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 第68节
作品:《劣性失轨》 第95章
可能是脸颊太疼,连带耳朵也出现了幻觉。
我明白她说的每一个字,‘蒋秋时’,‘妻子’,‘法律意义’,‘伴侣’。当它们像珠子一样串联在一起时,拥有了全新而陌生的含义。
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病房里响起嘈杂的动静,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来自蒋秋时。比平常虚弱几分,微冷,不似面对我时那样如沐春风。
“邵琴,你在做什么?”
‘邵’,我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似乎一瞬间,所有埋在心底的记忆都如藤蔓般疯长了出来,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终究成为了一棵参天大树。
叫做邵琴的女人转过身,黑色的长发随动作凌乱,双眼几乎同唇一样红,“我在做什么?蒋秋时,你要不要自己出来看看,谁来看你了?”
我的脚定在原地,想要走,却动弹不得。眼底映入蒋秋时那张划过失措的僵硬面庞,仿佛成为最终审判。我知道,一切解释都失去了效应。
“......林曜?”
他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微颤的话语。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蒋秋时,苍白,虚弱,衣衫皱起,双眸不复沉静。蕴藏着道不尽的无力与倦怠,似乎想要说出什么,最终都沉默下来。
沉默是最大的残忍。
脸颊的疼痛散去,转为一阵阵的麻。我扯起没有知觉的嘴角,“蒋秋时,这就是真相吗?”
意外的是,我提不起悲伤,惊讶,或是其他情绪。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堪,唯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蒋秋时单薄的身形晃了晃,那种渗入骨子里的悲悸几乎不用任何语言辅助,就传递到了这里。
他对我说出一句话:“林曜,对不起。”
对不起。原来这三个字落在耳里是这样的感受,会觉得可笑,荒唐,透不过气。
“你们几个站在这里干什么?病人现在还不能下床,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去。”
医生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护士。他手里拿着报告,转头对邵琴说:“邵女士,我们到外面聊一下情况,你让你丈夫先休息一会。”
丈夫。这两个字让我从胃里翻涌着腾上一股恶心,一刻也待不下去。蒋秋时从后面紧紧扯住我的手臂,头一次不顾在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形象,狼狈出声:“林曜,我可以解释。”
邵琴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一幕笑了几声,眼泪都要笑出来,“蒋秋时,你是宁可和他解释,也不愿意和我解释吗?我们好歹结婚四年,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
我听见他疲惫的声音在沉默过后响起:“邵琴,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到我吗?只要我没有签下字,没有拿到离婚证,我依然是你法律上的妻子。你的手术同意书需要我签字,你把电话打给他,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有办法帮你办理任何手续。蒋秋时,你是要死还是要选择我?”
几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我的大脑陷入长时间的宕机。蒋秋时抿着泛白的唇,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我选择死。”
他的声音不重,虚弱的身体也早已支撑不起任何大幅度的语言或动作。
邵琴的眼底乘着倔强的泪,落下来的那一刻带着无声无息的决绝。来不及等她说什么,蒋秋时突然用手掩住唇,摇摇欲坠地走向卫生间的方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扶住墙壁,蹲下身呕出了一口血。
仿佛是为了验证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眼睁睁看着蒋秋时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倒在了地上。医生斥责邵琴刚刚刺激的语言,两名护士把蒋秋时扶到病床上,为昏迷的他插上各种仪器和长管。这种场面不像电视剧里灯光布景都装饰好后的唯美,反而肃冷,沉重。我手脚一阵冰冷,可悲的是,席卷上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为蒋秋时感到担心和害怕。
医生把我和邵琴带到了诊室里,心情似乎很复杂,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问:“你们谁能做决定?”
我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有回答。邵琴已经擦去了那点泪,竭力换上最冷静的状态,“我能,我是他的妻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会突然吐血?”
“他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容乐观。ct我已经拿去看了,判断是胃出血,等他生命指标稳定下以后要安排一个手术。具体的方案我们等会会商量出来,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问一下你。”
医生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用词,“你知不知道他在今年八月底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医院做检查了?”
邵琴的眼底划过一瞬讽刺,没有看向我,撇开头冷声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和他分居了。”
医生听到后只能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我的心颤了一下,沉默两秒,“他八月份的时候切伤过手,我陪他来过几次医院。”
“这个诊断病例我也看到了,”医生接过我的话,沉吟道,“我已经问过做缝合手术的医生,按照病例显示的时间,他是在伤口的恢复期内又做了胃部的检查,得到的结果不太好,确诊是胃癌晚期。今天这个状况应该是胃癌引起的胃出血,我希望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胃癌晚期的存活率是非常低的,按照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后面大概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了。”
医生的话落在耳边,如同审判的大锤一下下砸在疲惫不堪的心脏。我滞在那里,有一瞬间好像活在荒诞的梦里,直到过了很久,那阵嗡嗡声才散去,干涩重复着医生的话:“......胃癌?”
不是慢性胃炎吗?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病吗?
邵琴陷入短暂的空白,指甲紧紧扣着皮包,一字一句紧逼道:“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叫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是晚期?”
她声音颤动,夹杂几乎淹没的无力与迷茫。医生摇了摇头,有时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可怕且奏效。死寂之中,我留下一句‘抱歉’,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出诊室,用力揉了把僵硬的脸,灵魂像是在麻木地放空,感受不到绝望,也没有任何疼痛。
我一直都知道蒋秋时隐瞒了很多事情,关于家庭,关于他自己。甚至早就猜想过会不会有一个像邵琴这样女人,但最终都被他精湛的演技骗了过去。
他太残忍了,把每一步都算得那么完美。八月底,恢复期,我记得那天原本要陪蒋秋时做检查,却因为顾鸣生错过了约定。同天晚上他打来电话,带我去到海边,贴在耳畔道出沉甸甸的心意。那个时候,低头吻住我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耳边响起门被打开的声音,高跟鞋缓慢踏在瓷砖上宛如一阵阵悲鸣。她停在我身边,沉默很久,颤声开口问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我艰难地张开唇:“知道什么?”
“蒋秋时的情况,”邵琴转过身,悲痛的双目注视着我,“他就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病吗?”
“如果我知道他已婚,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止不住发哑,连解释也这样苍白,“对不起,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说......那只是慢性胃炎。”
慢性胃炎,他就连借口都找的那么好。胃炎,胃癌,一字之差,却如地狱。
邵琴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明白答案。发出一声满含悲悸的笑,目光望着虚空的某一点,像是陷入回忆,“八月底,不对,不是八月,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察觉到蒋秋时的不对劲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想自己的事情。平时他喜欢看书,有段时间却频繁看向手机,几次一声不吭的晚归,我问他去干什么,他统统说是工作。真好笑,他一个高中老师哪来的那么多工作?真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利刺扎在我心上,我想要开口道歉,无数‘对不起’都显得太过无力。在我为蒋秋时的回复而喜悦,为第一次将他约出来吃饭而紧张,甚至是在为他选择隐瞒陈锋的时候,他竟然也在为此欺瞒另一个人。
这段病态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那些我以为的欢愉和悸动,这一刻全都化为最锋利的刃反噬向我。恍惚间,我想起陈锋那句话,‘你会遭报应的’。现在报应真的来了,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几乎真的要将我压垮在这里。
邵琴的声音越说越低,夹杂淡淡的颤抖与自嘲。
“八月底,我本来打算摊牌,他却在我之前拿出了离婚协议书。他够绝,我也不会忍,我找到私家侦探跟踪他,拍下了照片。你知道吗?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恶心。恶心他,恶心你,更恶心我自己。”
我的脸色想必早已和医院的墙一样苍白,邵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从皮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遮挡出了眼眶狼狈的通红。除去略哑的声线,看上去已经恢复最开始的冷漠,“我去看看他,你可以走了。虽然你不知情,但是我有资格不想看见你。那两巴掌打得不冤,你要是不想走,别逼我在这里动手。”
“我会离开,”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动了动唇,“对不起,真的。”
邵琴拎起包大步走向病房的方向,背影挺拔飒爽,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第96章
独自回到家,钥匙打开门。听到动静的小猫冲我叫唤了几声,似乎在询问今天为什么晚归。
我径直走回卧室,将身体扔到床上,熟悉的气味包裹全身,终于卸下所有疲惫。
左脸和太阳穴相继钝痛,我捂住脸颊,不由地蜷缩起四肢,抵不过四面八方渗入骨里的冷。
闭上眼,似乎还能闻见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看见蒋秋时倒在面前触目惊心的血。一瞬间,和许多年前陈锋倒下的那幕逐渐重合,一帧帧闪过脑海,就连涌上的恐惧也同样清晰。
有种说不出的疼在体内撕裂肆虐,将我拖进密不透风的海水里。冰冷的液体从脚边蔓延,一点点吞噬身体。我赫然睁开眼,急促地呼吸,胸膛里的心狂跳。四周已经隐入黑夜,只能看见隔壁楼房亮着几盏灯。
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从床上坐起,四肢有些僵硬,不知不觉睡去几个小时。打开卫生间的灯,我看见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脸颊红肿,眼里布满血丝,仿佛大病初愈,从胸口处蔓上一点恶心。
恶心什么,说不清。可能是今天遇上的种种,强忍悲痛怨愤的邵琴,到此刻都无法恨起的蒋秋时,和导致局面走到这一步的我自己。
水龙头哗哗的响,冷水刺到皮肤,顺着复发的疼划落下巴。我看向镜子里挂满水珠的脸,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眼泪。
恶心的不是在听到‘丈夫’的那一刻,也不是得知蒋秋时结婚四年的时候。而是意识到曾经的一切美好都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上,意识到他把一切都算计得那么完美,甚至让我连恨都提不起来,刹那间生出刺骨的可悲。
我是一个自私,卑劣,不堪进骨子里的人。每当犯下错误,我总是这样贬低自己,好为那些错找到合乎情理的理由。
可事实上,这些借口都不能掩盖罪行。我其实一直都明白这是逃避,是粉饰太平。于是残酷的现实终于将美化的外壳撕去,将我按在地上,眼睁睁看向这一片狼藉。
他犯下的错,同样是我的罪恶。
我背叛了陈锋,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我破坏了蒋秋时的家庭,哪怕不是出于本意,可当邵琴的两巴掌打在耳边,解释已经不重要。
当一个人失手犯下错误,他或许无辜,却不再是无罪。
水流声停下,我用力抹了把脸,满手的湿润。放在床头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响了一声,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闪动。
半分钟后,我反应过来,过去划开屏幕,垂下眼映入一条来自小楠的消息。
小楠:林曜哥晚上好,顾哥刚才让我告诉你明后天就要降温了,出门记得穿得厚一点,千万别着凉了!
也许是光太刺,眼眶兀然涌上一丝涩意。僵硬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滑动,可以看见数不清相似的信息,来自从前。
我站在那里,也许看了很久,也许没有那么久,缓缓打出一个‘好’,按下发送。
原来明后天要降温了,我想。
小楠:!!
小楠:林曜哥,你终于肯回我消息了!
小楠:顾哥前两天刚杀青,不怎么忙,林曜哥你需要的话我把他的行程都发给你。
她笨拙急切的回复一条条弹出,我安静看着,翻涌的难受逐渐压平,化为某种平静,虚无,空荡荡的感觉。我问她:顾鸣生今晚忙吗?
小楠回的很快:不忙不忙,一点都不忙!
:谢谢。
按下退出,我拨通了顾鸣生的号码。
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等反应过来,屏幕上已经浮现出了顾鸣生的名字。
免提声在耳边拉长,停顿下,熟悉的嗓音涌入鼓膜。这一刻,我的脑海突然空白,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喉咙,扯得发疼。
“小曜。”
顾鸣生的声音在电流的修饰下略沉,像情人贴在耳侧的温柔密语,夹杂细微的颤动。有一瞬间陌生又熟悉到了极致,缓缓流入心底。
我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呼吸, 可以听见一点嘈杂,似乎有小楠的询问,搬动器具的哐当声,调整灯光还是摄像机的吆喝,混杂在一起鲜活而真实地传递向我。
心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动,我张开唇,泄出一声低吟。
“顾鸣生......”
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到这种地步,像拿粉笔头在黑板上划出一道难听的刺音。靠着墙一点点蹲下身,手机贴得太用力,耳廓都在疼。
“顾鸣生。”我又叫了他一声。
“我在,”他低声回答,“我在这里。”
我紧咬唇,尝到一丝血腥气,压下颤动的声调,“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