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君问归期

    G市某栋楼的天台上
    章加意松开带着血迹的刀,看着它从天台上掉下去,险些砸到一个路人的头,她有点愧疚,还好没伤到别人
    她看见那个差点被砸到的人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上来,她带着善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见,不过她感觉楼下明显骚乱了起来
    她只能依稀听见一些话
    “上面是不是有个人?”
    “她是要跳楼吗?”
    “赶紧报警吧”
    ……
    她现在可没心思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她还得抓紧时间打电话给许绘杉
    章加意摇了摇头,血流的太快了,超出了她的预期,她的头已经开始晕了
    她拨出电话,第一遍没人听,第二遍还是没人听,她锲而不舍的接着打,再不打就没机会了,那样的话,绘绘会很伤心的
    所以她觉得自己得一直打电话,如果等到自己头晕到站不住摔下天台的时候,还没打通,那可真就是天意了
    太讽刺了
    所谓的天意
    站在天台上,她的心里其实很平静,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样很好”
    手腕冰敷了很久,割开的时候也不是很疼
    这样真的挺好
    她不禁想,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有个男人已经在站在了她身后
    等她被男人拉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快睁不开眼了
    电话还是没拨通
    真可惜啊,她想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看清那个想要救她的人长什么样,她吃力的睁开眼,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长相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哆哆嗦嗦,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晕了过去
    她好像听见了很吵的声音,有人在说话,可是听不清,她也不想去听
    她的脑袋很乱,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今天离她十七岁的生日只剩一个星期,想起她叁天前才收到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她心心念念要上的大学,她心心念念想读的专业,临床医学专业举国闻名的G大的临床本硕博连读八年制,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她却割破手腕站在了七楼的天台上,下了狠心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自己也说不太清
    当年高考完后,章加意实在是不想待在家里
    确切的说,不想和她的父母待在一起,所以她跟着许绘杉,去了G市打暑假工
    当时她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上G大
    其实,她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高考完的她就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样,那些日子里,她竭尽全力的奔跑,身上压着所有人的期望,她只知道奔跑,她只知道不可以辜负父母的期望
    她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她的母亲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那些她听了几百遍的话
    要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孩子,我早活不下去了
    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我要是离了婚,你爸娶个后妈,看你要怎么办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过的这么痛苦吗?要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为了你……
    这些话就像是魔咒,缠着她,绑着她
    更像一颗种子,在她年幼时就被播下
    自这枚种子破土之日起,她母亲用来鞭策她刺激她的每一句话,她父母间的每一次争吵,都是养分
    种子后来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繁茂,竟让她心中再照不进一丝阳光,藤条捆死了她的心
    她只知道从此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再随随便便,要为母亲着想,不可以对不起母亲,不可以伤了她的心,她牺牲了那么多,那么辛苦,都是为了她。
    可是我呢?我很痛苦啊,这也没关系吗?章加意如是想,不过当时的她知道,这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
    高考完了,完成了使命,章加意只想逃开,逃开她的父母,逃离那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她和许绘杉去了G市之后,等安顿好了才发现,她未满十八岁,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暑假工可做,找来找去找了份电影院检票员的工作
    工作不辛苦,钱也不多,但章加意觉得没关系,过得去就行,刚好也离许绘杉工作的地方很近,时间也差不多,还能一起吃饭和上下班
    她们一起住在许绘杉姐姐那,章加意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只能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总之看起来一切都挺好的
    可是事实却是,每一天,她每天一都在想,她到底是什么?
    母亲生下她,是不是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人去替她争口气
    只是为了听别人口中那一句,哇,你女儿真乖啊,又听话又懂事又能干成绩又不用你操心,我们家的就不行了
    还是因为她需要有一个人能在家里独当一面,像个不用钱的保姆一样,好在将来能照顾她的兄长和弟弟
    每当这样想完,章加意又无比唾弃自己
    父母已经竭尽所能给了自己最好的了,他们那么爱她,她还想怎么样啊
    她不可以那么坏,不可以,不可以寻短见,因为会让父母伤心,尤其是母亲
    她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那么在乎人言的人
    也是为她付出了一切的人,如果她知道是她把自己逼成了这样,她会疯掉的吧
    不可以让那么爱我的父母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不可以让父母去承受那些人看似同情怜悯实则幸灾乐祸的眼光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日复一日的这样告诉自己,要撑下去,后来又为什么做不到了呢?
    大概是因为她开始发现让她撑下去的人好像从没在意过她的坚持,从来都看不见她的努力,她开始感到不值了吧
    每次跟她母亲打电话,电话那边絮絮叨叨的都是章加意听了一百遍的事
    你爸又怎样怎样了,无休止的抱怨
    然后就会告诉她以后找男人眼光要放准一些,别跟她一样,一定要给她把关,什么样的男人不能要
    章加意只能听着她说,她知道她如果反驳的话,结果会怎样
    好几次她想开口告诉她的母亲,她感觉很不好,真的很不好,但是她真的怕,不敢让母亲知道
    她想起从前母亲每次跟她吵架,都是母亲一直在说,她安安静静不插嘴,可就算这样,她的母亲还是要说
    “你以为你读了两个书就很厉害瞧不起我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书本上的东西都是死的!你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这个当妈的”
    要不就是
    “你觉得你很委屈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全天下最惨是不是?你有我委屈?你有我惨?要不是为了你……”
    她甚至还没开口,她的母亲就为她安排好了所有戏份
    后来她跟许绘杉说,说她受不了了,说她好像要崩坏了,许绘杉说她就是想太多了,章加意感到无力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怪许绘杉无法理解她,她只是不懂,没有人有义务要懂
    到了后来,章加意的状态已经糟糕到连神经大条的许绘杉也觉得出大问题了
    在安慰了她不知道多少次了之后,许绘杉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加意,你要坚持下去,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拉你出深渊,照亮你的生活,可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我”
    就是这样鼓舞人心的话不经意间又扎了章加意的心一刀,血淋淋的,毫不留情的。
    她很想问问许绘杉,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不会是她?
    是因为她也懒得去应付这样的她吗?
    所以每一次都只是兵来将到水来土掩地安慰她,没有想过要破开她的心防,去拯救她
    她最终没有问出口,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这种伤心是没有道理的,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
    她的绘绘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她已经尽力了
    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而已,不可以怪她,没有资格怪她
    更不能去这样揣度她,像自己这种人,有她陪在身边就已经很幸运了
    章加意当时每天都在质问自己
    你真的值得别人为你付出吗?
    真的值得被爱吗?
    真的值得别人花费时间在你身上吗?
    你这样千疮百孔的人,你这样破碎的人
    从那天开始,她就不再说那些令人担心的话,恢复了每天开心大笑的日子
    她感觉到许绘杉终于松了口气,就这样吧,她当时是那样想的,别让人再操那些无谓的心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好转了,可是章加意最后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并付诸行动
    大概是因为这样没人理解,没人拥抱的日子还是受不住了吧
    **
    章加意睁开眼,看着那个救她的男人坐在她床边看书
    见她醒了,男人放下书,按了一下床头铃
    护士进来查看了她的具体情况,然后交代她联系父母,就走了
    男人站在床尾,看起来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轻咳了一下“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警察试一下的”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得可爱,一个没控制住,就笑了出来
    男人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唇“既然你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章加意有些着急了,撑起身“等等,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用了,没有必要”说完走出了房门
    章加意看着他离开,躺回床上,叹了口气,这下好了,死没死成,麻烦事还一堆
    头还有点晕,不过不碍事,就是手上的伤口还在痛,难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