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一路，车里都很沉默。
    沉靳原本就不爱说话，陆霜则不然，她更像是在憋着惹事儿，又或者跟沉靳比定力。
    结果，陆霜完败。
    半个小时后，车开进了她住的小区，沉靳稳稳停住，“你到了。”
    他说完，动作利落地推门下车，没有丝毫磨蹭。
    陆霜心里有一簇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蹭的一下冒出来，她追下车，手搭在车门上，叫住沉靳：“老同学，要不要上去坐坐？”
    此刻暴雨已过，只剩毛毛雨。
    沉靳没在意这点细细的雨丝，长柄伞并未撑开，只是握在手中，他听到声音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
    四目相视，时间好似刹那间跳回十二年前的某个画面。
    陆霜临近出国，与平日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道别，小女生心思细腻敏感，说着说着，已经有几个人开始抹眼泪。
    唯独陆霜是笑着的，眉眼格外生动。
    而沉靳恰好路过那里，或者说，他看起来是恰好路过。
    某一刻的对视，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将那双含笑乌黑的眼眸，深深记住，可也只是非常短的一瞬。
    因为他看起来，连脚步都不曾停留过。
    夜风吹散雨丝，打在人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叫人醒神。
    沉靳握着手里那把伞，表情平静无波：“太晚了，早点休息。”
    陆霜算了算，这是她第二次被拒绝了。
    上一次被沉靳拒绝之后，她就在高速上迷路了，可见被沉靳拒绝，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因此，她决定避免第二次被拒绝：“你刚下高铁就赶过来帮我，请你上去喝杯茶感谢你，也是应该的。”
    陆霜故意强调，他是风尘仆仆赶来。
    然而沉靳仿佛看透她心思，不为所动：“很晚了，不太方便。”
    陆霜耸耸肩，“我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
    “……”
    最终，在陆霜的“盛情邀请”之下，沉靳还是上了楼。
    女性独居的公寓，两室一厅，空间不大不小正合适，装修风格是那种相当简约的北欧风。
    客厅空间较大，莫兰迪色系的沙发旁边还单独摆着一个圆滚滚的羊羔绒单人小沙发，看起来有些突兀，但又莫名其妙的和谐。
    好像陆霜这个人。
    她骨子里，始终交织着知世故的成熟，还有那份不甘世故的孩子气。
    “你喝什么？水或者酒？”陆霜进门之后，随手将长卷发扎成马尾，然后走向冰箱的位置，拉开门询问沉靳。
    “水，谢谢。”沉靳说。
    陆霜自作主张伸向罐装啤酒的手停住，眼底有一闪而逝的遗憾。
    最终，还是拿了瓶矿泉水给沉靳。
    沉靳接过水，再度道谢。
    陆霜看一眼他挺直的坐姿，衬着那张好看的脸，赏心悦目至极，她心里的遗憾略略放大，不过没停留太久，接着她懒洋洋靠在那个圆滚滚仿佛云团的白羊羔绒沙发上。
    手里还握着一罐旺仔牛奶。
    沉靳看见这一幕，脸上难得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陆霜难以分辨那具体是什么情绪，却能肯定这是今晚，沉靳最明显的情绪变化了。
    她一本正经说：“晚上喝牛奶可以助眠。”
    “……”
    沉靳显然不想跟她探讨“旺仔牛奶能否助眠”这个问题。
    只有搞暧昧的男女，才会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聊毫无营养的话题，显然，沉靳同她不在此之列。
    他腰杆挺直静静坐着，快速地将那瓶水喝完，仿佛完成任务一般，然后起身告辞。
    陆霜脑袋里还是他刚才喝水时，上下颤动的喉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招惹沉靳，陆霜只知道，她想。
    可惜今晚，她暂时没什么理由拖延下去，只好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罐没喝完的旺仔牛奶，略带遗憾地送沉靳出门。
    眼看沉靳要下楼那一刻，陆霜好死不死，非要来一句：“你结婚了吗？”
    应该是没有的，她猜测。
    当一个女人对着异性明知故问的时候，很显然她在没话找话。
    沉靳倒是没有不耐烦，回答也依然言简意赅：“没有。”
    “女朋友呢？”
    沉靳垂在身侧的手屈起，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还是给了答案：“我单身。”
    陆霜拖长音“哦”了一声。
    然后，倚在门框上，抬眼直直看着他：“那你干嘛着急回去？”
    “还以为，你怕女朋友或者你太太一个人在家，害怕雷雨天。”陆霜接着补上一句。
    这一句分寸感极好，冲淡了她上一句的暧昧气氛，不至于显得太过放浪不得体。
    然而最妙的还是——能让人感觉出她的欲盖弥彰。
    沉靳耐心告罄，不再跟她玩这样毫无营养的文字游戏，“我走了，你关好门。”
    他身高腿长，步速也快。
    很快，沉靳的身影就在陆霜视线范围内消失了，陆霜则像是一个喝了假酒的人，就这么趴在门框上懒得动弹。
    门框上微微的凉意，让她靠得很舒服，并不想撒开手。
    好半晌过后，陆霜仰头将剩下的那一小半旺仔牛奶喝完，然后才关上门，抬手轻轻一抛，准确地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
    *
    之后的一周里，陆霜仿佛彻底忘了沉靳这个人。
    列表里那个名为“Shen”的微信账号，也成了个摆设，两个人之前那一整天的交集，似乎不会再有任何后续。
    直到某个晚上，陆霜在看那部网飞出品的德剧《暗黑》，看到其中引用的叔本华的那句——“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却无法决定自己想要什么”。
    这话是在探讨自由意志。
    而陆霜觉得，这句话简直成了她现在的真实写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骚扰”沉靳，可她就是想骚扰他，换言之，在骚扰沉靳这件事上，陆霜认为自己没有自由意志。
    至于这一周的冷落，并不是她真的忘了沉靳，而是有意为之。
    直到看剧的这一刻，陆霜忽然间被点醒了似的，决定顺从脑袋里无法控制的念头，并且立即付诸实践，给沉靳发了消息：【老同学，明天有空吗？】
    【请你吃饭，谢谢上次你大半夜赶来解救我。】
    沉靳的回复很快，不知道是刚好在看手机还是怎样，总之，他没有故意晾着陆霜。
    只是可惜，他这次还是拒绝：【举手之劳，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