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节

作品:《欢喜农家科举记

    他和冯启春原本不识得,牛长恭是江西人,冯启春是浙江人,可巧两人到了山东同路,一路过来,又都是前来冒籍考试,便多了许多情谊。
    牛长恭这么说,牛知县嘿嘿笑,“我先也不适应,吃常了也就惯了,许是等你乡试完回老家,又觉得老家口味清淡了。”
    “那倒也是,只是侄儿还是觉得老家好,今日去了县学,只觉学生木木呆呆,教谕更是榆木似不开化。”
    牛知县一听,正经瞧了他一眼,“你去县学找桂志育了?他如何说?”
    牛长恭疑惑一下,“叔父不是让我二人去寻那教谕吗?”
    牛知县是这么说来着,但他的意思是他先使人给桂志育打个招呼,现在他招呼还没打,侄儿已经先上门去了。
    “那桂志育什么态度?”
    牛长恭撇撇嘴,“别提了,瞧出我二人是冒籍之后,就没给好脸色,就差没把我二人撵出去了!叔父,他不会要坏我的事吧!”
    “他敢?”牛知县一瞪眼。
    桂志育是什么样的人,牛知县还是知道的,他这两日就琢磨着怎么打这个招呼,能让桂志育不要太抗拒,现在看来,桂志育还是抗拒了,不过好歹还留了几分颜面。
    牛知县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自家侄子来随他冒籍考试,他其实也不想惹这个麻烦,架不住家中父兄的意思,现在只要桂志育这里不出招,旁的事也就没什么了。
    他嘱咐牛长恭,“那桂志育为人过于一板一眼,你无须同他较劲,平日里好生温习,多演些时文,到了八月一举中第,也就成了!”
    他这么说,也就是桂志育那里不会出什么事的意思,牛长恭听了自然欢快,下晌小憩一阵,寻了冯启春把牛知县的意思说了。
    冯启春大大松了口气,“有令叔在,咱们只管安心考试。”
    冯启春让人上好茶请牛长恭吃了,又道,“我听说本地的郝氏书局近来印了一批新时文,咱们既然早早来这山东地界准备,还是看一看本地读书人偏好什么题目,又喜好什么文章。”
    这是正经事,牛长恭一路同冯启春过来,晓得他腹中有几滴墨水,细论起来确实强过自己。
    牛长恭立时道好,两人喝过茶,往郝氏书局去了。
    ——
    郝氏书局门口摩肩接踵,红绸旗帜迎风飞舞,下边一块大木牌上写了满满一牌子的新书名目。
    郝修同魏铭和邬梨从铺子里挤出来,郝修自中了举人后意气风发,也不论能不能中进士了,有了举人老爷名头就已经非常高兴,凡是有热闹没有不去凑合的。
    他甫一听魏铭说,要把南边取回来的真经,往郝氏书局印了,就晓得这绝对是个热闹事,这事筹备了小半年,腊月和元月试着放了一些成品出来,直接被一抢而空,今日二月十二,乃是黄道吉日,开门挂红放鞭炮,所有书目一起上架销售。
    郝修笑得眼角褶皱似鱼尾,同魏铭和邬梨道,“上两次小卖的分红我大哥已经给二位备好了!从今日开始才是重头戏,魏生多现身几次,邬生也在青州宣传宣传!”
    这一批书放眼山东,十有八九只有安丘的郝氏书局才有,今年又是大比年,一番热卖少不了,郝家说不定要借此更上一层楼了!
    魏铭自听了余公的劝告谨言慎行许多,他推了邬梨,“接下来邬生还要在青州一些时日,这书当年誊抄过来,也有不少误处,全赖邬生一一校对订正,由邬生现身说法,更好。”
    邬梨不光订正过错别字句,还修改过两篇胡乱编上去的小题文章。
    就好似邬梨手里这本厚厚的《乡试大小题汇编》,号称人手一本,汇编了三届乡试题目和中举之人的答案,以及近五届对题目的预测和参考作答方法。崔稚当时甚至建议直接改名为《三届乡试五届模拟》得了,不过最后还是为了对知识产权的一丁点保护,保留了原名。
    但是这么厚重的书,仔仔细细看完的人并不多,所以书中后半部分,时常出现谬误,还有一题对应的例文更是毫无逻辑,当时邬梨指了给魏铭看,生生把魏铭口中一口茶逼了出来,水花四溅。
    这题细说,能把人笑死。
    ——【1】此言出自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参考书目《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第354章 五届模拟
    “简直荒谬的可笑!”魏铭建议直接将此题删掉,免得誊抄传播出去,误了读书的人。
    邬梨却道,“我曾解过此题,还得了先生点头,要不,我把我那篇文修改一番,誊上去?”
    魏铭瞧着邬梨那眨巴眨巴的眼,当时就笑了,敢情这还有个,等着在书上留名的人!
    魏铭看了看邬梨做的那篇文,显然是用心做的,比原本那荒唐可笑的答案,不知道正经多少。邬梨欢天喜地地把自己的作文写上去,缀上自己名字,还另加了一句,此文仅做参考。
    有了这篇文,邬梨就成了此书的联合作者之一,他卖书的兴致自然比魏铭高了不知道多少。
    当下,魏铭和郝修在旁说闲话,邬梨就在摊子前给众读书人推销他这本《乡试大小题汇编》。
    牛长恭和冯启春联袂而来,眼见着郝氏书局这番场景,啧啧称奇,“都说山东文风不盛来着,怎么这书局前人这样多?”
    问话的是牛长恭,冯启春解释道,“许是新印了一批新书的缘故吧!”
    可就算如此,人也太多了点。
    两人揣着疑惑上前,还没挤进人堆里,就听见有人道,“这书卖的极好,汇编了三届乡试五届时文!翻看一遍此书,说不准就遇上了考试题!”
    牛长恭和冯启春相互对了一眼,挤进前去,一眼就瞧见了整整一排案板上,摆着的《乡试大小题汇编》。
    “哎呦,这书我有一本来着!”牛长恭惊讶,伸手拿过一本翻看,“哟,就是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冯启春也拿了一本看去,他道,“我们浙……江南地界也卖此书的!好像这书汇编者是南直隶的。”
    他两人这么一说,邬梨听见了,邬梨赶忙道,“二位是从江南来的?二位说对了,这书正是从南直隶引来的,汇编的是各地的乡试题目和文章!”
    邬梨说完,更同众人吆喝起来,他这么起劲,那牛长恭却觉得无趣了,他伸着头把书局的新书瞧了一遍,“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南书北引,没意思,没意思!”
    冯启春也觉得没意思,“看来还是南方的时文好呀!”
    两人原本都瞧不起北地的学问,这下更是看不上了,牛长恭道,“吃的都是咱们嚼了剩下的,还当个宝贝,我看你我二人,这届必当中举了!”
    冯启春不好意思这么明说,但心里也这么想,当下两人相视笑起来,飘飘然好像已经考上了举人。
    只是他们两人这美梦还没做完,就被人从旁敲醒了。
    “江南的时文书籍繁多,但也并非是样样都好,二位虽然从文风兴盛之地而来,但也没必要这般贬低北地学文。”
    两人看去,只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着竹青色细布长袄,负手站在两人身旁,他身姿挺拔,气度沉着,此言一出,牛冯二人立时从白日梦里被唤醒过来。
    说话的正是魏铭,他晓得这两个冒籍者的身份,更把两人的大言不惭听个一清二楚。
    冯启春不说话了,面露尴尬,牛长恭仗着自家叔父是知县,自诩知县衙内,他可不怕。
    “北地学文确实不如江南,这话不假吧?如若不然,这些书为何在北地就没人见过?眼下抢钱似的抢书,可不正应了我说的话?”他打量魏铭,“你是县学生员?”
    魏铭并不回答他,只是提醒道,“足下还是不要一概而论。”
    魏铭说完要走,那牛长恭随手拿起那本《乡试大小题汇编》,大声同众人笑道,“这本书在江南人手一本,诸位若是能把此书一字一句地背上一遍,想来在山东乡试,必然能一举登科!”
    这话单单听起来,好想没什么,恰逢邬梨也在宣传此书,不少围观秀才都纷纷拿起来翻阅,还有人道,“沉甸甸的,真是厚实!”
    那牛长恭见自己的话,引得安丘的秀才一窝蜂翻书,朝着魏铭挑挑眉,“你若不是秀才,就不必看了,若是秀才,也要虔诚学习一番才好。”
    这话真是实打实地挑衅了,魏铭含笑点头,并不与他争吵什么,拿起书来翻动,“此书就这么神乎其神?”
    这话牛长恭没来得及接,倒是邬梨见人人都看,宣传道,“这书内容详实,虽然在江南的时候也有差错,但在咱们这里,刊印之前,已经修订了,大家放心看!”
    邬梨只顾着卖书,魏铭一听,扑哧笑出了声,“这么神的书,在江南还有错处,到了山东还得修订才能刊印?”
    牛长恭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冯启春见了连忙拉了他,“咱们自有一本,又不在此买,同他们争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他们得了咱们江南的书,得了便宜不卖乖,怎生这般猖狂?况这书有什么差错,我怎地没听说?”
    他不是没听说,而是根本没有认真翻看过此书,翻了些要紧的页,就压箱底去了。
    冯启春又看了一眼那《乡试大小题汇编》,感觉似有什么关于此书的记忆,却想不太深切。南地的书多了,这本书确实不是出类拔萃的,只是胜在“汇编”而已。
    牛长恭不肯承认自己口中的江南好书还有谬误,当下边翻看边道,“哪里有错误?”
    这书都是订正过得,他上哪找出错来?牛长恭见魏铭在旁仍旧嘴角含笑,不肯罢休,“哪有错误?胡言乱语!”
    邬梨抽空回答了他一句,“错词错句在所难免,哦,还有一篇错乱的截搭题的解题文章,被我替换去了!”他说着,同众人笑起来,“诸位不晓得,那截搭题的答题文章实在好笑,在江南卖了这么多,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
    有人问他,“什么文章?”
    邬梨一时脑子抽筋,想不起来了,“就在嘴边,怎么就忘了?不提也罢,免得误人!只是这书在江南卖这般好,难道江南的秀才都当成了正经文章借鉴?”
    买书的秀才们都笑起来,“说不定嘞!”
    众人都笑,魏铭就更笑了,他想提醒邬梨那原本的错误答案是什么,却被牛长恭抢先了,“我就不信,这书还有这般大的错处?哪道题,哪篇文?!”
    第355章 打赌吃虫子
    牛长恭不信邪,邬梨替他翻了一翻,“哦,这道截搭题叫做《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邬梨说了页数,不少人都翻了过去,牛长恭也嗖嗖翻到此页查看。
    这篇题出自《论语·宪问》,取上一章的最后一句,与下一章的第一句构成一个截搭题。
    上半题“以杖叩其胫”对应文为: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这原壤是鲁国人,和孔子自小就认识,但孔子言语中对他评价很不怎么样。孔子见原壤叉着两腿坐等自己,说他:“你小时候不谦恭不敬兄长,长大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老了还不死掉,真是个害人的家伙。”说完,用手杖敲击他的小腿。
    这句“老而不死是为贼”流传甚广,实际上就是孔子对原壤的厌恶。
    下半题“阙党童子”就不一样了。
    原文: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阚党的一个童子来传信息。有人问孔子:“这是一个求进益的人吗?”孔子说:“我看见他坐在成人的席位上,看见他和长辈并肩而行。他不是个求进益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孔子虽然这么说,但按照《论语》注解,孔子又“使之给使令之役,观长少之序,习揖逊之容。盖所以抑而教之,非宠而异之也。”
    孔子并没有一锤定论,而是“教之”,算是认为阙党童子孺子可教。
    这《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一题,取两篇文搭在一起,但两文内容并没有直接联系,想要答好此题,就要找到其中的内在关联,然后论述。
    邬梨就是这么作答的,他的答案不算出众,中规中矩,至少给出了一个尚且可以的示范。
    众人瞧了此题,牛冯二人也瞧了,邬梨在旁谦虚道,“这题乃是我所做,虽不够好,但比那原文胡言乱语强。”
    有秀才道,“我瞧着邬生你做的就极是不错!”
    邬梨又高兴地谦虚了一番。
    牛长恭面露嫌弃,“也就平平。”
    “足下有什么好做法,不若说来听听?”魏铭见他仍旧在此猖狂,自己提醒他一番全然不理会,不禁问他。
    那牛长恭倒是想张口就来,但是一时还真就破不了题,做不了文,他吭了一声嗓子,“这题原答呢?如何就被替换掉了?”
    他问邬梨,“别是你为了自己名字录在书上,故意替下的吧?”
    邬梨咽了口吐沫。诚然,他很想把自己名字录上去,但没必要做这种事吧!
    牛长恭见他不说话了,又说不出来原文是什么,哼哼两声。正好此时,冯启春一拍脑门,“我好像记得,我的那本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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