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品:《凉州词

    听得此言,薛可菁振奋,喜不自胜,忙不迭冲李霁侠道谢再三,跟着李霁侠就往牡丹园里走。芳菱见世子爷亲自带路,自然不敢拦他,只能由着薛可菁跟着李霁侠一道,大摇大摆地进了院门。
    第九十二章 诱掖
    “妹子, 阿姊来看你啦!”才刚进门, 薛可菁便扬起声音冲里屋呼唤。
    李霁侠心中暗笑,笑薛可菁的鼠目寸光和厚颜无耻。他的嘴角微扬, 招呼薛可菁不用拘谨,多玩一会,又转头冲薛可蕊说了一声“唐夫人来了。”便自顾自转身离开, 丢下薛可菁独自与床榻上的薛可蕊相对。
    薛可蕊正靠在床头看一本札记, 听见薛可菁的声音响起,她心中一阵烦闷,压根儿不想理她。如今她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对这个庶姐实在太好了,宠得她有些得意忘形,竟敢胳臂肘往外拐,伙同外人一起来对付她。
    所以薛可蕊只管坐在床上连头也懒得抬,不仅对薛可菁的呼唤充耳不闻, 就连对李霁侠的招呼也视而不见。
    见得不到回应, 薛可菁也不会不好意思。她干咳两声,一副踯躅又无措的模样:
    “妹子, 冯大人是让阿姊来陪你开心的, 可是阿姊不好, 没能照顾好你,还害得你生病……阿姊没脸再赖在你身边了, 待你的病好全, 我就回冯府了。”
    薛可菁好歹还算是客, 听得此明显带有告别意味的话, 薛可蕊总算决定给客人一点面子。她抬起头,就像所有主人都会做的那样,冲薛可菁随意问道:
    “好的,阿姊请自便。可是唐将军要回来了?”
    薛可菁面上笑得灿烂,忙不迭应承道,“不多久了,才收到唐府来的消息,说是进了雍州,他轻骑返程,最多不过半月便能到了吧。”
    薛可菁说完后,薛可蕊只礼节性地点点头,便又低下头来继续看书,摆出一副“你现在可以走了”的模样。
    可是薛可菁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她清楚薛可蕊的脾气,她孺慕了自己十多年,哪能说丢便能丢的?
    薛可菁迈开步子,不用再等主人家邀请,她主动来到薛可蕊的榻前轻轻坐下:
    “妹子,眼看我这也没法再陪你了,只是临走前想起几句话还没同你讲。好几次想问你,又被旁的事岔开了,一直也没同你讲成。只是母亲大人交代过的任务,我不能不完成,今日临别便来将母亲的话转告于你。上次我回家看母亲,母亲便向我问起过你,问姑爷待你好不好……”
    薛可蕊久不曾回府,陡然听见母亲在担心自己,再加上薛可菁那压低的嗓子,声音软软的,就像一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在关心自己的小妹妹。薛可蕊也忍不住柔和了眉眼冲薛可菁答话:
    “阿姊在冯府也待了如此之久,我过得好不与好你也该能看见了,世子爷待我挺好的。”
    “妹子,这个我自然知道,看见你在世子爷身边过得滋润,阿姊心里也替你感到高兴。只是母亲一直担心你的肚子可曾有动静,她听说我要来你府上陪你,还专门嘱托我让我转告你好好将养身子,好尽快给他们康王爷家养个儿子。”
    听得此言,薛可蕊倒是笑得爽朗,“阿姊你也瞧见了,他与我分睡两张床,怎么可能有儿子。”
    薛可蕊似乎并不觉得她与李霁侠这样的夫妻关系有什么丢脸或悲哀的,便如此直通通地就将薛可菁的话给堵了回去,不过她也不忘侧过身去提醒薛可菁:“阿姊,母亲那里你就不用同她如实汇报了。”
    薛可菁早猜到李霁侠与薛可蕊之间怕是有什么问题,还特意存了一份看热闹的小心思。但是没有看见意想中的郁郁寡欢,悲天悯人,薛可蕊如此洒脱不羁的态度,看不出丝毫悲戚哀悯,倒真是让薛可菁暗自惊愕了一瞬。她杏眼园瞪,做出一副惊讶又担心的模样:
    “傻妹子,女人怎能不生儿子,没儿子你往后怎么在府里立足?莫不是因为有我在你身边守着,害得你们夫妻二人不好亲近?”
    薛可蕊摆摆手,淡淡地回答。“阿姊多虑了,就算你不在,世子爷与我也是这样相处,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你就放心吧,世子爷他习惯的很呢!”
    薛可菁暗自惊讶,只觉得怕是还有更加可怕的真相她还没有猜到。薛可菁也算是嫁过人的妇人了,对于女子从姑娘到妇人转变的表象,还是小有心得的。
    那日在荻花池泡暖泉,薛可菁出手脱了薛可蕊的衣衫时,便看过了,她这个妹子,嫁给李霁侠已逾两年,可这付身子却依然像极了姑娘家。换句话说,就不像妇人的身子,反倒跟那还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周身皮肤紧绷绷、弹性十足。待她入水,那凝脂般的皮肤白处雪白如映雪,粉处则粉嫩可人,全然不似妇人因着被夫君宠爱过,体肤会呈暗沉之色。
    念及薛可蕊说的二人一直分床睡觉,薛可菁踯躅良久,终于忍不住相问:“妹子你这么美,世子爷可曾在夜间贪恋夫妻敦伦事?”
    薛可菁如此契而不舍地关心她与李霁侠的夫妻感情,让薛可蕊愈发觉得不耐烦。她不明白薛可菁究竟想从她口里知道些什么,但薛可菁如此关心她和李霁侠的隐私,这让她非常不高兴。
    首先,她不愿意与人谈论她和李霁侠的关系,其次她想让薛可菁赶紧回去,于是,薛可蕊面无表情地直通通吐出一句话来,惊得薛可菁的心跳直接漏掉了两拍:
    “世子爷不喜那事,我还未曾与他圆房。”
    薛可菁惊呆了:哪有男人不喜那事的,尤其新婚这几年,一定是逮着机会就要侍弄一番的。
    也就李霁侠一个人才会不喜吧……
    薛可菁想起唐纪说的,李霁侠曾晕倒在薛可蕊身上。她禁不住心底暗笑,他哪里是不喜,怕是不能吧……
    心头有沸腾的热血在恣意翻涌,薛可菁知道那是看戏的愉悦,她正要极力压下快要上扬的嘴角,做出一副悲痛怜悯的模样安慰薛可蕊几句,却听得薛可蕊冷沁沁的声音传来。
    “阿姊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和世子爷这样已经很好,很知足了,不需要阿姊担心子嗣的问题。”
    薛可菁一口噎住,主人家都这样发话,她也不好再赖下去了。便只得悻悻地直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口里勉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世子爷成日操劳,妹子能这么想也是世子爷的福分,阿姊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夫妻二人能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薛可蕊颔首,既不感谢薛可菁的关心,也不挽留她再坐一会。薛可菁了了心头疑惑,却依然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快感,这让她无端觉得憋屈。她冲薛可蕊最后道别后,正要转身离开,薛可蕊却又开口唤住了她:
    “过几日,我和世子爷要回冯府。这狮子滩距离凉州城也不算近,阿姊若是想回唐府,也别着急这几天了吧,与我和世子爷一道回凉州城,进城了,你再回去也不迟。”
    薛可蕊直直地看向薛可菁的脸,眉眼清冷又淡淡,无端竟生出一种上位者的凛然气质。薛可菁顿住了脚,她心中微动,忙不迭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地冲自己这个妹子道了个福:
    “既如此,便谢谢过蕊儿妹子了……”
    不过三五日,薛可蕊便真的好得七七八八。这一天,李霁侠带上薛可蕊和薛可菁终于要驾车回城了。
    崔家两位姑娘也来送,崔娉依旧还是那副老样子,对着薛可蕊皮笑肉不笑。薛可蕊不喜欢她,对着崔娉一番你来我往后,便只拉着崔妍的手一路走一路说。
    薛可菁似乎心情不大好,与她喜欢崔娉也没说上几句话,倒是约好了回凉州后再见面,还互赠了一块小手帕以示纪念。
    宾主一番互诉衷肠后,李霁侠策马扬鞭,终于带着冯府的车马,意气风发往凉州城赶去。
    ……
    如今的李霁侠醉心政务,才刚回到冯府,他便急匆匆赶去了节度使府衙。
    政务堂里的人群才刚散去,冯驾独坐上首兀自揉捏额角。
    李霁侠走进了政务堂,直通通便朝上首的冯驾走去。
    李霁侠来到冯驾身边,冲他一个拱手,“仲父,霁侠回来了。”
    冯驾抬头,示意他坐下。
    “侠儿,据契丹俘虏交代,他们在凉州,有一套相当完备的接头人组织,士农工商皆有覆盖。这个组织也相当隐秘,就连这些契丹俘虏自己也不清楚他们的组织在凉州究竟有多少成员。他们之间只采取定向联系,哪些人与谁接头,都事先被固定好。除了各地的大当家,及长老以上级别的人物,他们可以掌握全部或部分成员信息外,其他人能联系并认识的,通常都只有一个人。就像我们抓到的这批契丹俘虏,他们只与一名唤做吉玄的人联系,据他们的说法,这个吉玄也只是一名长老而已。”
    李霁侠撇撇嘴,“那么仲父的意思是……”
    冯驾点点头,盯着李霁侠的眼睛,“契丹人已然成势,他们占据了太多的土地,不能再让他们打入关内。我们需要排查凉州所有的士农工商及平民和妓馆,驱逐契丹人,找出与契丹人有勾连的外族人和汉人,并将他们剿灭。”
    李霁侠笑,“仲父最终也得靠族籍来辨别忠奸了?”
    冯驾挑眉,“时移世易,乱世自当用重典。若是再在契丹人中做清查,岂不更费时费力?”
    李霁侠点头,对这类论调他自是最支持的,在他看来这样的清理早就应该进行了。
    李霁侠正色,“赶走契丹人,看脸就行,好办!只是要在西番人、天竺人和汉人中做清查,仲父准备从什么地方入手呢?我听说替契丹人做奸细的人还不少,并且他们与普通的百姓并无区别。”
    冯驾挑眉,“侠儿你觉得应该从何处入手?”
    李霁侠浅笑,“如此关键步凑,仲父定然已经想好了,为何还要来问孩儿?”
    冯驾抬起手指冲李霁侠轻摇,“不,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觉得我的想法并不够周全。”
    李霁侠皱着眉头思量良久,很郑重地缓缓开口,“侠儿想向仲父讨要西大营的统兵权,那儿有西番人的流民聚居区。既然西番人也是契丹奸细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西大营北屯卫居住的西番人自然首当其冲应作为我们筛查的突破口。”
    冯驾笑,“呵,西番流民就那么像奸细?”
    李霁侠不以为然,“因为北屯卫易于入手,且流民本身就经历复杂,算得上是我们藩镇最大的一处软肋了,他们也正是契丹人打入我藩镇的重点发展对象。”
    冯驾唇角紧抿,眉头皱成了一个川,显见得并不认为李霁侠适合做那西大营的统兵。
    冯驾也认为应该重点排查一下西大营卫城里的西番流民,但是这个主事的就算不是冯予也不应该是李霁侠。
    回到凉州后为着那奸细的事,冯驾又是连轴转了好几日了,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抬起手来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
    却见李霁侠突然站起来走到门边高呼“来人”。
    冯驾不解,抬头看着门边的李霁侠。
    “快去,去冯府接世子嫔来这里,节帅的头痛犯了,叫她过来帮着伺候。”李霁侠对听令的军士如是吩咐。
    冯驾惊讶,却见李霁侠转过头来冲他浅浅地笑,“我听赵将军说了,仲父回来的这几日就没休息过,头肯定难受了吧。我让娘子过来伺候仲父,也是想仲父能松泛松泛,最好她给您推拿过后,仲父能睡上几个时辰,您的头痛也就好啦!”
    冯驾不说话了,既不开口拒绝,也不表示接受,只望着李霁侠,若有所思。
    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右手随意地搭上身前这张油光水滑的老榆木大案桌,五指无意识地拨弹着案桌光洁的边。
    李霁侠倒是一脸坦然的样子,似乎派出他自己的世子嫔来伺候冯驾,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他立在冯驾身侧,冲冯驾一个抱拳:
    “侠儿与世子嫔,都希望仲父能身康体健,再不受病痛折磨。”
    第九十三章 渴盼
    当天傍晚, 李霁侠回了枫和园用晚膳,薛可蕊却没有回。
    薛可蕊留在了节度使府衙,她要替冯驾推拿。
    李霁侠一个人在枫和园,稀里呼噜刨下两大碗白米饭后,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笑。再唤来芳洲, 二人一番耳鬓厮磨后, 倒上床榻就开始蒙头呼呼大睡。
    到了亥时, 李霁侠突然醒了,他一把推开怀里睡得正香的芳洲, 口中催促道, “快些出去,你怎么能睡在这张床上?”
    芳洲好容易睁开眼睛,发现身下果然是锦被绣褥, 是李霁侠的床,忙不迭翻身爬起来。她既不是李霁侠的妻, 也不是李霁侠的妾, 自然是没资格睡主人家的床的,她得回耳房里那张小床上去睡。
    芳洲三两下爬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 李霁侠也就抱着她胡乱摸摸,亲亲的,可不能因为睡错了地方让薛可蕊看见后胡乱生闷气。
    “世子爷, 世子夫人不回了么?”芳洲抱着自己的衣裳, 望向屋角渐长的漏刻, 如是问李霁侠。
    “瞎说什么呢, 哪能不回,一会就回了。”李霁侠气势汹汹地冲芳洲甩了一句过去,便翻身从床榻上坐起,直挺挺地坐在床中央一动也不动。
    “世子爷怎的坐起来了?”芳洲奇道。
    “出去!”李霁侠闭眼。
    芳洲脖子一缩,吐吐舌头,缩手缩脚往耳房溜,气氛不对就要赶紧跑,这世子爷又不爽利了,怕不是也担心世子夫人了吧?
    世子夫人只是去做推拿,自然是要回的,亥时刚过,枫和园大门吱呀呀一阵响,怀香陪着薛可蕊回来了。
    “回来了?”李霁侠依旧端坐床当中,一动也不动。
    “是的。“薛可蕊淡淡地说,她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怀香,一边示意怀香去打水,她好洗漱。
    “给大人推拿着,他睡着了。怕他醒来后还有吩咐,我便在那里候着了,所以现在才回,让夫君久等了。”薛可蕊心事重重,一本正经地跟李霁侠解释她晚归的原因。
    可是李霁侠似乎并不想听,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无碍,我已经睡过一会了,才刚醒。今日倒是辛苦娘子了,娘子回来我就放心了,那么我继续睡,娘子也早点歇息。”
    李霁侠说完便兀自倒头继续睡觉,薛可蕊一番洗漱后也吹了灯,自己回到窗边的牙床上躺下。
    窗外树影斑驳,月朗星稀,薛可蕊躺在牙床上无法入眠,她心中惴惴,总觉得不踏实。
    李霁侠对她态度的转变如此诡异,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今日当她出现在节度使府衙议事堂时,她分明能感觉到涌动在李霁侠与冯驾之间的诡异气氛。
    李霁侠热情洋溢地将薛可蕊往冯驾身边带,“一定要世子嫔来给仲父尽孝”。
    冯驾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看这二人如此诡异的模样,薛可蕊也觉得尴尬无比,只低着头小声给冯驾道福。
    冯驾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他一直低着头,连对薛可蕊微笑都异常勉强,不过最终他依然把薛可蕊给留了下来。李霁侠转身拂衣离去,只留下薛可蕊与冯驾在议事堂内沉默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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