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咖啡馆事件簿.在狭小房间中的动物们
作品:《请你在黎明之前呼唤我》 「美星小姐,你知道世界三大咖啡吗?」
在某个下着雨的非假日午后,塔列兰里仍旧生意冷清。
随着时序进入十二月,气候变得更适合喝热咖啡了。在这个会有人冠上「思念」二字的季节,我还是一如往常,一找到空档就前往塔列兰,美星咖啡师也同样带着微笑接待我,但两人的关系却毫无进展。不过,一想到现在的情况,我反而对两人的关系没有变化感到安心。
即使在关系上没有特别变化,我还是能感觉到眼前的咖啡味道出现细微的改变。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吗?还是味道难得地变差了?该不会是我自己的心理因素吧?无论如何,至少咖啡师在听到隔着吧台的我突然提出的问题后,还是亲切地回答我,完全看不到像是在暗示味道不稳定的浮躁情绪。
「知道,是蓝山、吉力马札罗、可那吧?」
啊,这些咖啡豆的确被称为世界三大咖啡。蓝山是牙买加的蓝山山脉高地栽种的高级品种,在日本特别受欢迎。用不着我再次说明,咖啡师从我的电子信箱联想到的便是这个品牌。吉力马札罗这个品牌,原本是指坦尚尼亚的吉力马札罗山区生产的咖啡豆,现在则泛指坦尚尼亚产的咖啡豆。美星咖啡师的姓是切间,吉力马扎罗也有人简称成吉力马(1)。最后,可那是夏威夷岛产的咖啡豆,也是高级品。而从夏威夷可那这个名称,也可以联想到某位人物……不过自那天以来,就成了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名字。
——从那天之后,早已过了一个月。
「美、美星小姐!」
在我不得不违反约定,开口说出胡内波和这个名字的瞬间,美星咖啡师便如同断线的人偶般,当场昏倒了。
之后的情况真是一片混乱。水山小姐搂着咖啡师的肩膀,边叫她边轻拍她脸颊。藻川先生则飞奔进吧台后方的准备室,将一个有可爱花纹的小包包丢向水山小姐,但她却说「哪吞得下啊」而没有接住。从打开的小包包里掉出好几种药,全散落在地上。于是藻川先生又再度折回准备室,拿了小玻璃杯和威士忌酒瓶过来。水山小姐喂咖啡师喝下酒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她逞强地说自己没事,但水山小姐还是扶着她,和藻…先生走进准备室。直到咖啡师在房内休息,剩下两个人回到店里前,我只能没出息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水山小姐代替咖啡师在我面前坐下来后,便告诉我她已经让咖啡师在准备室的床上休息了。虽然我没看到准备室里的情况,但既然有床,代表里面空间应该比我想得还宽广。
「把所有事情毫无隐瞒地说出来吧!美星想知道的答案,我全部都会代替她听。」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把我和胡内谈话内容还记得的部分告诉她。当我说完后,水山小姐摇了摇头,让我看她的手机萤幕。
「这是……?」
萤幕上的照片似乎是在晴朗的丹山公园的樱花树下拍的。照片中有三个人,站在中间的是美星咖啡师,头发比现在还长,穿着碎花图样的针织上衣和吊带裤,可爱中带点孩子气。在她左边就是水山小姐,右边则是一位脸上带着浅浅笑容的男性,看来很年轻,却给人一种呆板土气的印象。
「虽然听起来像在找藉口,」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我会没发现也是理所当然。那个人就是四年前的胡内波和。」
我感到惊骇不已。我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那名青年拥有的俐落气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果只把脸和我脑中的印象对照,勉强可以接受他们是同一个人。
「当时我跟美星交情也不深,但美星说要带认识没多久的客入去公园时,我实在不放心,而且一直觉得她缺乏警觉心,所以我就跟去了。当天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后来想想,当时有很多事我都应该更认真地制止她才对。」
1「吉力马」发音(kilimah)与「切间」的日文发音(kilima)相似。
「晶子小姐也认识胡内罗?」
「虽然我不知道有几成是偶然,但胡内恐怕是跟踪美星到心暖商店,然后在那里发现我。接着他偷听到我和美星的电话内容,便试着和你接触。方法可能是假扮成店员,也有可能只是问你要不要试投而已。」
「为什么他要和我接触呢?」
「应该是想知道你和美星究竟是什么关系吧!他连你们去了小酒馆都知道。」他一直跟踪我们吗?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就寒毛直竖。
「如果就你所言,胡内掌握了美星这四年来的交友情况的话,不可能只把你当成一般常客。所以胡内才会调查你的底细,假装偶然遇见你吧。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做这种事。」
她的话让我吓了一跳。虽然很想追问出他的真正意图,不过现在不适合提起。
「……为了以防万一,我一直留着这张照片,不过现在看来根本没意义了。」
水山小姐的视线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机。虽然很失礼,不过真要说的话,她是名态度冷淡的女性。即使外表冷淡,却可以看出她对好友情意之深非比寻常。这就是所谓的愈不会轻易展现友善的一面,内心就愈可能隐藏着温柔吧。还是就像她先前的发言中也能窥见的那样,其实是因为对咖啡师的痛苦抱有某种责任感呢?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们之间的友情没有那么悲哀。
「所以晶子小姐完全不知道胡内在这四年申发生了什么事吧?因为你连他的外表变了那么多都没察觉到。」
「是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背对着我吧!如果想责备我太粗心的话,你也跟我犯了同样的错喔。你们的谈话中可以找到好几个不对劲的地方。」
「呃,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想,胡内能掩饰话中的不对劲,大概是因为他用轻视的态度叙述『男人』的行为吧。」
胡内毫不留情地批评像「男人」一样不努力让他人接纳自己的人。但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男人」是胡内本人,他所说的话简直就是在狠狠地批判过去的自己。
「主动跟我攀谈的胡内看起来比一般人还在意自己的外表和态度,和『男人』感觉像是完全相反。当然,所谓的成长,很多都是建立在否定过去的自己上,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是,为了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胡内应该彻底反省了自己的过去才对吧。只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一直无法放弃美星小姐呢?」
「你把事情说得很复杂呢。」她移动抵在太阳穴上的食指,将长发塞在耳后。「以窗户没上锁被小偷闯空门的情况来看,不只会埋怨自己没好好检查,也一定会怨恨闯空门的小偷吧?但这两个怨恨是独立的,不管以后再怎么仔细检查门窗,对小偷的怨恨还是不会消失。」
「所以美星小姐是闯空门的小偷罗?」
「我觉得她其实是圣诞老人,只是胡内把她当成小偷了。」
真是难以理解的譬喻。我明白她想表示比起不感谢让自己成长,对此燃起憎恶之情的心境反而十分常见。即便已经过了四年,胡内还是无法允许她像以前对待他那样,以同样的态度和别人来往。
「外表是彻底改头换面了,但最棘手的地方还是没变啊。」
「因为他不只坦荡荡地表明身分,连联络方式都告诉你。他应该想暗中干涉你的行动,幸运的话,说不定能破坏你和美星的关系,这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想和你见面。」
水山小姐以带有请求之意的眼神看着我。
「拜托你,以后绝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有个人在保护着她。我再次体认到她说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或虚假。
「你只听胡内叙述大概无法想像,其实那时候美星受到的打击非常大。就算身体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精神上的打击却连旁观者都看得出来。原本个性天真活泼的女生,竟然变得闷闷不乐,连话也不太说了……你也看到刚才的那些药了吧?最近应该没那么严重了,但当时甚至不靠那些药就无法入眠。」
曾几何时,藻川先生已经把散落在地上的药收拾干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不该去碰那些药,而且我也没办法一眼就认出那是何种药,但从她的叙述来看,可能是安眠药或镇定剂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胸口却还是泛起一丝苦涩。
「我之前听她谈起你时,其实很高兴。在经过漫长的时间疗伤后,她终于振作到能和异性深交了。只是没想到现在那家伙又来碍事。」
「又还不能一口咬定一定会出事……胡内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突然攻擎她了。」
「你还有办法这么悠哉啊?他都直接跑来告诉你『有可能遭遇危险』了耶。这不是威胁是什么?你如果再和美星继续往来,上次是刚好有人阻止,这次可就不保证能得救了。要是再发生那种事情——让美星觉得是自己跟异性交心,才会导致他做出更进一步的恶行,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再振作起来了。」
「所以意思是叫我别再和她见面罗。」
我移开视线。水山小姐只轻吐出混有叹息的一声「嗯」。
「考虑到这层关系,再次思考胡内所说的话,我不觉得他只是想告诉我『别和切间美星走得太近』。所谓的不要重蹈覆辙,换句话说,就是我连要来喝她的咖啡都不行吧?」
「这……不对,我觉得不是这样。」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虽然晶子小姐你说我悠哉,但我不愿对胡内言听计从,也不想再也喝不到美星小姐煮的咖啡,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避免这种局面。就算叫我不要重蹈覆辙,但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对胡内的为人几乎一无所知啊。如果有其他方法的话——」
「那你就想啊!」
她突然大声地吼道,吓得小猫一溜烟地躲进收银柜台内。坐在店内一角的藻川先生也朝我瞪了一眼,但仍旧保持沉默。
「如果美星觉得自己说不定终于找到能交心的对象,那你疏远她绝对不是最好的作法。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邪样的话,你也来想办法啊。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继续维持现状不过是在逃避而已。想想办法吧!我也会一起想的。」
方法。不重蹈覆辙的方法。能够拯救切间美星摆脱胡内恶行的方法。
「……我今天还是先回去吧。美星小姐就拜托你了。」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没有心情注意准备室里的情况。当我伸手推开门,铃声随之响起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转头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水山小姐的态度相当瞧不超人。
「为什么美星小姐会选择我当这么重要的对象呢?我不觉得我像以前的她一样积极地想让人敞开心胸。还是相反的,我和以前的胡内一样,看起来都不太愿意敞开心胸跟人来往,所以才让她产生同情心?」
「这我哪知道。」她甚是不耐地转头望向窗户,接着说:「但是,她曾经说过一句话。说你『好像很享受地喝着咖啡』。」
……咖啡?
「呃,这句话让我有一点期望落空的感觉耶。」
「所谓对谁动心的契机,不都是像这样的小事吗?」
我向若无其事地抛出这句话的水山小姐告别,在回家路上反过来思考自己的情况。
嗯,或许真是小事也说不定。
——为了甩开心中的郁闷,我故意开朗地回应她。
「不愧是职业咖啡师,回答得毫不迟疑。不过呢,美星小姐。我原本设想的答案不是这个,而是世界三大『梦幻』咖啡。」
「那就是别称鼬鼠咖啡的印尼麝香猫咖啡和非洲的猴子咖啡,以及越南的貂咖啡罗?」
我还是没在咖啡师的微笑中看见一丝动摇。
「这三种都是动物吃了咖啡的果实,也就是咖啡果后,从排出的粪便挑出未消化的咖啡豆,经过清洗、干燥等步骤处理,制成可以冲煮的咖啡。据说在沿着消化器官通过动物体内的过程中,咖啡豆会产生变化,形成复杂且独特的香味,麝香猫咖啡产量稀少,所以贩卖价格非常高,而猴子咖啡则几乎被当成传说看待。」
「不知情的人听到是从粪里取出豆子,应该会觉得相当震惊吧。老实说,就连我这种咖啡爱好者,也忍不住眉头一皱。」
「哎呀,只要能喝到好喝的咖啡,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喔。」
我真想把「胆大如粪」(2)这四个字送给她。
「不过,和普通的咖啡相比,你也无法否认它会让人产生抗拒感吧?说到这,其实昨天我某个开咖啡店的朋友刚好从台湾旅游回来。他送给我的礼物就是『猴子咖啡』。好像是在台湾山区种植咖啡树,而野生的台湾猾猴偷吃咖啡果,再把它们吐出的种子收集起来的咖啡豆。怎么样?跟粪比起来,应该更有意愿喝喝看吧?」
「哎呀哎呀,那还真让人好奇。您的朋友实在非常大方呢!」
「不,因为真的很贵,我朋友只把他买的分一点点给我。虽然很可惜,但分量够冲煮两三杯,我日后会再向你详述那是什么味道……呃,请问你在做什么?」
2原文为「粪度胸」,意指一个人的胆量极大。
只见咖啡师收起了刚才还拿在手上的餐具,手脚俐落地开始脱下深蓝色围裙。她手指绕到背后,挺起胸膛说:
「青山先生,请容我事先说明,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以我的原则来说,到身为异性的您家里叨扰其实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可是,如果想要彻底钻研一项事物,在过程中难免会伴随一些危险。还请您千万别把我误会成能毫不迟疑地做出这种事的女性。」
「呃,你该不会……」总觉得她好像对我说了很多失礼的话。「打算现在到我家来吧?」
「若错失这个良机,您应该在两天内就会把它喝完了吧。既然如此,因为是猴子咖啡,我也只能忍痛如断肠地选择这条路了。」
「断肠」这个词,是从母猴失去小猴后,体内肠子断成数截而来,引申指极度悲伤。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开玩笑,但「断肠」那句话实在很多余。
我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歪斜着椅子,环顾店内。我十分好奇从刚才就趴在地上翻找家具下方或细缝的藻川老爷爷究竟在干嘛。感觉随意放在桌上的几枚钱币应该可以回答我的疑惑,但我一时还想像不出大略的情况。
看着他感觉有点可怜地扭动后背,我努力藏起自己的表情,否则我的嘴角就会忍不住上扬了——事情未免进行得太顺利了。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只好请你走一趟了」我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过,如果美星小姐要来我家,那店谁来顾呢?」
我一开口,老爷爷就迅速地站起来,转身对着我拍拍自己的胸膛。
「我来吧。」
我和咖啡师陷入沉默。在一片死寂中,只听得见查尔斯彷佛在大啖饲料的清脆咀嚼声。
「……我会以进修的名义临时休业。现在客人很少,应该没关系吧。不好意思,青山先生,能麻烦您帮我把外面的电子招牌搬到里面吗?」
「好,我知道了。」
「我来顾店吧。」
我依照她的指示先走到店外,把电子招牌拉到里面。虽然底下附有轮子,但要拖到红砖道上的难度比我想像中还高,最后竟花了将近五分钟。平常这工作一定是交给老爷爷负责吧。
我回到店内,就看到店门旁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托特包。从开口可以窥见黑白两色的制服,应该是匆匆忙忙换下来的。最后咖啡师从旁边的厕所走出来,身上穿着灰色大衣。
「让您久等了,那我们走吧。」
听到咖啡师的声音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爷爷转过身来,又说了第三次。
「我就说店——」
「才不让你顾!」
简直是虐待心脏。身旁的咖啡师有如火山爆发般大声怒吼。
「我打死也不会把店交给一直缠着年轻女客人不放,最后被对方拿零钱砸的人顾!在你把零钱不多也不少地全部捡起来前,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下子我知道前因后果了。在我来到店里前,他们似乎才刚吵过一架。不过说真的,你究竟在搞什么啊,老爷爷。
我主动提起咖啡师的托特包,重量比我想像中的重很多,不过我还是一路朝着自己家前进。在前往法院前的公车站途中,咖啡师看到我的苔绿色雨伞,便露出了彷佛很怀念的微笑。在转瞬即逝的日子中,我们两人的距离确实逐渐拉近了。当我如此告诫自己,要达成真正的愿望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今天则是另有目的时,先前如浓雾般始终在我心里徘徊的不安,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2
北白川某栋旧公寓顶楼二楼的其中一间房间,就是我的私人堡垒。搭公车的话,得在银阁寺道站下车;但若在法院前上车的话,就不需换车,可以直接抵达。
「我每天会走路经过今出川通,也经常在白川通搭公车,要去塔列兰的话,从那条路走会比较方便。」
在说明的过程中,我们也抵达了我家。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自己先走进去,然后在水泥地上请咖啡师进来。
「来,请进,不好意思,我家有点脏乱。」
「打扰了。」
咖啡师轻轻地行礼,然后踏出值得纪念的一步。她从系统浴室前走过,脚步轻快地穿越狭窄的厨房,站在我房间入口说了一句感想。
「很干净的房间呀。」
「是吗?因为我昨天刚好有用吸尘器吧。」
我故意装傻。其实为了以防万一,我昨天才仔细打扫过每个角落。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尽头放着床,前方是矮桌,其他空间则被最基本的家具占满,除了干净外,毫无其他优点可言。虽然很单调,但独居男人的房间应该都像这样吧。
咖啡师一走进我房间,就把脱下来的大衣折好,和歪向一边的包包一起放在床铺旁。这该叫美式学院风吗?菱格纹的针织外套和裤裙的搭配真是绝妙。接着她把我随手放在地上的托特包放到自己的东西旁边,左右环顾后便低声说:
「事不宜迟,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吧。」
「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药品。请到这边来。」
我和她一起来到厨房后,就从餐具柜里取出保存咖啡豆用的密封罐。我已经事先把朋友给我的咖啡豆放进罐子里了。一打开盖子,四周就充满了烘焙完成的豆香。
「这就是猴子咖啡……」咖啡师露出了心醉不已的眼神。「让人兴奋得想学猴子吱吱叫呢!」(3)
3日文的「兴奋」(ウキウキ)类似猴子的叫声。
我决定当作没听到。「我已经请朋友进行烘焙了。接下来只要把它磨成咖啡粉,然后再冲煮……啊。」
「怎么了吗?」
「真糟糕,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的滤纸用完了。」
「青山先生也会不小心把滤纸用完啊。」
「是、是啊。不好意思,我们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吧。」
「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不行啦,这里是我家耶。」
我拉着不知为何鼓着脸颊的她,暂时离开自己的家。我在公寓走廊要通往楼梯的地方停下,把踩在脚跟下的运动鞋穿好。这时,突然有一名棒球帽沿压得很低的男性爬上楼梯,我们便侧着身子让他先通过。
「刚才那是……」她回头看着男性,似乎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耶,如果不是住这里的人,就是送报纸的吧?」
「但他手上好像没拿报纸耶。」
「因为只有一份,所以没看到吧,这栋公寓大部分都是独居的学生,会订晚报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走到楼梯底部后,我打开伞。因为两人无法共撑一把,咖啡师也反应迅速地拿出自己的伞。我像要甩开雨水般地转着伞柄,带着她走下今出川通的坡道。
我在写着「农学部前店」的便利商店里找到滤纸,还顺便买了茶点之类的东西。回到公寓时,总共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在楼梯下收起濡湿的伞时,咖啡师突然往上一看。
「又有人在上面呢!」
经她这么一说,找也听到了在二楼走廊上逐渐跑远的脚步声。
「应该是快迟到的学生急急忙忙冲出房间的声音吧。现在已经快到下一堂课的上课时间了。这间公寓的房间排成一列,另一头也有楼梯。」
看来她现在已经变得如惊弓之鸟般敏感。如果原因与我猜想得相同,那或许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情况。虽然是她先提议要来我家,但我也同样产生了责任感,胸口隐隐作痛。
二楼走廊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家的门上则如我所料地夹着晚报。我取下它后再次打开门,请咖啡师进入里面的房间。
「咦,那是什么?」
桌上有个装饰得很华丽的大包裹吸引了咖啡师的目光。
「哦,之前说好要送你的赔礼已经送到啦。」
实际说出事先想好的台词时,还是显得很生硬。我为了掩饰害羞,把晚报往床上一扔,结果报纸翻了开来,变得乱七八糟的。
「哇!」令人高兴的反应。她双手掩着嘴角,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还真是有趣呢!其实——」
「既然都要磨豆子了,不如就请你来解开这个谜题吧。」
咖啡师听到我的提议后眨了眨眼。「也就是说……」
「你也看到了吧,我们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礼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送进来的呢?当然了,我和你一起走出房间,可没有机会把它放在桌上。」
「那个,青山先生。」
「怎么了吗?」
「这才是您真正的目的吧?」
唔呃。「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刚好拿到猴子咖啡罢了,而且是你先说想来这里的……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请你原谅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想逃避她的问题,却不知不觉变成一劲地猛道歉。
「请您别这样,您跟我道歉的话,反而会让被您耍得团团转的我更丢脸的。」
咖啡师以哭笑不得的神情说道。毕竟她曾要我带她去出町柳的咖啡店,所以我猜她一听到很可能再也没机会取得的稀有咖啡,一定会要求在新鲜度还没流失前让她喝喝看。这个计划的疑虑在于她究竟肯不肯踏进异性家里,不过显然她的好奇心轻而易举地凌驾了警觉性。
「老实说,我根本没料到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呢!原本预设最好的情况是你晚上才会来我家,结果你竟然说走就走,连店都提早关门。」
「您别再说了啦。」她的脸愈来愈红。
「不过,反正咖啡豆是一定得磨的,顺便解解看这个谜题也不错吧?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厨房拿豆子跟磨豆机——」
「啊,这个嘛……」咖啡师先把包裹抱在怀里,看了看没有关得很紧的衣橱,再抬头仰望桌子正上方的天花板,最后朝玄关瞥了一眼。「不需要用到手摇式磨豆机,因为我已经磨好了。」
……咦?什么?
「这是非常典型的手法。礼物原本放在稍微打开的壁橱内,位置应该比桌子略高,上面用绑成一圈的长钓鱼线或类似的物体穿过,再把线勾在桌子正上方的挂钩。」
她指了指天花板。我就算不看也知道,那里有个我钉上去的小型金属挂钩。
「之后,为了不让钓鱼线太显眼,就一路延伸到玄关。您在离开房间时,抓着从门缝间穿出的钓鱼线,边走边拉。以这个礼物的重量来看,应该会被钓鱼线从壁橱里吊上来,碰到挂钩后才停止。这时您再停下脚步假装穿鞋子,然后剪断绑成一圈的钓鱼线,礼物就会掉下来,并以本身的柔软触感当缓冲,最后固定在桌上。接下来您只需要拉扯钓鱼线被切断的那一端,将线藏起来就行了。」
「这、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我的话就像在说「如果这是虚构的理论,那我自白也不足采信」一样。「你有证据吗?证据在哪?」
「证据现在一定还在那里,不是吗?」
咖啡师手指向放在水泥地上的伞架,自信满满的态度甚至让人下意识不敢与她为敌。
「我刚才一直觉得您不停在转伞,所以应该是把钓鱼线缠在伞柄上吧?光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呢……不过,青山先生。」
「在。」她突然呼唤我的名字,我忍不住挺起背脊。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
「凭这种程度的诡计就想让我磨豆子,请您不要太小看我好吗?」
「是、是,我甘拜下风!」
我差点就想对她下跪磕头了。她只在短短的瞬间就看穿诡计的每一个细节。我在昨天拿到猴子咖啡时想到这个计划后,就准备了我特别挑选的礼物和所需的工具,今天早上还实验了好几次,以提高计划的可行性,用尽办法想给她一个惊喜。在实际进行的时候,我还很佩服自己能想出如此妙计,但咖啡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它,真是太扼腕了。
她心情很好地摇了摇包裹。
「我可以打开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拆了起来。绑住开口的缎带和外包装连在一起,使得包裹看起来像个束口袋,可能掉到桌上时力道太大,就算不解下缎带,开口也早已松开。咖啡师用手指把开口撑开,慢慢往下压。
从包裹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大泰迪熊玩偶。
「好可爱的礼物喔。」所谓的可爱究竟是指泰迪熊,还是指我的挑选眼光呢?她的说法两种都说得通。
「你之前说过吧?为了遏止藻川先生爱偷懒的恶习,干脆在角落的椅子上放个大玩偶之类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所以也兼具实际利益,对吧?呵呵,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突然停止解开包裹。
「为了避免带回去时升湿,等我回到店里后再拆开吧。」
我强烈地感觉到她慌张地想用笑容掩饰什么。
「还是先在这里看一下整只熊长怎样吧?」
「呃,可是……」
「好啦好啦,只要像这样用力一拉!」
我从旁伸向包裹的手一使力,咖啡师就像勉强忍住嘴里的尖叫般,轻轻地「啊」了一声。
「咦……怎么会这样?」
我没办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终于现出全身的泰迪熊,原本应该只是个普通的玩偶,现在却像刚跟同类经历过生死决斗般,身体和四肢到处布满裂痕,变得破烂不堪。
3
礼物常常被加上「充满心意」的形容词,不过应该不是代表「赋予灵魂」的意思。
「我从包裹开口看见布上的裂痕,原本打算在青山先生发现前带回去缝补的……没想到竟会这么凄惨。」
咖啡师说话时脸色苍白,我也完全陷入混乱。
「不对啊,这太奇怪了。今天早上出门前,我要把这家伙挂在衣橱里时,还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喔。我那时曾解开缎带,亲眼确定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然后离开家的时候也确实把门上锁了。换句话说,它是在变成密室的房间内被弄得破破烂烂的。」
难道真的有灵魂附身在玩偶上?咖啡师当然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肯定是我们两个以外的人做的好事。青山先生,您有这间房间的备份钥匙吗?」
我走向厨房,拉开餐具柜的抽屉。我一直把房东交给我的唯一一把备份钥匙放在这里。拿出钥匙后,我走回房间。
「备份钥匙在这里——等等,你在干什么啊,美星小姐!」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背后架住咖啡师的双臂。因为她方才把手放在壁橱的折叠门上,眼看就要把它一口气拉开。
「放开我!」就算硬是被我拉住,咖啡师仍旧喘着气想伸手打开壁橱。「刚才我检查过了,窗户是锁上的,而玄关门之前也的确锁着,再加上您说备份钥匙没有不见,您知道这个状况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不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里是个密室吗?」
「没错,这也代表着除了我们,没有人离开这个房间,不是吗?」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如果不从外面锁上门的话,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这个房间变成密室后再离开——换句话说,把泰迪熊弄得破烂不堪的入侵者,一定还待在这个房间的某处。
「可、可是我们又还没弄清楚他用什么方法闯进来,通常都是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吧?」
「青山先生,您真的有替自己的大门上锁吗?」
「啊?你刚才不是也承认了吗?玄关的门之前的确是锁着的。」
「是的,我看到青山先生您用钥匙开门了,但我没有看见您是否用钥匙锁门。」
所谓的人之常情,就是在听到这种话后会跟着愈来愈没把握。
「也就是说,入侵者是从我忘记上锁的大门进来,然后从内侧上锁的。」
「但他在破坏玩偶后,怎么都不可能特地把机关恢复成原状,所以他闯进房间的时间点,大概是在我们去便利商店的那二十分钟内。」
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棒球帽男的身影。那时候我以为他是送报员,但我们回公寓时也有听到脚步声,就算把它当成送晚报的人的脚步声也不奇怪。
「不过,入侵者的目的是什么?他刻意破坏玩偶有什么意义吗?」
咖啡师充满恐惧不安的视线仍旧紧盯着壁橱的门。
「既然入侵者察觉到您忘记锁门,先不论是否为偶然,他应该看见我们才对。在这个前提下,当我试着想像他去破坏一看就知道是礼物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时,我就——」
我突然觉得自己从背后抱住的娇小身体变得沉重。
「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快昏倒了。」
我感到一阵颤栗。咖啡师正怀疑这是名叫胡内波和的男人所做的好事。
如果口头上的警告无效,接下来就采取实际行动吗……虽然我不觉得他会这么做,但若是真的,他的思考模式也太骇人了。光是想到有人入侵房间就很恐怖,假设那个人就是他,她会如此恐惧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是胡内波和吗?我拚命回想他的样貌,却没什么印象。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但在当时还是觉得很古怪。虽然很想说美星咖啡师应该不会认不出他,但既然他的外观变化那么大,也不得不怀疑她的判断力。
「不过呢,美星小姐……」在无可奈何下,我试着提出关键性的反驳。「就算你的推论有些地方是对的,但入侵者也不会躲在这个壁橱里。因为里面塞满了我的东西,就连那只熊,我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放进去。里面绝对没有空间能让人躲藏,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没有说谎,应该说我极度不想让她看到壁橱里的东西。里面除了衣柜外,还有牵涉到我的个人隐私,被她看到会很麻烦。无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被特定对象知道的事。套用她曾说过的话,即便总有一天会向她坦白,但「现在还没办法鼓起勇气」。
虽觉得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但她总算冷静下来,放弃靠近壁橱。
「……我明白了。如果不让我查看的话,就请您自己确认吧。不检查一次我还是无法放心。若您希望的话,我可似暂时离开房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虽然我觉得里面绝不可能藏人,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我就待在厨房。若有什么状况,请您大声呼唤我。我会冲过来帮您的。」
我松开咖啡师的双臂,她便走出我的房间。就算她说会冲过来帮我,但假设真的出现暴徒,她要用什么方法阻止对方?难道要拿菜刀吗?这反而让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即使我知道壁橱里没有人,但听她形容得那么吓人,连我也觉得有点害怕。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壁橱,里面确实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塞得满满的。姑且不论刚出生的小熊,就算不把衣服翻开查看,我也知道里面绝对没有地方能让入侵者藏身。
我把衣橱关好,看着折叠门化作毫无缝隙的一面墙,让内部形成密室,突然想起一件事——假设入侵者现在还待在这个房间,那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如果想趁回房间的我们不注意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