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作品:《锦乡里》 陆瞻拿了这份书信,大步出了门。
路上梆子声已经敲过五更,雪已经没那么密了,天却还是黑的,乌压压地笼罩着整个京城。
今日本来有早朝,皇帝已经免了,人坐在乾清宫殿里,正等着下面一拨拨地传消息进来。
陆瞻直接进去,案后沉思的皇帝抬起头来:“人呢?”
陆瞻把手里那封信呈上前:“侍卫追踪他的时候,遇上来接应他的人,双方交战之际,让他逃脱了。”
“这是什么?”
皇帝直接把信接在手上。
“是在长公主身上发现的,萧祺与他曾经驻地军营里的将领的通信。”
皇帝看完,脸色愈加阴沉,“他这几十年,看来不是白呆着的。有这等运筹帷幄的耐心,以往那些事何愁不能成功?”
陆瞻默语。
“你下去吧,去传兵部尚书进来。”
陆瞻拱手。
兵部尚书早已经在衙门里候命,陆瞻传的口谕一到,兵部尚书就立刻前往乾清宫了。
陆瞻没有等结果,直接回王府了。
晋王出来了,王府里没有能当家做主的男人,他不放心。
路上有香喷喷的包子,他下来买了几个,揣在斗蓬里,捂着进了王府。见到来迎门的宋湘的第一面就掏出来给她:“路口那家刚出炉的包子,我看天天都扎堆有人买,就买了几个你吃。”
宋湘才把郑容他们安顿好,还未及歇息。她把纸包拿在手上,还是热的,拿出一个咬了一口,然后放下,端来热汤给他喝:“累不累?”
陆瞻接着:“你怎么不问我人抓到没有?”
“人抓没抓到,你肯定自己会说,但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累。所以只有问你才知道。”
陆瞻道:“这一夜里,所有人看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问我有没有抓到人,只有你,在乎我累不累。”
宋湘这一问完全从心,并非刻意而为,哪曾料想到会引起他这番感触,声音不禁也软下来:“那你到底累不累?”
“有一点。”陆瞻低低道,“但是又甘之如饴。一则这事故虽然来得急促,但离真相近了;二则我知道你在我身后,就算抓捕凶手的道路再艰难,我也觉得此生不亏。”
宋湘道:“你这么一说,我包子都吃不下去了。”
陆瞻连忙收声,把包子又拿起来给他:“你快吃吧,我可不是想让你心里有包袱,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罢了。”
景旺在这个时候端水进来,顺道说道:“苏慕方才遣人回来了,说皇上已经下旨,让兵部即刻遣人前往萧祺曾经掌过兵的军营,将曾在萧祺手下任职的所有将领,全部卸职待命!
“此外,又还下旨昭告天下,将拥兵自重的萧祺定为钦犯悬赏捉拿。”
宋湘看了一眼陆瞻,给他拧了热帕子过来。“萧臻云走的最早,也不知道杨鑫他们追上他没有?”
“只要萧祺留在城里,萧臻云走不远的。萧祺能够笼络到这么人,有一部分身为楚王后裔的原因,但这个过程里,他想要得到这么多人认可,也不是很容易的。
“萧臻云不可能走得了他爹的老路,他的分量远远没有萧祺重,如果萧祺不露面调遣,他们是成不了气候的。萧臻云要想翻身,也只能想办法把萧祺救出去。”
宋湘想了想:“长公主身边也有十二名侍卫,即便昨天夜里留在他身边的没有那么多,也总有好几个人。
“侯府既然没有搜查到他们的尸体,也没有发现血迹,那有可能他们还在人世,——你有没有让人去查查侯府周围可藏匿的地方?
“也许他们只是被用了下三滥手段给迷晕了。只有迷晕了他们,才能不引起大的动静。”
陆瞻点头嗯了一声,旋即喊人过来,让他前往侯府传话给萧臻山。
完了道:“从长公主身上揣着的信件来看,萧祺伤长公主,应该是他们起争执之后,萧祺想要灭口。
“结合之前长公主还想要把萧祺留在京城,我猜她在那之前也不知道萧祺干了什么。
“长公主与他起争执,而且还拿到了这封信,我猜她一定还掌握了一些东西,不然萧祺又何必惧怕她呢?”
宋湘看看天色:“天快大亮了,你先睡一觉,回头我与你去侯府看看。”
陆瞻点头,起身去了里屋。
宋湘跟陆瞻想法是一样的,竭力救回长公主,再从长公主供出的线索抓捕萧祺,这是最省力的做法。
长公主心思缜密,这么多年悉心栽培萧祺,为侯府崛起而铺路,而且本来也已见成效,虽然也被萧祺欺骗了几十年,但她只要看清事实,回想起来一定能抓到萧祺不少线索。
“世子妃,宁王妃有请。”
花拾进来道。
打从先前去了一趟随喜堂之后,宁王妃也再平静不下来了。熬了二十年,终于到了水落石出这一刻,谁能安得下心来?
宋湘到了随喜堂,只见宁王妃站在屋中:“瞻儿是否回来了?我怕惊扰他歇息,知道你没睡,故而请了你过来。”
“母亲不须担心,您若有事,直接来找我们便是,无须顾忌。我知道如今最最煎熬的就是您了。”
宁王妃拉着她的手,重重点头:“我想知道皇上眼下的举措?”
宋湘遂把方才得到的消息一一给转述了。“萧祺不是一般的对手,他浸淫朝堂数十年,肯定留下了不少退路,我们会竭力而为的。”
“务必抓到他!我要将他押到王爷坟前跪下受刑,再将他碎尸万段!”宁王妃的声音在颤抖。“决不能让他跑了!等捉到他,当年的细节我要一点一点全部问清楚,我要知道王爷在狱中那些天,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24章 到底心太善
一个尊贵的皇子,最终是活活饿死的,宁王在狱中的那些天,必然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宋湘不认为宁王妃能承受得了真相的煎熬,此时劝她打消念头却也属十分不智。
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随着天色渐亮,侯府这边终于上下都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大理寺派了人留下来,等待长公主苏醒。其余人则先行回衙。
虽然说已经有陆瞻侍卫的话作为证词,每个人都能推算出凶手一定就是萧祺,但萧祺是朝中一直口碑良好的大将军,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突然之间断定他就是凶犯,不符合审案流程,还是需要有人证物证。
不过长公主这边保留了一份萧祺与驻地将领的通信,皇帝已经按罪将其通缉,事实上又为侯案的凶案争取了时间。
一夜大雪过后,城中许多人原本抱着惬意赏雪的心情准备迎接这一天,但不多时便听到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许多人直呼着不可思议,随后就有人恨起长公主的糊涂愚昧来。
当中即便也有少数几个表示疑惑的声音,也被铺天盖地的怨气声掩盖下来。
萧家自此成为众矢之的,一夜之间承受着天翻地覆的待遇。
而城中人们在惊怒之余,又俱都关门闭户,行起趋吉避凶之举,连悉心抚养栽培自己的养母都敢杀,谁知道潜逃中的萧祺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这一日街头便开始了密集的巡逻。
萧祺藏身在北城这座小院,外面的消息一点儿也没有漏下。
眼下已交辰时,城门却还没有开启,而且街头的巡兵愈加密集。当衙门里悬赏捉拿他的通告下来,他是连露面也不能了。
果然事情在按照最坏的走向在前进。但这已经是最坏了吗?并不。
他与长公主四十余年的母子接触,为了获得她的信任,他不知道留下过多少线索在她那儿。从前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然只当寻常。可如今知道了,只要她能回想起来,那么都会成为一步步困死他的牢笼。
想到这里他忽然暗恨起自己不曾对她下死手,倘若当时完全放弃那点养育之恩,将她直接插上几刀,岂不就一了百了吗?
他到底还是心太善了……
“刘颂他们回来了。”
萧夫人进来了。语带担忧:“有两个兄弟受伤较重,方才说街头处处是兵防,他们辗转多处才走到这儿。”
说完她拢了拢身上大氅。
他们是要随时准备走人的,衣着得时刻穿戴好。
“我们身边包括刘颂,总共才二十五个人,重伤的两个,眼下看起来是不能发挥作用了,如此耗下去,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萧祺把窗户关了,转过身来:“王福。”
王福走进来。
“叫几个人去萧家打探消息,若有机会,让他们把老太太给杀了。”
王福称是。
萧夫人闻言微怔,随后又默默点了点头:“也好。”
又道:“她虽然养育了你,但若是有母子情份在的话,便不该想着揭发你。可见素日那些疼你的话也是假的。
萧祺坐下来。
萧夫人接着道:“倘若她不是这么做,又如何会落得这样下场?想不到她皇家出身,也是这样没眼界。来日咱们成了事,她就是现成的皇太后,还能封她的儿子们一个王位,这样多好?如今反而还要连累你多落个不孝之名。”
“你是不是早看她不顺?”
萧夫人微顿,摇头道:“倒也没有。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也没机会看不顺。我只是心疼你。若非她不识时务,昨夜非要撕破脸皮对付你,我们便不会被困在此。”
萧祺默语。
王福去了又来:“主上,去晋王府打探的人回来了。”
萧祺扭头,门下人会意,走了进来:“回禀主上,晋王府里的确住着个尼姑,小的拿住他们家下人一阵逼问,探得那尼姑原来是陆瞻的生母,宁王妃!”
“宁王妃?!”
夫妻俩都不由动容。
“她居然出了家?”萧祺站起来,“什么时候到晋王府的?”
“不久。也就几天的工夫!”
“你们能把她弄出来吗?”
黑衣人有些迟疑:“王府高墙深院,防卫森严,小的们进去无碍,但要带人出来,不太容易。”
“你们不是还拿住他们家下人了吗?”
“那是王府里守门的一个小丫鬟,不经事的,刺了她一刀,她就说了。”
萧祺凝眉。片刻后道:“皇帝当年错过了给宁王翻案的机会,时隔十九年又重新翻案,必然是对宁王多有愧疚。如今宁王妃在世,若是皇帝还保不住她,那么他定会受到天下人谴责!只要把宁王妃捉到手,一定能够作为出城的筹码!”
萧夫人站起来:“你想怎么做?”
萧祺目光炯炯:“把我的剑准备好,回头我找机会去趟晋王府。”
“晋王府那么难闯,你要冒险?!”
“留在这里不过是坐以待毙,但若捉到了宁王妃,我们立刻就能出城去!”他深深地看着她,“这就像三十年前我决定走出这一步一样,不走这条路,我永远只是侯府的养子,对长公主一家感恩戴德,走这条路,我才有可能翻身为王,成就我自己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