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

作品:《鱼落圈

    78.
    范空虽然在国内的知名度不及在国外,但对自己的拥护者仍是十分有号召力的。这一次《活到死》他一直不公开主演,令影迷以外的人也感到好奇。预告片出来的时候,谁也没能认出那个一脸狡猾险恶又穷酸丑陋的人是谁,以为是范空挖掘的一个素人演员。
    等到首映,观众看片头,除了有导演几乎包揽所有工作的头衔外,没有人看见主演的名字出现过。大家把剧情片看出了悬疑片的味道,也更加确认主演是默默无名的人。
    电影一开始,男主角从破烂不堪的家里出发,走很远的路去一个地方,领慈善组织派发的免费大米。路上他遇见好些人,擦鞋子的叫他张叁,扫大街的叫他李四,转角卖茶叶蛋的叫他王五。他一路应过去,到了派米的地方。
    排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领米的人很多,老人憋着尿排了很久,眼见快排到了,肚子里的水也快撒出来了,实在忍不住就跟男主角说自己想上个厕所,让他帮忙排一下。
    老人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巴:“小伙子,谢谢你。你叫什么啊?我回过头来好找你。”
    男主角咂巴两颗长长的门牙:“‘林六’。”
    到了林六领米,他跟派米的义工说:“我刚后面排着一个老大爷,他撒尿去了,我替他领一下米出去给他,省得他等会儿挤进来把两条老寒腿给跪下喽。”林六回头问身后的人,“你刚前面是不是排着个老骨头啊,然后放水去啦?”
    身后的人老实地点点头。林六领了两袋米,一袋塞衣服里,看起来像顶着个大肚子,但四肢瘦得撑不起衣裤。他搂着另一袋米昂首阔步回家。老大爷解手回来还哪见人影,只好又重新排队。等排到时米刚好派完,老人那只剩骨头的屁股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其他人拿着自己的米快步回家。
    没有人知道男主角真正叫什么,一个名字而已,也不是什么能填饱肚子的馒头,不漏水的屋顶。
    男主角坏事做尽,也做得绝。为了偷有钱人家的珠宝,混进灭鼠服务人员的队伍,藏到大宅子的粪坑里,靠一根吸管往外透气。他趁夜色爬到主楼水管上偷看女主人保险箱密码,等全屋子人睡下后打开保险箱偷走珠宝。戏里是旧时代,没有什么高科技防盗措施,整个大宅外围的墙只围了带刺的铁丝网。男主角爬上去扎得双手双脚都是血,但不叫一声,仿佛感觉不到痛。翻出墙外,他颠着手里的珠宝一路跑走。
    这戏越看越加深观众对男主角的厌恶情绪,每一个人都盼着他有一天能回头是岸做个好人,又或者上天降下报应让他尝尝苦。电影演到小女孩因为被男主角骗走面包,而被父亲错手打死时,整个院厅一阵哗然,观众愤怒的情绪达到顶峰。
    男主角不知道小女孩的死亡,生活依旧。他既不仇富也不奋发图强,做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似乎只要能活过明天就一切都无所谓。小女孩死后男主角似乎走上了狗屎运,他当上保安,有固定的收入,搬到一套不会漏水的房子里住,还交了一个娇俏的女朋友。别人依旧悲惨,他却往观众期待的反方向发展。
    最后,男主角在值班的某一天碰上了抢劫案。
    抢匪计划失败,打算抓路边一个路过的男孩当人质。男主角离男孩近,下意识拽过男孩往远处推。抢匪晚一步,扬起手中的刀扎进男主角的大腿。警察赶到制服了抢匪,把男主角送去医院。
    碰巧当天同区有一场大火,许多伤患被送到医院抢救。男主角连急诊室门口都进不去。期间有医生问过他名字,见他只流血不叫疼,就拿棉花和纱布让他自己缠一下,坐在门外稍等一会儿。急诊室内跟打仗似的,医护人员到处飞,器材搬来搬去推得轮子都离地了。
    天很快黑下来,除了室内有光外面黑乎乎的。有人发现急诊室门口倒了个人。把人搬进去后才发现那人坐着的地方全是血。惨白的灯光照在男主角的脸上,人早失血过多死了。死之前还抽过烟,烟头躺在血泊里。他大腿被扎的那一刀刚好在大动脉上,可他痛觉敏感度低,在门口坐着坐着血流到脑子缺氧犯困,栽到地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男孩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救命恩人死了,让父亲到医院慰问一下死者家属。去了才知道男主角孤身一人,连尸体都没人认领。最后父亲从护士那里得知道男主角的名字,做了一个牌位放在家里供奉。
    深褐色的木板上写着“余有年”叁个字。与之相邻的是另一个木板,上面除了标有名字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脸不是谁,正是被骗了面包的小女孩。两个牌位放在一起十分突兀,但又有一定的合理性在。
    姓名跟性命原来是同一物,丢了就是丢了。
    电影播放完毕,大家久久不能回神,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打算。片尾字幕滚动,主演处写着“张叁──余有年”“李四──余有年”“王五──余有年”“林六──余有年”,大家才真的确信男主角就是余有年演的。人群中爆出惊叹,飙脏话的不在少数,所有人都发出同一个疑问:“为什么余有年长这么丑?”
    电影正式上映后,范空和余有年接受的采访被一个个放出来。两人讲述了特效化妆的运用,解开了谜团。网上的评论基本一致,电影看完后很难用文字去描述心情和感受,太复杂了,就像被人掐着脖子问“你选择吃屎味的糖,还是糖味的屎”。至于对于余有年的演技,观众的反应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杀死这个男人不算犯法吧”,另一种是“戏看完了也没找到余有年在哪儿”。
    一夜之间,甚至一周之间,几乎所有娱乐媒体都在报导和讨论《活到死》和余有年的演技。
    范空不做商业那一套,余有年不用每个城市跑宣传,做得最多的是接受采访,国内外的都有,都是专业向的,娱乐性质的比较少。余有年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别人分享拍摄经历和感受。问到范空为什么选余有年,又动用特效化妆,直接挑一个长相普通但有演技的演员或许更简单。余有年这时才一显平日的顽皮性格,说:“因为我坏啊。”范空在一旁笑,并不否定余有年的说词。
    余有年带范空去吃夜宵的时候收到全炁的微信。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图,上面有叁张同一天但场次不同的电影票,全是《活到死》的。
    余有年拨电话过去。“你看了叁次?”
    全炁的声音有些激动:“对啊!太精彩啦!”
    余有年手指绕着酒杯的杯口打圈:“你不是在山里拍戏吗?”
    全炁那边有车声:“我请假出来看的。戏排得很密,等到休息出来电影就下了。”
    “谢谢你为票房作出贡献。”
    范空在一旁小声问是不是看的《活到死》。余有年点头。
    “你想不想跟导演交流一下?他就坐在我旁边。”
    然后余有年的手机落到了范空的手里。
    余有年喜欢看着大马路吃夜宵,即使会被认出来也无所谓,他又戴上那顶叫花子假发,谁看他他就瞪谁。路上人来人往,不晓得哪个拐弯处正在上演电影里的情节。现实总有无数种办法击垮人类自以为是又薄弱的善意和底线,从而令每一份仍坚持向善的心茁壮成长。
    范空将手机还回来的时候滚烫得余有年差点接不住。他对电话里的人说:“你是打算给我送新手机吗?也不怕爆炸。”
    全炁低声笑了片刻,然后用接纳万物的柔意对余有年说:“期待有一天我们一起站在颁奖台上。”
    这一次余有年是真的大火了,不再是之前被讨论个一两天就掉出视线的情况。他的微博粉丝数量在短时间内暴增,一大群人对他之前的影视作品和综艺节目考古,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夸了个遍。
    杨媛现在归属于全炁管,她能大模大样地给余有年谈业务,先给这颗炙手可热的新星接一些代言试试水温。这些业务的工资改为从余有年那里扣抽成。实测之后,余有年粉丝流量的转换率不错,杨媛又密密策划业务扩张。
    余有年马不停蹄地跑通告,也没落下放在职黑那边的心眼。他这种情况很快就会伴随姚遥当初那种攻击。他等了几天,终于等到有动静。
    余有年的超话里最近这两天流传一个热度很高的爆料微博,说过段时间就会有人挑拨余有年的人际关系,到时候大家一定不要理会这种发言,得劝对方删除,如果不删除就别回应,让它沉下去。
    王蕊和高骜都发了微博表示观看了《活到死》,对余有年的演技赞不绝口。唯独在拍戏的全炁一声不吭。有粉丝开玩笑说是不是山里信号不好。有人顺着这种言论往上爬,称别人都公开支持余有年,全炁什么表示都没有说不过去,在节目上和花絮里那些互动是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戏子演技好。
    看过爆料微博的粉丝纷纷跳出来,让有心人士别造谣。出乎意料的是,粉丝还没大规模反黑,就被别的消息盖过这些挑拨离间的言论。
    《活到死》在后期制作期间有一处对白被范空改了,没能补拍,只好改用别的镜头,但需要余有年进棚录音。这片子范空准备冲奖项,参赛其中一个条件是所有对白都得演员本人的声音出演。于是签保密协议的人又多了一个,录音师。
    录音那天是全炁开车载余有年去的。范空见到全炁后瞪大了眼睛。余有年先发制人道:“你怎么知道将我泄露出去的人不是你呢?”
    全炁全程坐在一边不说话。录音结束后录音师和余有年拍了张合照。令粉丝坐不住的是录音师发出来的这张照片,把桌子上的一串汽车钥匙拍进去了。钥匙上有一个卡通人物的装饰物,那是一个全炁的粉丝画的稿再订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小东西被挖出来后,谁再说什么造谣的话都没有人相信了。
    “鱼落圈”超话里的粉丝四处奔走相告,呐喊余有年这角色藏了这么久,但全炁早就知道了还陪人去录音,这已经跟明面上宣不宣传无关了,这是家属在低调行事的意思。
    开了工作室后,杨媛比之前忙了几倍,累得人瘦了但浑身是劲儿。她带着一个刚接洽的剧本到剧组给全炁看,趁对方在翻阅,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制作团队。
    “制片拉的导演编剧这些个人都是新手,没有太多的经验。资金链也不是很稳定,但剧本你肯定是喜欢的。如果这部戏能顺利拍下来,”杨媛顿了顿,而后笑得骄傲万分:“就能看见你站上颁奖台了。”
    杨媛陪在全炁的酒店房间里等人把剧本翻完,然后她看见全炁抬起脸来眼睛闪烁着光芒。她会心一笑,“这就要辛苦你了,我去给你协调《昭雪》的拍摄日程,尽可能在2月份之前拍完。”杨媛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全炁:“出戏会有问题吗?”
    全炁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困兽》这剧本还没定番位,不过你也不介意吧?”杨媛问。
    全炁埋头又翻看剧本,想也不想地摇头。
    杨媛走到走廊骤然驻足,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全炁的头顶。
    “另外那个男主角我跟制片推荐了余有年。”
    全炁刷地抬起头。走廊只剩下明亮的照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