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作品:《再嫁》 鹿儿一听林斓不再拦着刘文杰纳妾立即喜上眉梢,飞快磕了个头就想爬起来回去求徐嬷嬷帮着在赵夫人跟前说几句好话,给她个名分。不想她才动了动膝盖就被身边人扯得又趴了回去。
若不是对梧桐苑上下都心存畏惧,鹿儿险些对身边这个狐狸精破口大骂。一个曾落在山匪手里的破鞋,仗着一张狐媚子脸迷惑了大公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夫人也同意她进门,如今竟也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鹿儿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与她一同跪着的纤弱女子却瞧也不瞧她,随手放开压着鹿儿裙摆的手就恭恭敬敬却仪态万千的对着梧桐苑大门行了叩拜之礼,扬起略带泪痕的面庞哀泣一声。
“这位姐姐容禀,小女命途坎坷,家人已于乱世飘零四散再难相见,幸得大公子怜悯,予我片瓦遮身,可侯爷有命,若无少夫人点头绝不允我入府。我自知福薄命贱,并不敢污了少夫人的眼,可侯爷之命难违,只求能进去给少夫人磕头敬茶,今后我必安分守己,再不敢扰了少夫人清净。”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女子虽说受了挫磨瘦的有些脱相,五官却无一处不精致,泪盈于睫更添动人之处,十分惹人爱怜,鹿儿在旁看得瞪大了眼,不明白这等不清不白的罪奴怎么就能抢在自己前头敬茶当姨娘,恨得眼圈儿都红了,却只能瞪着眼等着。
出来传话的只是梧桐苑里的二等丫头,听说这里头还有穆安侯的意思便又走了一趟进去禀报。林斓听后叹了口气,吩咐把那二人都带去西厢房候着,安排妥当送去给贺芝的药材等物后,便让人分别带她们进来。
林嬷嬷不解,奉茶时便劝道:“姑娘何必理会她们?骨头软喜欢跪,跪着就是了,那鹿儿就不是个心思正的,后来的这个听着就是个有心计的。姑娘您清清静静过日子,让她们自己斗去得了。”
林斓接过茶品了一口,垂眸注视清亮的茶汤片刻,轻声一笑:“她们心性人品如何,与我何尤?只是世道对女子颇多苛待,我何苦再作恶人挫磨她们。既然她们有心给刘文杰做妾,我便成全她们,今后如何只看她们自己的造化罢了。”
林嬷嬷知道自家姑娘一向对女子多些顾惜,念了声佛后便出去多加了一句,让人先带才进府的那女子进来。这也是林嬷嬷的善念,显见得在赵夫人等人那里这后来的都占了上风,又如此有心计手腕,让她先给林斓敬了茶彻底压下了鹿儿,也省的鹿儿不知深浅日后稀里糊涂丢了命去。
不想那女子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行完礼一抬头,一声“黛儿拜见少夫人”忽而顿住,才惊觉彼此竟是故人。
林嬷嬷骇得手上一抖泼了茶,林斓瞳孔微缩,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黛儿脸色红红白白变换了一会儿,已经向门口迈了一步的脚生生收了回来,咬着牙硬挺着立在原地,从牙缝里又挤了一句:“阿斓妹妹,许久不见。”
“阿黛。”林斓轻轻唤了她一声,让人给她搬了坐奉了茶,又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陈家阿黛,平郡陈氏女,前朝陈相之侄孙。曾经她在祖籍陪伴祖父林老太爷时与陈黛及其母有过几面之缘。当时林家已择定新主,显德帝渐露荡平九州之相,陈相依旧在旧朝辅佐废帝,林陈两家祖籍相近却已是势同水火。
不过陈黛之母自幼失怙,与林老太太很有几分香火情,当时陈黛之父病逝,陈氏族人相欺,陈黛之母便领着她前来求助,林老太爷念在一点辗转而来的亲戚情分上帮了她们母女一回,还留了她们小住几日。
后来陈相使毒计坑杀十万义军,陈氏近支族人相继悄然离乡,林斓便再未曾见过陈黛,只是听说纵使陈相最后劝废帝开城门迎了显德帝大军入京,之前罪孽却难消,依旧被判了抄家流放,老幼皆不得赦。
看一眼陈黛身上不甚合身的藏蓝布裙,林斓心内不禁生出些许悲意。她清了清喉咙,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不是阿黛你于庆平左近可还有故旧?我城外尚有一带着汤泉的庄子新修葺过,你若不嫌弃,也可过去小住。”
昔年相处之时,林斓还是个爬树摸鱼的假小子,陈黛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人人称赞的淑女了。林斓还记得陈黛那时心气极高,门户之见极重,谢氏欲以支房嫡次子求娶还遭她私下奚落,。
虽然林斓一直与陈黛话不投机,陈家之败也是罪有应得,可当年神采飞扬衣锦着玉的高门小姐沦落至此终究令人不忍。林斓不会为了陈黛违背圣意,可总能送她去庄子上安度余生。
陈黛一怔,紧紧攥着衣角以至于轻微痉挛的手指抖了抖,忽而盯着林斓冷笑了一声:“多谢少夫人美意,想来少夫人是可怜我大家之后,竟要与一寒门军汉为妾。”
“可少夫人阖家投奔新君,听说还颇得宠爱,怎么也落到了这么个人家手里?竟还要同我这个罪臣之后共侍一夫了。”说着,陈黛还拿帕子捂着嘴笑出声来,越笑越畅快,眼角都有了泪痕。
自陈家获罪,她在流放路上被人拐骗出来,陈黛不知熬了多久才盼来刘文杰这么一个还不算太糟的人选托付终身。即便刘家也是她曾经最瞧不起的寒门小户,她还是使劲浑身解数进了刘家的门,甚至还做了万全的准备,好斗一斗不知从哪儿个乡下地界爬出来的主母。
却没想到会遇见林斓。
陈黛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前的做派都叫林斓看在了眼里,就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心里又恨又悔,只觉林斓惺惺作态,就是在瞧她的笑话。
林斓听着那些不着四六的话本有些气恼,可见她双目赤红形容狼狈,却只是叹着气又问了一回:“你愿不愿意去我的庄子上住着?我虽无甚本领,总能保你一世安居,到时你每日抚琴作画亦无不可。”
陈黛却没说话,只是将头扭到了一边,显然是拒绝了林斓的提议。林斓也不再问,只让人送了她出去,又唤了鹿儿进来吃了口茶,便将二人都打发了。
谁知当夜陈黛就起了热,连吐了三四回,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刘文杰被人叫起来守了她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捱到了林斓起身的时辰,便急忙派人来请她过去说话,说是要问一问陈姨娘的病因。
第23章 归家 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林斓昨儿心里存了事,不仅晚饭用的极少,夜里睡的也不安稳,总梦见当年还在留郡时依旧快活肆意的各家公子闺秀。即便烽烟四起群雄逐鹿,儿时的记忆却满是青山绿水、惬意安详。只是梦一醒,当年一张张或矜傲或娇憨的面孔多半已如青烟缈缈不可追。
以至于晨起梳妆时听到刘文杰那边递进来的混账话,林斓直接冷着脸吩咐将人叉出去,根本懒得理会刘文杰闹出的幺蛾子。
可惜刘文杰这一次坚持的很,等陈黛看过大夫吃了药安稳睡下,他竟然亲自跑到了林斓这一侧的院门处等着,既不高声叫嚷也不怒目斥责,只是反复说有正经事同林斓说。
林斓对此嗤之以鼻,让守门的婆子陪刘文杰吃茶吃点心,自己则抱着铃铛赏花梳毛扑绣球。直到铃铛闹着不给人抱、跑得没了踪影,林斓才叹了口气,让阿玉端了些新炒的果仁来,去刚辟出来留待见客用的花厅见了刘文杰。
她倒是想直接去院门处的耳房让刘文杰说完直接滚,可惜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后林嬷嬷等人总怕她身边人少了吃亏,哪怕在院子里都要有四个丫头四个婆子护在左右,小小一间耳房哪里能容下这许多人,不得已也只能多折腾一回。
刘文杰一进门见着这个防贼的架势就皱了眉,不过他沉默片刻后还是勉强扯了个笑出来,自觉选了把离林斓一丈远的椅子坐了,落座时还下意识瞧了眼两边手拿鸡毛掸子一脸戒备的丫头,身上隐隐作痛。
林斓懒得同他废话,垂眸端着茶盏沾了沾唇,开门见山问道:“听闻大公子剿匪归来还要回大营点卯,不知又有何要事需在我这儿耗上大半日?”
这话说的嘲讽之意极重,刘文杰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想到之前军营中众人对贺芝的追捧脸色僵了半晌才又撑起和气的模样求和:“阿斓,我今日是有事同你商议,这些咱们先不提了,黛儿的病也先搁着。”
林斓掀了掀眼皮,没说好也没说不行,伸手拿了个果子含在嘴里细细嚼着。
刘文杰也没想等林斓的答复,他死死瞪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掌,语调落寞的继续说道:“林相说英雄不问出处,你也说家世算不得什么,我爱你模样温婉,我父我母也说你宜室宜家,我一意请旨求娶你,却没料到你我走到今日地步。”
“我知你懒怠见我,我也不是那等不要脸皮死缠烂打之辈,你我情分缘尽于此不可强求,可总不能无儿无女令父母无缘享天伦之乐。我此次遇着黛儿,她也出身世家,同你还是旧识,想来不会辱没了孩儿。若是你也情愿,我日后便把黛儿所出记到你膝下,这样你老来也有依靠,你觉得如何?”
刘文杰说完,抬眼飞快瞄了林斓一下,神色间难掩忐忑,却又夹着一分坦然,显然他心中确实认为这一主意对林斓也好。
林斓含在嘴里的果仁都险些忘了吞,半晌才用匪夷所思的语气问道:“你想纳妾尽可自便,日后自然有子孙福气享用,可这与我何干,我又做什么要让旁人的孩儿来养我?你可是绕着弯儿咒我母族不兴旺?”
刘文杰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他颇为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对林斓说实话,以免她掂量不清其中的轻重。
“我不知你心中是作何想,但是出了之前那些事情,即便我还想做个有担当的丈夫,我也不会再回头哄你,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且就算我心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父我母却已生了决绝之意。百善孝为先,我既答应了母亲不再碰你,那自然不会忤逆。你老来总要有子嗣侍奉,黛儿同你出身相仿,她也是德言容工俱佳,养出的孩子总不会辱没了你。你不要心中含着怨气,还是该平心静气考虑一下。”
林斓静静听了片刻,手边的果仁盘子都叫她推的远了些。等确定刘文杰话都说完了,她甚至还伸出手慢慢拍了两下,权作给刘文杰喝彩。
拍完了巴掌,林斓讥诮的上下打量了刘文杰一眼,翻了个极漂亮的白眼:“君有疾在脑,不治……算了,怕是也没得治了。我今儿当真开了眼,竟然还有当娘的管儿子房中事管到这等地步的。你且放宽心,便是你想忤逆,我也不愿妨碍你做个孝子。至于我老来如何,我觉着你应是瞧不见了。”
刘文杰面色突变,林斓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昂首吩咐左右:“阿玉去拿我的嫁妆单子,阿月带人先把咱们屋里收拾清爽,还请林嬷嬷去寻史嬷嬷套车。”
几人怔了片刻后皆利落应了,林斓最后看了眼想要起身上前继续理论的刘文杰,轻蔑一笑:“哪怕你是个为了陈黛来讨公道的糊涂虫,都比如幼童一般事事要你娘拿主意更像个男人。至于陈黛,麻烦你也给她带句话,故人请她日后莫要再提家世风骨几字。山高水长,只盼再不相见。”
刘文杰闻言如遭雷击,林斓却已回过身去,干脆利落的一摆手让粗使丫头们将人请出去,自己则头也不回的回了卧房,亲自动手规整贴身爱物。
前些日子梧桐苑里才兴过土木,林斓带来的许多物件儿都还没来得及重新摆放,如今倒便利许多。不到三个时辰,阿玉就带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将各色箱笼都利落收拾了,再由陪房家人们抬出府运到林斓的陪嫁铺子里暂存。
因刘文杰被林斓撵出去后就躲在书房里生闷气,赵夫人直到林斓的私库搬空了大半才得着消息。只是徐嬷嬷探不到梧桐苑里的动静,她们便以为林斓是要挪用资财。赵夫人虽心痛,然而林斓的钱财已然不给她们花用,在赵夫人心里这些东西在哪儿都无甚区别,任徐嬷嬷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安稳高卧。
不想之后林斓也带着贴身伺候的人坐上马车出了府,还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直接离了庆平城,赵夫人才惊觉大事不妙。
等她带着人慌慌张张赶到梧桐苑,林斓住的那一半院子已经空空荡荡,库房的锁也取了下来,北风一吹让赵夫人直接冷到了骨头里。
她倒是想让人将林斓的马车拦下来,可林家嫁女陪护的甲士岂是摆设,穆安侯府派过去的几个家丁离着林斓的马车尚有几丈远就被人拦了下来,自然也是无功而返。
当夜刘侯访友归来,又是一番大怒,加之刘老太爷及刘三老爷等冷嘲热讽煽风点火,穆安侯府里直闹到五更才歇。
第24章 鹿 小鹿这么可爱,当然是吃肉啊
罗夫人为林斓置办嫁妆时特意派管事来庆平城外明山脚下置办了良田庄园,其中一处恰有两眼汤泉,林斓便亲自选了图请人修了处精致的小四进院落,留作日后冬日解乏松散之用,倒没料到第一回 来此就是彻底与刘家人决裂之时。
林斓临走前叫刘文杰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恶心的食欲不振,不仅当日没怎么用饭,第二日庄子上两个厨子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她也只略动了动筷子便恹恹坐到窗边,双眸静静凝望窗外,眼神却略过院中诸多精巧合意的布置,失了神采。
林嬷嬷等不免暗暗心焦,一时又想不出妥当的法子,真可谓一筹莫展。还是阿青机灵,先问庄户上的陪房家人讨了只鹿来,又装作无意的在廊下同阿月等人说起几月前猎场里诸位公子王孙一处围着篝火烤野味的趣事,将那炙鹿肉的鲜美说的活灵活现,引得一众丫头顾不得规矩咽了口水,也引得林斓抬了眼,招她过去说起了炙鹿肉的做法。
阿青是在贺芝跟前立过誓拿林斓当唯一主子的,林斓问起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贺芝新调配出的烤肉配料说的清楚明白,更是把那鹿肉的滋味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言罢还自告奋勇要为林斓奉一次鹿肉。
林斓本只有三分意动,结果阿青恨不能把天下形容佳肴的词儿都说上一遍,一双眼睛里更是盈满了企盼,这份心意都叫林斓不忍辜负。
她叹了口气,终于眨了眨眼,含笑点头:“那我今儿便尝尝阿青的手艺。”
阿青精神一振,领了吩咐出门时裙摆都轻快的飞起一角。阿竹眼睛微微睁大,思量片刻后扭身进去奉茶的时候便借说墙上牛角小弓的机会提起了贺芝这几个月射猎上的累累硕果。
听说贺芝围猎连拔两次头筹得了许多赏赐,林斓深感与有荣焉,不觉便露出一抹浅笑,眼中烨烨生辉:“如意从小便用功,几位武夫子没有不夸的,贺清屏他们前几年不过是仗着如意还小欺负人,如今总该学乖了。”
二殿下贺清屏仗着母族谢氏势大从不将贺芝这样母妃出身不显的兄弟看在眼里,每每总拿鼻孔瞧人,林斓厌烦透了他,单是想想贺清屏被贺芝压了下去气的回去摔东西的模样都能愉悦身心。
阿竹含笑俯身,又陪着林斓说了会儿贺芝生母虞美人宫中新养了何种花草,各宫嫔妃间时兴哪样纹饰,梳什么发饰,阿青便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了烤架炭火等物进来,鹿也已分成了几大块,一一串起翻烤。
先有淡淡青草香气若有若无的传了进来,随着阿青一遍遍将调好的酱料刷在鹿肉块上,一种混着些许辛辣的鲜香之味便涌进了屋里。
林斓忍不住深嗅一口,抚掌赞了声便起身披上大氅出去坐在了阿青身边,盯着鹿肉的目光炯炯有神。她一去,屋子里的丫头们也都开始坐立难安,林嬷嬷睨了一圈,便笑着松口让大家裹上大衣裳一齐出去了。
院中梅枝覆雪,湖石嶙峋,又有汤泉泉脉自青石板下过,林斓只觉鞋底有融融暖意升入四肢百骸,身前有鲜嫩野味,身旁有红袖解语,满院皆是欢声笑语,简直说不出的通泰惬意,终于吐露了先前烦闷之事。
“我近日总为自己眼盲心盲取中了那么个东西,还与之过了那许多日而觉憋闷,深感此乃生平一大污点,可现在想想,我能及早醒悟脱离苦海,岂非幸甚?世间美味何其多,我尚不能一一品尝,又怎能为那等人浪费心神辜负光阴。”
林斓手上还捧着一小壶烫好的黄酒,自斟自饮好不快哉,等阿竹奉了第一盘打成薄片的嫩嫩的腿肉并鹿筋上来,她便各取了几片,又单留了最嫩的一份犒赏阿竹,便吩咐一众丫头婆子分而食之。
一顿炙鹿吃下来,院中人人吃的心满意足,厨上特意送来的小菜也用得十分香甜。阿月贪杯多用了几口黄酒,劲头上来忍不住拉着身边的阿梅咬起了耳朵,声音却高的小半个院子的人都听见了:“还是跟着姑娘吃鹿痛快,当时那人猎了鹿背着咱们巴巴送了最好的部分去孝敬爹娘也就算了,回头竟扯谎说留给姑娘的最好,分明是边角料!”
那还是自京城到庆平城的路上,刘文杰得了三头鹿,两头赵夫人让人收了起来,分到林斓处有大约八斤重,只是肉多不成形状显然是剩下的,林斓直接让人送回了厨房。
若是阿月不提,林斓险些都忘了此事。不过酒意酣酣齿颊留香,再提这些当真是坏了风景,她探身戳了阿月一指,又吩咐过众人看着时辰莫要受凉,才拎着匀净的青瓷小酒瓮回屋小酌。
阿月自知坏了林斓的兴致,愧疚的眼圈儿都红了,挨了林嬷嬷几下拍打也不敢说话,乖乖跟着回屋领罚去了。阿玉瞧着她怏怏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想了想便净了手回屋陪林斓说话,怕她才用完烤肉就心内不畅,郁积伤身。
好在林斓饮得虽多了些,面上气色倒还算好,饮酒的速度也并不算快。阿玉不动声色的替下方才为林斓斟酒的小丫头,正要借口酒已见底撤了酒瓮下去,林斓却眼明手快的一把按住了小瓮的耳柄,双眸含笑仿若灿星。
“我只喝了十一盅,且还有八盅的量,你莫要当我醉了便糊涂了。”说着,林斓手上用劲,还把小翁拿起来晃了晃。
阿玉顿时哭笑不得:“姑娘您仔细喝多了明儿起来头疼。”
林斓根本不为所动,没有松手的意思不说,还嗤笑一声:“我心里有数,明儿不会头疼的,不过我倒是该让旁人头疼上十天半月的。你且与我研墨,我要写信给爹爹娘亲,派人去刘家把我的嫁妆都讨回来。”
她的陪房家人虽不少,这里到底是刘家人祖籍,若是惹得对方狗急跳墙危及自身便不美了。且林斓心中也隐有一分胆怯,不知这门御赐的亲事家里是否愿意她和离,也不知显德帝是否会因此怪罪林家,但她绝不会再踏入穆安侯府半步,所以才有意先避居在汤泉庄子里等一个结果。便是只能分居不和离,她也情愿。
阿玉恭敬应下,林斓写了信以火漆封口后第二日一早就寻了妥当家仆往京中送信。之后林斓便放下了心事,每日里读书练字,间或与丫头们剪纸贴窗花玩耍,刘家派来的婆子皆被拦在了庄门之外。
林斓来到汤泉庄子上的第七日夜里,阿玉刚刚服侍林斓沐浴,庄门外忽有群马踢踏之声,庄门也被人大力拍响。
第25章 拆窝 王八窝里一跺脚,八尺以下全放到……
林斓才涌上来的困意消了大半,她坐起身随手掀开帘子,蹙眉看向阿玉:“今夜是谁守门?让人去外头瞧瞧,顺路把不当值的甲士也都请去,夜深人静不可不防。”
阿玉等人守夜时都极为机警,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重新拢好了衣衫,还有人手边搁了棍棒等防身之物。林斓所虑之事她们亦十分上心,阿玉福了一礼就由两个健壮仆妇陪着去前头查看。
林斓也没坐在床上枯等,披着外衫起身后便寻了一身利落男装来穿,袖中还藏了把开过刃的短匕。虽然林相夫妇极为娇宠唯一的爱女,但林斓生于乱世之末又曾随军转战,绝非那等娇养的深闺弱质。如今外头似有危机,她心中担忧却不会惧怕,身姿端正的坐在厅中让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也渐渐定住了心神。
不等阿玉探查明白回来,陪着当家的一起值守的庄头娘子便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进来,险险在屋门口站住脚,笑容满面的摇摇给林斓行了一礼。
林斓一见她面上的神色便知外头应该不是什么祸事,却也想不出这深更半夜喜从何来,好在庄户娘子很快就喘匀了气,欢欢喜喜的为林斓解了惑。
“外头是六殿下,不是歹人!守门的张大哥他们在京里都见过六殿下还有六殿下身边的几位大人,绝对没错。阿玉姐姐怕姑娘在里头着急,让奴婢先来禀报一声,她随后也回来了。”
林斓一怔,不由在心中算了算贺芝遇袭养伤的地方到这里的路程,一时气得咬紧了嘴唇。若是再小上几岁,林斓真想提着棍子出去打得贺芝抱头逃窜,可眼下彼此都大了,她还已出了阁,深夜相见便不合适了。
强压下心头的无名邪火,林斓绷着脸命人赏了来报信的庄户娘子,又让人去前头安顿好了贺芝及他带来的一众随从。直等到派去服侍的阿青等人传话说贺芝伤口换了药歇下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换了衣裳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光大亮,比以往她起身的时辰晚了不少,偏一睁眼就又瞧见阿梅在给阿青使眼色。
林斓故作不知,也不开口问丫头们话,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一般慢悠悠梳洗打扮,光挑头上的首饰就用了大半注香的功夫,又仔仔细细来回挑拣衣裳配饰,早饭更是用一口歇一歇。生生多耗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拿帕子抹了抹唇角,嫣然一笑:“不知殿下昨夜歇息的可好?阿青去问问殿下眼下可方便到花厅喝杯粗茶,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阿青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林斓对贺芝的称呼不对,登时心下一紧,压着步子退出去后便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去给贺芝报信。
贺芝一听说林斓十之八/九是恼了,特意涂了面脂的面皮就是一紧,心中一时又是慌乱又是欢喜。他无措的摸了摸鼻子,发觉一屋子侍卫丫头还等着他吩咐,也只能若无其事的让阿青抱上他这一路新买的各色玩意,气宇轩昂的就往门外走,迈过门槛的时候却踩着袍角踉跄了一下,众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脸肃穆的目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