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作品:《锦乡里》 炕上盘腿而坐的萧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手未停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这侯府的青梅酒,味道也不似从前了。我记得小的时候,每每入冬,府里便到处散发着青梅酒的味道,父亲饮酒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地尝过一口,很辣,我那时才五六岁,被这酒辣的嗓子疼。”
萧夫人在他对面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这酒还是一样的酒,听说酿酒的娘子也还是同一个,配方与当年也纹丝不差,但它却已经辣不到我了。由此看来人的岁数阅历增长,五感也会随之麻木。”
萧夫人望着他的酒杯:“日间母亲与你在水榭里说了些什么?”
“她说到了宁王的案子。”萧祺夹起一块鱼,放到她碗里:“她就是操心太多,让人不能放心。”
“她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你说呢?”萧祺抬眼。
萧夫人默语。
萧祺低头,自行吃了一口菜。然后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快下雪了,今日这动静这么大,我怕夜间有人会来见你,先留了人在门后扫雪,省得落下痕迹。”
“还是你心思细密。来日我的功勋,总要分几分给你。”
萧祺说着,又指了指她的碗:“吃吧。”
萧夫人端起碗来,望着窗外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在京城过过冬天,看到这雪,我今日心里总不踏实。”
第414章 野心
萧祺也跟着看了一眼窗外。这片刻的功夫,雪花已经渐大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我也多年没见京城的雪了。”他伸手推了推窗户,“但是从眼下开始,我们必须习惯了。”
抱厦这边,酒已经空了一坛。话题也从家中说到了朝中。萧臻山说道:“一直没有顾得上问你,宁王府这案子,皇上为何指定你来协助办理?”
陆贞不紧不慢道:“事关皇子的案子,而且还是重查十九年前的案子,皇上找个人督办岂不是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找我,一则我已经在朝中观政,二则我父亲与宁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是唤父亲去,便是唤我。或许因为我有都察院处理案件的经验,又更胜一筹。”
萧臻山点点头:“难怪从前你跟我打听宁王,看来皇上应该是早有怀疑了。这案子我倒是也时常听人提起,倘若真是被冤枉的,那确实很该彻查。
“平民百姓被冤枉至死,不外乎一家一族之事,皇子被冤枉至死,那事关的就是江山社稷。能背后弄鬼的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没错。”陆瞻抿酒,“而背后弄鬼的凶手,自宁王冤死之后一直也未曾露面,那么他们的目的多半也不仅仅是冲着宁王,也许宁王只是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萧臻山听完,灵光忽现:“前阵子秦王这案子,莫非背后涉及的就是这帮人?这么说来,他们把秦王也当成了绊脚石?”
陆瞻举着酒杯,深深看过去:“也许不止是秦王,我们所有皇子皇孙都是他们的绊脚石呢?”
萧臻山逐渐敛色:“谁人有这样大的野心和胆子?”
“既然宁王和秦王都已经中招了,那就说明这样的人还是有的。”陆瞻道,“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借着给宁王翻案,把这颗毒瘤给挖出来。”
“我晓得了。”
萧臻山把酒喝了,垂首默凝了一会儿,又道:“到底是什么人?如今有眉目了吗?”
陆瞻略顿,问他:“你应该知道楚王吧?”
萧臻山默了下:“知道啊,楚王那不就过去了更久了?这得有四十多年了吧?”
“楚王虽然已经死了有几十年,但楚王后裔却并没全灭,至今为止,他还有子孙在端州境内活得好好的。”
萧臻山凝神一想,说道:“我记得祖母说过,皇上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年及舞象的他就被皇上派去了军营,戍边的几年立下不少功劳,楚王身为皇长子,十分害怕满朝文武会拥立皇上为太子,恰巧又有身边馋臣从旁挑拨,于是楚王便发动了阴谋,欲将皇上谋杀于半途。
“幸亏皇上英明神武,及时部署,这才破灭了他们的阴谋。事后楚王虽死,却属咎由自取。就算楚王仍有后裔存在,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生事?再说了,他的子孙后裔都已经被囚禁,能够掌控得了这么远吗?”
如果说外人对几十年前皇帝和楚王这桩纠纷的看法有失公允,那么作为他们双方的姐姐和妹妹,长公主的说法总归不会有偏颇。
楚王阴谋败露之后当庭自刎,这件案子按说就已经有了定论,楚王后裔没有任何理由再生事端。
“虽然这是不合理之处,但却不能因为这唯一的不合理,而否认他其余的可能性。事实上,倘若楚王有子嗣流落在外,并且有机会得到良好的教育,这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陆瞻看向他:“试想,他的这个子嗣有机会进入到朝中权贵之家,与其余子弟一样饱读诗书,甚至勤学武艺,那他就很有机会进入朝中担任官职。
“一旦他有了官职,也就很容易笼络到人力势力,甚至因为手上的权力,还能得到一些暗中的资源,拥有了这一切,再回想起他的身世,他或许就会有一些假设,倘若楚王不死,成为太子,在登基成为皇帝,那么他也会是尊贵无比的亲王,更甚至也有可能君临天下。
“那么不管楚王究竟是因何而死,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他遗憾的就是那个假设,一门心思地只想让那个假设成真。”
按照本来的预想,楚王后裔全部圈禁在端州,是不可能还有事端发生。但谁能料到还有漏网之鱼养在永安侯府呢?萧祺如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没有了比对,自然也就安分了。
坏就坏在长公主让他见识了人间富贵,还让他拥有了创造更大富贵的条件,他有野心,还会很奇怪吗?
萧臻山默默地听着,又默默的给自己斟了一杯。
窗外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晦暗的白色,腊梅枝上也堆上了一层雪花。雪落的声音间隙里,偶尔也有一两道别的声音,这个夜晚,并不特别宁静。
三房这边撤了饭桌,洗漱完之后,萧祺就去了书房,薰笼里火星在静谧的房间里啪啪地响,时而炸出一朵火花。
萧祺刚把木炭添上,后窗就传来一阵响动,他侧耳听了听,手下未停,直野猫连叫了两声,这才走到窗下推开了窗门。
一道身影随着寒风闪进来,反身便把窗户关上,然后抖了抖身上披着的雪,单膝跪下:“刘颂拜见主上!”
萧祺倒了杯热茶走过来,手指在杯子底下抬了抬:“路上还好吗?”
来人站起来,双手接了茶:“今夜天空,倒是一路畅通。进院子这一路夫人又早已遣人将雪打扫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方才路过后园子的时候,属下看到陆瞻来府了,小侯爷正在陪他吃酒。”
“就他们俩?”
“只有他俩。”
萧祺执杯走回炕上坐下,说道:“我们之前小看了陆瞻,我万万没想到,这次他竟会玩出,这么样一个花样。”
刘颂道:“属下正是为这件事来的,这么说来,陆瞻和皇帝他们是已经发现了主上吗?”
“是不是怀疑我不能笃定,但如今我手上没了兵权,又不能出京,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第415章 没有防备到的人
萧祺转动着手上的茶杯,神色深凝莫测。
刘颂顿立了一会儿,说道:“所幸主上思虑周到,即便调离驻地,驻地军营里还有咱们的人。”
“程素到哪儿了?”
“最多三日便将抵达京畿。”
“让他们在城外潜伏,等我号令行事。”
刘颂俯身称是。然后又道:“大理寺那边已经看过,衙门里防卫森严,除去衙役把守,陆战还增派了王府侍卫围了一层。等程素他们到来之后,或许可以一试。”
见萧祺没有接话,刘颂又道:“属下始终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怀疑到主上头上的呢?大理寺那边,楼先生至今没有开口。再过些时日,等咱们的人进了城,便能将他救出来,楼先生知道这层,也不可能会松口。那他们是怎么怀疑到咱们的?”
萧祺道:“去围场的总共就那么多人,秦王府事败后,就注定咱们藏不了多久了。与其问他们为何怀疑的咱们,倒不如说秦王妃所谋之事如何会失败?”
“这件事属下也着实不知。”刘颂锁紧眉头,“那日主上下令着实已经够快,却没想到他们早有人已经盯上了娄先生,这是没有那四个侍卫,我们早就把楼先生给接走了。总觉得他们好像比我们早前推算的反应还要更快。”
萧祺的神色也不见得轻松。“是有些古怪。当时陆瞻人在围场,他不可能突然之间知道楼参的存在,而如果他在去围场之前就知道楼参,那么他一定也会提前做部署。
“根据时间来推算,也只比我们早那么一阵到达,按理说就应该是那日上晌派的人。
“能够调动陆瞻侍卫的人,还有他的妻子宋湘。秦王妃是宋湘派人给抓住的,那么派人去楼参那里的人就是宋湘。
“只不过,宋湘又是如何盯上楼参的呢?如果是因为楼参曾经在晋王府做过幕僚,那他们很可能怀疑已经楼参很久了。端州那边肯定也早已经去了人。”
刘颂道:“端州那边,该不会出什么篓子罢?”
萧祺看向窗外:“按理说应该不会。但他们去了人,就总该提防。”
“属下回头就遣人去端州看看!”
刘颂俯身,还没直身,忽听窗外传来啪嗒一声!
萧祺目光骤然凌厉,看了一眼刘颂之后立刻走出门口。
院子里飞雪依旧,积雪已经有两寸厚了,窗户不远的石榴树树枝轻颤,另一截枯枝落在雪地里。
萧祺骑走过去,捡起那根树枝,抬头往树上看了看,朝北方向的一根粗枝上,明显少了一块积雪。
他腾地踏上树梢,又跃上屋顶,只见屋檐上两行脚印,一行朝东,远处有一行朝北,到了屋脊上之后,便立刻不见!
刘颂藏在屏风后,耳听得房门开启又关上,脚步声走了过来,萧祺出现在面前:“有人来过了!”
“怎么会?”刘颂走出来,“属下进来之后一直没忘记关注外面的动静,人踩到积雪会响的,而且主上这么高深的武功,也一直没有听到有人来过!”
“但如果是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潜伏在这里,那就不会有响声了!”
刘颂失语:“难道会是陆瞻?”
萧祺落在椅背上的手指收紧,缓声道:“我这三房的房位,如果陆瞻的人能随便闯破,那他就不必亲自传旨来试探我了。
“只怕方才来的,是我根本没防备到的人。”
……
自老永安侯过世后,长公主就搬到了侯府这边,长公主府只作为平日休闲待客之处。
此刻侯府的荣禧堂里,仍然亮着灯。长公主也站在窗前,看着默默飘落的雪花。
于田推开房门,轻步到了身后:“殿下,派去三房的人回来了。”
长公主在窗前转身,琉璃灯的昏黄光晕顿时照亮了她的脸。
“传进来。”
于田转身,轻击了两下巴掌,门外便有矫健的侍卫走了进来。
“回禀殿下,三老爷那边果然有古怪!方才在三姥爷的书房,有外面人潜进来了!他们提到了楼参,晋王府,还有晋王世子以及楚王和端州。”
长公主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你可听清楚了,没有差错?”
“小的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差错!”
长公主缓缓前行,到了屋中央,说道:“把你听到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是!”
侍卫朗声应道,接下来回禀的声音,尽都淹没在了雪花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