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作品:《容我放肆一下

    正逢周五,又是夏夜,闹市区的夜宵摊还未打烊,简陋的霓虹灯招牌一家比一家显目。忙里偷闲的下班族们畅饮冰啤,对着投影幕布上的足球比赛连连欢呼,也有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们,聚在一块笑闹聊天,肆意宣泄青春。
    荆羡扒拉着窗,烧烤小龙虾的香味沿着缝道钻入,叫她饥肠辘辘。本来嘛,生日派对她都窝在房间里,没吃几口东西,眼下再闻到这种味道,简直是煎熬。
    她舔舔唇,不打算委屈自己,眼巴巴地看着他:“饿了。”
    容淮:“你确定?”
    在他的理解里,这位公主病晚期的姑娘洁癖严重,年前在三中对面烧烤摊偶遇蒋福徳那回,也不过是有求于他不得不周旋罢了。
    荆羡点头:“瞧着还挺干净的。”
    两人下车,走至客人最多的那一摊。
    荆羡之前为方便爬墙掩人耳目,穿了牛仔短裤,宽松t恤扎在里头,还戴了副平光黑框眼镜。她本就是清纯长相,脂粉未施时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一些,眼下瞧着和临近的学生并无两样。
    倒是容淮,难得私下里也是精英打扮,衬衣西裤,短发利落,眉眼精致,生生把在场所有糙汉都秒成了渣。
    从一圈圆桌子中间的窄道穿过时,几乎在场所有妹子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偶有没留意的,也在同伴提醒下悄悄侧头。
    荆羡见怪不怪,只缠着他的手,宣示主权。
    这家店的露天座基本都满,就剩了角落一桌。白色塑料桌椅,上头铺了一次性薄膜布,椅面的缝里有些微的暗色陈年污垢。
    荆羡看两眼,停滞半刻,硬着头皮拉开椅子。刚要落座,有件外套适时地垫在了上头,她眨了下眼睛,冲他笑笑。
    容淮凉凉瞅着她,顺手扯了纸巾,将她那块桌面擦两下,随意捏成团,丢入垃圾桶。
    这等举动,说是女朋友矫情也不为过。
    荆羡分明听到到隔壁桌的女孩子们在窃窃私语,她也懒得搭理,喊来伙计来点单,要了四斤龙虾,麻辣和蒜蓉各一半。
    等菜间隙,宁瑶发来微信——
    【你哥刚让佣人来确认了一次,我没露出破绽。】
    荆羡松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在外头逍遥洒脱,却逼着好友演狸猫换太子。
    她垂眸,飞速回复:【你找个时机等他们睡了从正门走,别用那个攀登绳,不安全。】
    过了很久。
    宁瑶:【如果被我知道你无条件原谅了渣男,我摔死都不放过你。】
    荆羡:【……】
    容淮倒没注意到她神情古怪,他自个儿手机里也一片闹腾,邵忠和李晋在四人群里疯狂刺探大佬给女友准备的惊喜如何,连着远在袋鼠国的薛安阳都压不住好奇心八卦。
    容淮嫌吵,掠过四百多条刷屏的消息,锁屏前留了一句:【黄了。】
    可不是,都26号了。
    只有寿星本人浑然不在意,托着下巴望眼欲穿等她的美食,好不容易捱到龙虾上桌,她套上老板提供的一次性手套,怕烫,小心翼翼拎起虾须,挪到碗里。
    容淮没动筷子,盯着这位金枝玉叶的娇小姐,她剥一只虾慢到发指,能足足耗上五分钟。
    他看着都累,问伙计要了个空碗,又调了蒜蓉醋汁,放到她面前,轻哂:“别折腾了。”
    荆羡不解,见他套了两层防护开始动手后,这才恍然。推脱的话也不必说,她本来就嫌油大脏手,男朋友能代劳那是最好不过。
    容淮卷高袖子,纤长指尖拧了虾头,两边软壳一掐,就能无比顺畅地脱出虾肉。
    荆羡很快乐地跟上他的速度,一口肥宅水一口龙虾,四面八方还有时不时飘来的羡慕眼神。她甚至听到一对情侣在小声争执——
    【你给我剥一下会死吗?你看人家男朋友。】
    【你自己没手吗?老子看球呢。】
    荆羡的幸福感悄悄上了个层次。
    八年了。
    年少时连麻烦他送自己回家都觉得是奢望,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就坐在对面,一脸理所当然地帮她剥虾,眉宇间没有半分不耐。
    容淮把最后一只虾放到她碗里,摘掉手套,这玩意质量不太好,即便戴了两层,红油都渗进来。
    荆羡瞅见不远处有水泥台达成的洗手池,下巴轻扬:“那边。”
    容淮嗯了声,起身。
    荆羡暂时停下筷子,想等他一块。问了几句宁瑶那边的情况,确认她已经从荆家别墅顺利逃出后,猛夸666,一顿彩虹屁。
    聊天间,老板又将烤好的羊肉串送上,她抬眸道谢,无意间却发现水池那处多了几道纤细身影。
    看打扮,十八九岁模样,发箍百褶裙,外加长筒白袜,五官说不上多美,但胜在青春逼人。
    小姑娘们围成一团,在容淮边上心不在焉地洗手,末了互相推搡,拱出个领头羊,红着脸同他搭讪。
    荆羡心情复杂,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三十几岁的姐姐爱他,十几岁的妹妹们也爱他,这张脸走到哪都是祸害。若不是性子太阴冷,指不定女朋友都能绕护城河一圈。
    荆羡莫名想到高中时同他去游乐园,那日亦是如此,她上个厕所的功夫,外头就有人觊觎他,后来把发圈摘了系到少年手腕上,才舒服些。
    想到这,她摸了摸后脑勺马尾上的樱桃发绳。
    容淮已然摆脱了莺莺燕燕,曾经三中出了名的芳心粉碎机功力半点没退步,不过一分钟,女孩们的神色便黯淡下来。
    荆羡单手支着额头,看着他走近,调侃里带着醋意:“我是不是该拿根绳子把你拴在身边啊?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也太强了。”
    容淮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正在重新卷下袖子的动作顿住,左边手腕露了一截,像是刻意留给某些人发挥。
    荆羡看了他一会儿,把头发散开,手指梳了两下整理完后,又将发绳撑开,见他没反对,才慢吞吞往他腕间套。
    玉白的腕,骨节清瘦,衬着那两颗装饰的琉璃樱桃愈发鲜明。
    荆羡由衷赞叹:“好看。”她歪着头打量半天,又怀念过往:“以前那个金黄的星星发圈更可爱,可惜丢了。”
    “没丢。”
    “嗯?”
    容淮:“没什么。”他把羊肉串剔掉签子,慢条斯理弄到姑娘碗里,瞥了眼手机屏幕,淡声:“早上几点要回?”
    荆羡:“六点。”
    晚了的话佣人全起床,就很难进门。她倏然意识到时间紧迫,顾不得优雅,腮帮子鼓鼓,开始胡乱吞咽,实在吃不下,又喊了老板打包。
    再回车上,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荆羡不清楚他要带自己去哪,沿途经过临城最大的摩天轮,车速忽而慢了些。
    这处算是市中心的地标,高120公尺,绕一圈要三十来分钟,任何角度都能俯瞰临城夜景,算是热恋期的绝佳圣地。
    转至最高点接吻便能天长地久,这个传闻,她曾经深信不疑。
    所以她少女时代的日记本里就有这么条夙愿。约了他几回,都被拒绝了,后来去游乐场,不幸赶上设备维护,也没成。
    荆羡为过去的幼稚感到好笑,便当成趣事一般说出来,长话短说地概括完,又加上总结:“要真亲一下就能白头,那世界上就没这么多怨偶了,绝对是渣男骗小姑娘上去占便宜散播出来的谣言。”
    容淮沉默。
    荆羡随口发表完意见,没等到回应,扭过脸去看他。
    男人面无表情,他不笑时总有几分距离感,眉眼压着,似是不太高兴。
    荆羡愣住,眼睛转了转,心底有个猜想,纠结了会儿,她慢悠悠地试探:“那什么……这个不会是咱俩今晚的计划吧?”
    容淮目不斜视:“算了,我对当渣男没兴趣。”
    荆羡:“……”
    完了。
    人家辛辛苦苦准备的花样。
    就这样被她搅黄了。
    荆羡很尴尬,还有那么点扫兴过后的愧疚,坦白说她从小到大什么surprise的狂喜都经历过,她爸和她哥几乎年年换着花样来。
    可是对他来说,能想到这个,确实已经是极限了吧。
    情人节当天布置的花海和烛光晚餐,如今又是她当初未能如愿的摩天轮,他所努力给予的,全是她年少时寻寻觅觅的东西,是她在某一阶段里永远的遗憾。
    他一直试图帮她圆梦,用他的方式,笨拙又真挚。
    荆羡心里百转千回,望着渐行渐远的摩天轮,小声挽救:“我收回那句话行不行?”趁着斑马线礼让行人的间隙,她半是撒娇地靠过去:“这儿周末就营业到凌晨两点,现在过去,还能赶上末班车。”
    容淮:“嗯。”
    荆羡忐忑:“嗯?”
    容淮揉了揉眉心,干脆靠边停下,他身旁的姑娘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要钻到怀里,娇媚清妍的小脸上带着懊恼,他伸手,蹭一下她的发顶,“你想怎样都可以。”
    很快,车子调头,重回了摩天轮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近距离看,上头灯光的颜色比远观时更炫目一些,每个独立的座舱都有专属的led线条,忽明忽暗,波纹状流窜,似电流,又似流星。
    “快。”荆羡扯着他的手,一脸迫不及待,全然忘了方才说的那些屁话。
    容淮任由她动作,垂眸发了几条消息,待得靠近售票处,才收起手机。
    说来奇怪,往常排队的人群熙熙攘攘,即便午夜,亦有过来打卡的小年轻们,今天不过凌晨一点半,这儿就空空荡荡。
    工作人员是个挑染了绿毛的小哥,趴在柜台后边聚精会神地看比赛,听到动静抬头,足足愣了十来秒。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站起,服务态度相当热情:“来,我领你们过去。”
    荆羡困惑:“不用买票?”
    容淮不动声色递过去现金:“两张。”
    “哦哦,对对对。”绿毛小哥有点蠢萌,手忙脚乱收钱找零,又拿起对讲机和操作台那边的同事对接,“客人来了,准备一下。”
    荆羡也没在意,只当是正常流程。她在等候线外站了十来分钟,瞧着座舱慢悠悠荡下来,工作人员却迟迟不安排他俩上去,不由得催促:“这不是都空的吗?”
    绿毛小哥瞥一眼她身侧的男人,咳嗽了声:“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午夜场只开放固定座舱。”
    荆羡心想这什么破规定,未免也太离谱,容淮安抚地捏了下她的手:“等会儿吧。”
    最终,原先左上角的粉色座舱转至接轨平台,自动打开了门。
    同一时刻,她的眼睛被蒙上,耳边是他低沉清润的嗓:
    “别睁开。”
    哪怕再迟钝,荆羡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微凉的掌心挡住她全部视线。她瞧不见,亦不慌张,安安静静攀附着他,在他的示意下抬脚低头,而后摸索着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