仁贵与肖亮只得应了声,不再打扰告辞而去。
    陈妍关上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回了山庄。
    此时,秦慕白正在山庄的琼玉台上,教小楼儿弹古筝。澹台姐妹则是在一旁哄着秦鹰然后一边煮茶,雪莲与刘老夫人在逗玩二子承嗣,霜儿则是抱着小笛儿在花圃中四下的转悠乐呵。
    一家人,好不热闹温馨,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陈妍回到楼台上对秦慕白使了个眼色,秦慕白便与她走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倒是都打发走了。”陈妍说道,“但庞飞的事情,闹得挺大的,城中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会比较恶劣。这都还自罢了,万一军队受到影响而发生什么动乱,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会的。”秦慕白淡然道,“把黑子关上几天,不让他闹事就行。”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庞飞是因为出卖了你才这样。万一知道了……”陈妍迟疑了一下,说道,“万一知道了,宇文洪泰可能真会杀了庞飞的!”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然后又摇头叹息,说道:“肖亮是个醒事的人,多半也知道内情。让他把宇文洪泰多关上几天,等朝廷钧旨下达后庞飞就会领兵还京。只要不让宇文洪泰和庞飞再碰面就行了。”
    “也只好如此了……”陈妍也是叹息。
    秦慕白双眉微拧的看着远方,悠然叹道:“情之深,责之切……其实以前洪泰与庞飞的关系十分要好,可以说是过命的兄弟交情。但洪泰就是一个眼睛里容不下半点砂子的人,恩怨分明火烈直肠,连我有时候,都有点怕他犯犟。”
    “慕白,看你这情形,是想让庞飞、薛仁贵这些人都回朝受封,却将宇文洪泰留下,是吗?”陈妍问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人而宜,安排他们的前程与出路。庞飞八面玲珑心智机巧适合做官,而且他是皇帝陛下的人,加上平定吐蕃时奇袭格尔木立下的大功,此番回京后必定平步青云;薛仁贵更不必说,似他这等人才,前途无量。有遭一日,他的成就不是庞飞等人可以比拟的。他们二人带着关西军中的众将一同回朝后,都会因功受封。只有洪泰……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如果放他离开我身边,我怕他终有一日闯下大祸死于非命。所以,我决定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去萨末建。这也正好应了当初我对苏怜清许下的承诺。她一家子人的将来,就由我秦慕白安排好了。”
    “我看也是这样。”陈妍点头认可,“宇文洪泰生性耿直火烈,嫉恶如仇,而且对你忠心耿耿。在他心里,恐怕除了你就没有别的,就是律法朝廷与皇帝天子也不顾忌。你要是不管他了独自离开,他肯定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秦慕白凝眸看着辽远的东方天际,望向长安的方向,悠悠然长叹一声,“天下,果真是没有不散之宴席啊!”
    陈妍看着秦慕白的侧脸,头一次看到他的表情中,流露出这许多的落寞与忧伤。
    “慕白……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现在是牺牲了一己荣华,而顾全了社稷宁定与手足情谊。”陈妍轻声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慕白嘴角微挑轻轻一笑,伸手揽在陈妍的腰际,说道:“幸好还有你和家人们,陪着我。”
    “你还会回长安吗?”
    秦慕白的表情略微一滞,再一次举目看向辽远的东方,看着长安的方向。双眸轻微的眯起,久久凝视。
    “不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陈妍心中莫名的酸楚了一下。因为她听出,秦慕白说出的这三个字当中,饱含了无限的眷恋与辛酸
    此刻陈妍感同身受的想到:长安,故乡;那里有着关于秦慕白的一切……也许今后,它却只能出现在秦慕白的梦中了!
    第552章 死蛇伤人
    皇帝李世民清醒的消息,仍是处于严密保密的状态。就连后宫之中知道的也就仅有阴德妃与高阳公主。次日,他让高阳公主亲自去请了一个人来秘密招见。
    高阳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既然已经清醒了也仍要故弄玄虚,她也不想问。只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李世民清醒之后急于召见的,不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也不是李靖与褚遂良,而是——太史令,李淳风!
    君臣二密谈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稍后,李淳风就离开了皇宫,不知所踪。
    并州军府。
    半大小子晋王李治,至从第一脚踏进这里开始,就一直忐忑难安。与之随行的五百名御林军将士,日夜保护他的安全,他也仍是惶恐不安,入眼皆是风声鹤唳。
    因为他在并州,听说了自己的三哥吴王被刺的事情。也恰是在此时,并州大都督府留守,韦挺之子韦待价来密见他,说接到密报说有人预谋半途伏杀晋王,请晋王进军府暂避。
    李治年幼又加上本就胆小,当场就差点吓得屁滚尿流,不及细想二话不说跟着韦待价就躲进了军府之中。从此恨不得每天抱着五百御林军睡觉,连上茅厕也要铁甲前后开道。
    后来不久,李君羡依照李靖的指点,果真在并州军府找到了晋王。同时也带来了韦挺畏罪自杀的死讯!
    这时韦待价才跪地痛哭的向晋王与李君羡招认请罪,说正是他父亲韦挺,让他趁晋王来并州祭祖之时,抽空下手将晋王暗杀。韦待价不敢违抗父命,但也更不敢弑主犯上。于是他编织借口将晋王给藏了起来,既不下手杀害也不让父亲的人再找到晋王,然后一切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