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哀哀欲绝,是个温婉的女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若在哀悼她逝去的亲人。
    贺千空忽的拉开帷幕向外张望,可人来人往,那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世子怎么了?”
    过了许久,贺千空语气迷蒙:“娘,也很爱唱这首歌……”
    车马辚辚而行,马车上的纸锭不停晃动,划出白色的弧线。
    贺千空道:“她很喜欢江南的风景,我小的时候朗月阁湖畔种满花草桃李,每到这个季节,桃李满园,桃花朵朵,她若身子好,便会抱着我坐在湖畔,哼着这首歌。”
    他冷硬的脸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关于她,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件事。”
    可自她逝去,朗月阁闲置了十五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不堪回首。
    这段往事他一直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刚入宫时,总有宫妃装样问他是否想念赵氏,贺千空皆冷着脸摇着头,冷心冷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可无人知,夜深人静之时,他抱着膝盖遥望天际,心中默念神佛名号,只盼得再看赵氏一眼。
    却……失望到天明。
    男人疏离冷漠的瞳孔第一次流露迷茫,林姝蔓只觉得心被人重重揪了一下,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了好奇,想探究贺千空以往岁月的一切,想穿过时间的屏障,抱住那个小小的贺千空。
    然而,林姝蔓只能伸出手,抱住现在的他,轻声道:“娘真是多才多艺,等我们回家,我也这么装扮朗月阁。”
    贺千空搂紧怀中软软的小人,下颌抵在她的额头,“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幸好,这漫漫岁月,有你与共。
    马车踩着潮湿泥泞的小路缓慢前行,半个时辰后,终是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
    两人刚下了马车,便有婢女回报:“世子,世子夫人,晚间公爷设了家宴,邀请众人一起用膳,请两位前去。”
    贺千空点头表示知会了,两人回了朗月阁,将湿衣裳换下,又饮了杯红糖姜汁水驱寒。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晚间,贺千空与林姝蔓相携去了正院。
    正屋内,上首镇国公与卫氏早已等候多时。下首贺驰宇与孙氏也在。孙氏脸上扑了重重的粉,皮笑肉不笑端坐着。
    见到两人,卫氏先乐道:“你们可来了。”
    林姝蔓裣衽行礼:“路上耽误了。”
    下一瞬,卫氏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只见林姝蔓红底牡丹织锦马面裙后隐了个身影,那居然是个穿水粉色团花绫罗衣裳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滴溜溜,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屋内的人。
    正是贺青青!
    卫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自听了红果汇报,她便在等这一日,却不想家宴之上,林姝蔓居然大大方方带了贺青青来?!
    镇国公不明所以:“这是谁?”
    林姝蔓掩唇叹道:“我与世子来时,见有丫鬟训斥这孩子,一问才知她叫贺青青,是田姨娘女儿。儿媳不懂这里有何缘故,只是公爷的孩子理应也是府上的姑娘小姐,怎么落得这么凄惨,便一时不忍带她来了。”
    第92章 家宴
    镇国公不由一怔,神色恍惚,田姨娘?他费了好久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身影。田姨娘的女儿似乎有些印象,但这些后宅琐事他多是交给卫氏打理,从来没有过问一句。
    如今突然间,见到贺青青,才意识到他许久未见过这个庶出的女儿。
    卫氏突地敛衽跪下,期期艾艾:“公爷,都是妾的错,妾一时疏忽竟让人欺负了青青,青青自诞下便多灾多难,大夫让她少见人,妾便将田姨娘与青青移到偏院,不想竟有人包藏祸心欺负青青。”
    她抹了抹眼角,“都是妾的错,请公爷责罚!”
    镇国公忙扶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夫妻我能不知道你的人品,你一天要打理国公府上上下下,一时没照顾到而已,不必如此。”
    卫氏这才止了泪,含情脉脉,“多谢公爷。”
    林姝蔓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小呷一口。好一招以退为进,卫氏这一番话下去,她倒不好在这上大做文章。
    看镇国公对卫氏的重视便知,多年来卫氏经营的贤淑大方形象深入人心,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扳动。
    不过幸好,她也不急。贺青青也不过是个引子。
    镇国公安抚完卫氏,对着贺青青招手:“你走进些。”
    待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这女孩眉眼清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且贺青青眉宇间有三分肖似镇国公。
    镇国公问道:“你今年多大?”
    贺青青行了个礼,小小的人礼节却周全到位,“回公爷的话,青青今年十六。”
    镇国公不由一怔,十六?居然比贺芳芜都大上两岁,及笄的女儿了,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
    他叹气:“还叫公爷?”
    贺青青咬了咬下唇,嗫嚅道:“爹爹。”
    她声音细细的,人又小小的,看起来不似十六的大姑娘,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镇国公本就心底有愧,现下又泛起丝丝怜爱。他忽的想起贺青青生母,田姨娘,在他的回忆中,那是个温婉绝色的江南女子,却犯下了大错被他疏远。
    如今记忆涌来,他道:“你姨娘这些年过得怎样?”
    旁侧卫氏身形一颤,又迅速稳住。
    贺青青乖巧道:“姨娘每日烧香礼佛,言道自己犯了错,不求佛祖宽恕,只想保佑爹爹身子康健,她便日日茹素也心甘情愿。”
    这番说辞是林姝蔓与田姨娘商议后教给贺青青的,当年的事虽是陷害,可卫氏手脚利索,加之岁月长远,证据早已消失的七七八八,这时候再开口说冤枉,镇国公定是不信,反而会厌弃田姨娘。
    果然,此话一出,镇国公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便不再多说。
    又问了其他琐碎事,当提及贺青青住哪时,镇国公有些犯了难。
    此刻林姝蔓轻声道:“公爷若是不嫌弃,不若将青青放到我和世子住所。说来也巧,我与青青真是一见如故,好似亲姐妹一般,以后青青出嫁了,我定要添上一份厚礼呢。”
    话音坠地,镇国公不由得大喜过望,点头应允。时辰到了,他不再多问,便宣布传菜。
    用膳时,一家人各怀心思,席间气氛冷清,膳毕,众人皆早早离了席。
    这一夜镇国公并未提及田姨娘,还是照常歇在了卫氏这里。
    第二日,海棠禀报了这个消息,她犹犹豫豫道:“夫人,田姨娘能行么?”
    林姝蔓点头:“你等着看吧。”镇国公毕竟要给卫氏面子,这一晚不代表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第二晚,镇国公如约去了田姨娘处。卫氏动作迅速,在贺青青出现后,她立即给田姨娘置办了屋舍,把一切后患掐死。
    屋中虽不奢华,却还算过得去,处处流露出雅致,田姨娘一身绀青素纹棉质袄裙,漆黑的发上只别了一只银色簪子,却衬得眉眼温婉,恰似一潭温柔的泉水。
    见到镇国公,她不卑不亢,眼圈却悄然红了。
    镇国公感慨万千,叹气道:“这些年……你可怪我?”
    田姨娘哽咽道:“当年是我不知事,这几年我一直在吃素念佛,只盼着佛祖宽恕我的罪孽,保佑公爷康健。”
    她不喊冤不抱怨,镇国公心头颤了一颤,回忆起往昔岁月
    “你现在还会唱以前的小调么?”他问。
    田姨娘抬眼瞟他,“公爷要听么?”
    夜晚,田姨娘处声声吴侬软语回荡,自此之后,镇国公一连五晚都歇在田姨娘处。
    田姨娘是年轻时陪过他的老人,熟悉他的性子,伺候他更是妥帖,再加之贺青青在侧,不同于贺芳芜的任性刁蛮,贺青青乖巧懂事,大大的眼睛总带着孺慕与崇拜,让镇国公很是受用。
    镇国公虽对卫氏一如既往的重视、尊重,可田姨娘得了疼爱,作为这府中的另一股势力悄然崛起。
    另一方面,林姝蔓也没有忘记对田姨娘的承诺,春日万物复苏,贵女主妇又开始宴请宾客,各种赏花宴、踏青会的帖子纷至沓来。
    林姝蔓挑拣一番,选了两个宴会,带着贺青青出席。贺青青本是个清秀美人,一番收拾打扮后更是动人心神,她虽有些怯懦,却文静端庄,不适合做宗妇,但完全可以给小儿子当媳妇。
    再加之林姝蔓亲自带着贺青青,她的身价飞涨,两个宴会下便有小官来提亲,虽林姝蔓一番细看之下都拒了,从此,镇国公更是看重贺青青。
    一个庶女嫁给夫家还能帮衬娘家,且贺青青得了林姝蔓青睐,以此为借口也可以拉拢下大儿子,要知道镇国公正愁找不到机会与贺千空套近乎。
    种种原因,田姨娘崛起,卫氏不得不分出心神对付这边,再无暇给林姝蔓添堵。
    卫氏、孙氏消停后,林姝蔓可算有了个清净日子。除了夜里过分劳累,一切岁月静好。
    一转眼,日子如白驹过隙,三月已快要过完。
    这日早,贺芳芜再忍不住,来了卫氏正屋,抱头痛哭,“娘,你管管贺青青啊!爹爹最近怎么了,竟关心那个小贱人!”
    自打贺青青横空出世,贺芳芜日子可不好过,贺青青比她大,是正经的大姑娘,虽是庶出,可镇国公看护,好东西不断。
    卫氏听女儿的话心底也是一阵酸涩,她何尝不想收拾贺青青和田姨娘?可根本无从下手!
    田姨娘性子谨慎,经了事更是警惕,每日早早来给卫氏请安,比孙氏来得都早,面上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卫氏根本难以下手。
    近日看下来,卫氏不得不承认林姝蔓这手很是厉害。要知道她最大的依仗就是镇国公,这一招直击软肋,卫氏疼都没处喊。
    再看小女儿哭得伤心,卫氏叹气:“芜儿,听娘劝,且忍一忍,娘不会让她们继续嚣张,但你要忍一时,切记不可去找她们的麻烦。”
    连哄带骗,贺芳芜总算被劝了回去。卫氏脸色阴沉对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去卫家,把卫七娘子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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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93章 好友
    婢女红果动作迅速,当日下午卫怡衿便进了镇国公府的正院。
    卫氏等候多时,一见她来,吩咐下人:“去给七娘打扮一番,记得按我说的妆容布置。”
    下人们带了卫怡衿下去。
    红果心中犹豫,终是不解道:“夫人,奴婢愚钝,卫小娘子生得也是清秀可人,但也及不上莲玉,世子连莲玉都拒绝了……”
    卫氏抿了口茶,“卫娘子容貌不过中上,但是她生得好,像极了一个人。”
    红果不明白。
    卫氏却道:“你还小不懂,夫妻间妾室通房其实都不怕,怕的是两人心间有刺,拔不出来碰不得,时日久了,夫妻生了隔阂,离了心,这日子便怎么也过不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