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作品:《原来我是太子白月光

    “韫儿和阿藏,倒是如这幅刺绣里一样好。”玄汉帝罕见地自言自语道,语气却过分熟稔,就好像早就这么说过千百万回:“再过两月,阿藏顺利地主持亲蚕礼,他们就能好好地完婚了。”
    “如果……”玄汉帝的声音一顿,便再没有说下去。
    斯人已逝,何来如果。
    不过只是,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悔思多情好。
    到头来,空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1:“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春日宴》】
    【引2:“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八至》 唐·李冶】
    第78章 安千秋
    原本大张旗鼓为太子选良娣的事, 不知为何,突然就冷了下来。宫中原本风传赵婕妤甄选太子良娣后,会登上后位的消息, 也好像在一夜间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 依然始终有人揣测,在亲蚕礼之前,没准玄汉帝会擢选赵婕妤为皇后, 然后换下谢珠藏。但是, 直到亲蚕礼斋戒前一日,那道万众瞩目的旨意也始终不见踪影。
    倒是御膳房, 又送来了一道血燕窝。
    “赵婕妤是个明白人。”槐嬷嬷一面拿着小拂尘扫去绢花树上的灰尘,一面对谢珠藏道:“后宫里有些人就是不安分。司制司礼服都是按姑娘您的身量裁出来的,偏她们到现在还不死心, 不过是打量着挑拨离间的心思罢了。”
    “扈昭仪虽然现在也没有被褫夺位分,但听说人是疯了, 终日只抱着珊瑚麒麟。陛下已不往翊坤宫去了。赵婕妤自然成了后宫的第一人,她们有这样的想法, 也无可厚非。”谢珠藏不紧不慢地搅着眼前的血燕窝。
    “赵婕妤对你倒是上心, 才用过晚膳, 又送来了血燕窝。”玄玉韫笑着从外头撩帘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谢珠藏眼前的血燕窝。
    谢珠藏笑着放开勺子:“韫哥哥才是。我还以为你用了晚膳就去继德堂温书了呢, 这才多久一会儿的功夫, 你怎么又来啦?”
    槐嬷嬷唇边含着笑,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
    “孤有个好消息, 你要不要听?”玄玉韫走过来,就着谢珠藏的勺子尝了口血燕窝:“啧,像是长大了, 没往里头再放两勺五倍子花蜜。”
    谢珠藏伸手要去抢勺子:“韫哥哥可别冤枉我,我从来都不往血燕窝里头放花蜜的。”
    玄玉韫哈哈一笑,索性端着碗,舀了一勺递到谢珠藏唇边:“你不是紧张的时候都喜欢加两勺蜜么?怎么,明日就要去斋戒了,你不紧张吗?”
    谢珠藏张口将血燕窝咽下去,点了点头:“紧张。”
    玄玉韫看着她,摇了摇头:“孤瞧你可一点都不像紧张的模样。啧,这让孤便是想拿好消息安慰你,也不想说出来了。”
    谢珠藏用看小孩儿闹别扭的眼神看着玄玉韫,无奈地舀了两勺五倍子花蜜到血燕窝里:“现在能看出我紧张了吗?”
    玄玉韫哈哈一笑,伸手在谢珠藏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莲雾的哥哥痊愈了。”
    谢珠藏先是一愣,复尔大喜:“那真是太好了!”
    “扈家倒后,苗郡往来都城的商道不再受到剥削把持,草药价低,莲生才能用得起苗郡送到都城来的草药。”玄玉韫的目光看向那棵不论春夏秋冬,都始终如一的绢花树。
    “他痊愈后,从藕实村到应天城来樊楼卖荸荠,逢人便说你于他有大恩大德。御史前些日子还给父皇上了折子,对你主持亲蚕礼寄予厚望。”玄玉韫的目光看向挂在墙上的那“福”字手帕组成的画,笑了笑:“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自然,御史的折子里是以褒奖谢珠藏为由,实际上是担心玄汉帝迟迟不立后,乃是因为钟爱扈昭仪的缘故。对于士林来说,与其妖妃当道,当然是一个仁善的太子妃来得更好。
    谢珠藏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宫中的风传会渐渐地销声匿迹。
    她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莲雾……”
    玄玉韫摇了摇头,伸手放在她的唇边,制止她说下去。他认真地道:“这世间万物,冥冥之中,皆是环环相扣。是非功过,只需时间,皆有定论。”
    “阿藏,我从前说过,现在仍要再说一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玄玉韫不容置疑地道。他脊背微微绷紧,像是随时准备着反驳谢珠藏的反驳。
    谢珠藏怔怔地看着他,噗哧一下笑了。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让人紧绷的心一下就松缓了下来。谢珠藏舀了一勺添了五倍子花蜜的血燕窝,放到玄玉韫的唇边:“韫哥哥,紧张的是你吧?”
    玄玉韫抿了抿唇,抗拒地看着眼前的那勺血燕窝。
    谢珠藏哈哈一笑,反手将血燕窝送进自己的口中,软和又镇定地道:“你放心,韫哥哥,你放心。”
    春风不论世事,趁夜色而来,拂过她藏着坚韧的、如水温柔的眉眼,拂过玄玉韫眸中的欣赏和宠溺。它在玄玉韫替谢珠藏拢发的指尖稍作停留,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天地,将这温柔递给万物。
    桑叶,便也悄然地被这春风催生了绿意——季春三月,五日斋戒后,太子妃谢珠藏捧昭敬皇后灵位,上祭嫘祖,下率命妇,采桑喂蚕、奖励农桑。
    *
    “有司谨具,请行事。”
    随着尚宫一声号令,“咚咚咚”三声鼓柷之声响彻了皇宫东面的祭坛。
    玄玉韫站在御花园的摘星楼上,一听见鼓柷之声,立刻向东面的祭坛远眺。只是,他偶尔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却难以在人群中分辨出谢珠藏的身影。
    远处,又传来隐约的乐声——那是随着鼓柷之声敲响,太常寺乐工钟磬共鸣,笙箫齐奏,歌工、歌童同声哼唱的《永和》之乐。
    玄玉韫跟着轻轻地打着节拍,等《永和》唱了三遍,他的眼前一亮——《永和》奏罢,就该谢珠藏登场了。
    *
    先蚕坛下,左侧以赵婕妤为首,依序站着宫中的妃嫔。右边则以靖如大长公主为首,依序站着皇室女眷。妃嫔其下,以宫令女官为首,站着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皇室女眷其下,站着所有正从五品及以上的命妇。
    人人均手捧桑枝,着诰命大妆。
    “明灵光至德,深功掩百神……”
    随着《肃和》的奏乐,谢珠藏穿着鞠衣,手捧着昭敬皇后的灵位,缓缓地从人群的末端走来。
    在谢珠藏身后,共有五排女官。每一排的女官人数与排序相同。第二排的女官两人,左边的人捧着篚匣,里头装着贡品绸币。右边的人则捧着嫘祖的牌位,上以金粉刻嫘祖尊号,外罩着纱幔。
    谢珠藏一步一步地走过人群,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色如鞠尘的鞠衣上——这礼服不仅象征着桑叶始生,更象征着女子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谢大夫人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既是激昂,也是酸楚。那个怯生生的,对谢家将她送入宫中怀着冷漠和委屈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出落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曾经暗中嘲笑她、鄙夷她的命妇,如今都只能在她的面前低头。谢珠藏穿着这桑黄衣步步而来,身后跟着的女官,竟如她凤尾上的羽翼——今时的鸾凤,已然舒张尾翼,有大成了。
    谢珠藏目不斜视地拾阶而上。
    赵婕妤看着谢珠藏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当然有过妄想,或许她能在亲蚕礼之前登上后位,这样接受数百命妇朝拜的人,便是她了。
    可赵婕妤看到谢珠藏才知道,这亲蚕大礼,的确非谢珠藏莫属——她竟恍然从谢珠藏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凤仪赫赫的昭敬皇后。
    那是她们永远无法企望的高峰。
    一步,再一步。
    先蚕坛共有六级台阶,谢珠藏走到最高处,她身后的女官依序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乐工奏响了《雍和》。
    谢珠藏将昭敬皇后的灵位,恭敬地奉至神位的左侧。然后,她跪了下来,身后数百的妃嫔命妇,也跟着跪了下来。
    “宝晨辉嘉,散彩没霞,悼华蕤之忽陨,悲音仪之渐哑……”
    她曾经背过无数次的《亲蚕大礼祭文》,如流水一般从她的口中极其顺滑地背了出来。
    重回这一世时,玄玉韫为替她向玄汉帝求这几年时间而跪在地上的场景;荼蘼阁的萧索与玄玉韫向她奔来时手中拎着的宫灯;她练说话直至哑然失声,而让玄玉韫误会生气时的委屈;因为口吃而在赏梅宴上被扈玉娇嘲弄,却有玄玉韫对她多加维护;玄玉韫陪着她在萱椿亭练绕口令……
    她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现在,玄玉韫的身影始终都在。
    “今桑坛布霭,有待亲蚕。丝织贤路,祈后垂临……”
    谢珠藏的目光落到昭敬皇后的灵位上——如果昭敬皇后在世,她也该很欣慰吧。像她的爹娘一样,欣慰她的长大,欣慰她和玄玉韫青梅竹马,相互扶持,从未离心。
    *
    玄玉韫站在摘星楼上,听到那隐约的《雍和》乐声,也忍不住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孤盯着她练了那么久,结果到了正日子孤反而看不到。若是孤也能在就好了……”
    他的脑海中,一如谢珠藏一样,闪过了过去的这几年无数的片段。在他跪在玄汉帝前替谢珠藏求这几年时,他是如此的焦虑不安。
    他唯一坚定的事,只不过是她一定能做到,她一定能站在他的身边,受万世景仰。
    “殿下和谢姑娘大婚之时,也是个正日子,您不仅能见着,谢姑娘还就站在您身边呢。”松烟在一旁讨喜地道。
    玄玉韫哈哈大笑,昂然颔首:“对。”
    他们,是注定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
    “雏凤衔云,萍涧登馨。礼章华翟,代率六宫。而允诸嗣之悲,以慰圣心之慜。”
    谢珠藏念完第二段祭词时,一辆马车悄然无声地从角门驶出。扈玉娇和三皇子一个坐在最右边,一个坐在最左边,相互别过身子,一言不发。
    扈玉娇的脸色蜡黄,死死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马车帘,像是要把这车帘盯出一个窟窿来。
    “瞧瞧这大好的春光,前几日还下着雨呢,今儿就放晴了。那都是因为太子妃娘娘正在祭祀嫘祖娘娘。我跟你说太子妃娘娘是有大功德的人,嫘祖娘娘见了才赏这抹春光。”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市,街市外有人在夸张地跟身边的人夸耀。
    “明明昨儿就放晴了。”有人反驳道。
    扈玉娇竖起了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无声地骂道:“谢珠藏,那就是个卑贱的结巴!她哪来的大功德!”
    然而,那反驳的人却话锋一转:“不过,太子妃娘娘是有大功德的人。你前儿去樊楼听说了没?那个藕实村来卖马蹄的,都说是太子妃娘娘赏恩,派人救了他命,家里还给太子妃娘娘立着长生碑呢。”
    “嘿!就冲着你也夸太子妃娘娘,这篮子我给你便宜半文钱,买两个就能便宜一文钱。桑叶眼瞅着能摘了,不整俩回去装桑叶?”
    “半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拉倒得了!”
    马车外嬉笑怒骂,皆是市井鲜活的气息。
    再没有人说谢珠藏半句不好。
    扈玉娇梗着脖子,僵坐在那儿,直到听到守城门的官吏放行的声音,她终于忍不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谢珠藏领数百嫔妃命妇,受着夸耀尊重。而她呢?她家破人亡,窝在这个破烂马车里,跟着这个几乎成了死仇的丈夫,去那苦闷的边疆。
    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无限尊荣,本该都是她的啊!都是她的啊!
    三皇子厌恶地看了扈玉娇一眼,脸色沉得像暗夜。
    有什么好哭的!还不都是自讨苦吃!
    *
    “长谢千秋,慰此哀忱。”
    谢珠藏缓缓地吐露出祭词的最后一句话。
    往事如烟,在她的眼中纷纷而散。
    她眼中只有春光——春光照耀的未来,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谢珠藏缓缓地站起身来,端而转身,面对众人,肃然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