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作品:《再嫁》 站在张大宝侧后方的另一位太监打量了一会儿在场诸人的神色,等林斓赏过张大宝,才笑眯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咱家蒹葭宫徐有福,特奉娘娘之命为林姑娘送上表礼一份,恭贺林姑娘如意安康。”
众人这才晓得来人是虞美人宫中的总管太监,不禁对他分外好奇。徐有福则对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恍若未觉,只恭敬的捧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小心打开双手奉过头顶,众人定睛一看,才知徐有福送来的竟是一对头上带着一点白的红玉鸳鸯。
“鸳鸯乃天成,斑纹寓白首,娘娘一得着这件宝贝,便觉得此物与林姑娘十分有缘。”
徐有福恭顺的跪在地上,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一丝咏叹和信服,他话音刚落,谢吉光头上那根玉钗就落在了地上。
第42章 退而求其次 来自老岳母的满意度指数……
谢吉光的玉钗平平无奇, 也就只有临近几桌的姑娘记得她是如何格外爱重这根发钗,甚至进门后每说几句话就要抬手正一下,才出于教养宽慰了她几句。
可谢吉光面色太过狰狞, 看人都是一副眼中淬毒的模样, 别说别家姑娘,连她身边的堂妹谢辛夷都看得撇了嘴,转而去看虞美人送来的红玉鸳鸯。
这对红玉鸳鸯年初在京中十分有名,是宜州太守于新春时献上来的奇珍,据说乃其治下山民所获,其石天然便有鸳鸯交颈而卧的形状,只稍加打磨雕琢便栩栩如生,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则是两只鸳鸯头顶各带着的那一点白色条纹,恰伏着百年共白首的寓意。
显德帝如获至宝,开私库厚赏了宜州太守, 顺口就让张明明把东西收进了内库, 却只口不提这对鸳鸯的去向, 众人只知前一阵子得宠的孙美人讨了三四回都没成, 百般撒娇弄痴就得了几匣子新巧宫纱堆花, 臊得孙美人好几日抱病不肯出门。
当时还有那好事的下注押输赢,赌得就是哪位娘娘能得了这寓意非凡的祥瑞去, 结果显德帝装聋作哑, 后宫里也无人见过鸳鸯踪影, 大家风平浪静了几个月,却没想到今日猝不及防揭了谜底。
显德帝将鸳鸯给了虞美人, 而虞美人又挑了这么个众人齐聚的日子大张旗鼓的将东西赏给了林斓。
在场的姑娘盯着那红玉鸳鸯瞧了一会儿,再看林斓的眼神就都变了样。鸳鸯含义何其特殊,虞美人膝下可是养着位初长成的皇子, 林斓如今也算是重新待嫁在家,其中意味简直不言自明。
仔细想来,六皇子贺芝虽然非嫡非长,平日的圣恩却不比任何一位兄长少,林斓这哪里像大家之前议论的那般今不如昔,分明是要越嫁越高了。
未嫁的姑娘们有人羡、有人妒,还有人伤怀己身,林斓却怔怔看了那对红玉鸳鸯半晌,直到阿玉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臂才醒过神来,压着满腔心事谢过了虞娘娘的赏赐,让人塞了双份的赏银给徐有福。
虞美人爱清静少交际,徐有福做为蒹葭宫的总管太监也甚少现身人前,屈指可数的几回出公办差多半都是来的林家,与林家这些贴身伺候主子的仆婢都混了个面熟。他笑着推让不肯收,阿玉再肯切的劝上一回,自然而然就显出了彼此的熟捻,也让在场之人再次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斓方才乱了心绪对周遭人的神态一无所觉,这会儿回过神来却又对旁人的眼神话语格外敏感些。她发觉身边几位姑娘都是一副打趣的模样含笑看过来,面上不由一热,白皙的面颊泛起红晕,额头都冒出了点点细汗。
母亲罗夫人的谆谆教诲与多年精心的言传身教走马灯一般在林斓心头闪过,她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当风轻云淡、落落大方,才是名门淑女行为之典范,可她刻意隐瞒家人也勒令自己压抑的那一丝绵绵情谊却让她心头发热神思不属。
贺芝那日送玉山前来,今日又特特添上几株罕见的牡丹珍品为她的宴席添彩,根本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心意的意思,即便上回林斓想法子应付了父母兄长,这一回也是再难寻出什么合情理的借口。何况还有虞美人送来的鸳鸯,此物一出,与直言把他们母子的意思昭告天下也相差不远。
林斓以往总以为自己定能将身边一应事务都按规矩处置的妥当体面,正如她前一回出嫁前与母亲一起规整聘礼及刘文杰送来的那些讨她欢心的礼物时一般。可面对贺芝这一份热烈而又执着的心意,她却突然忘了所有的规矩,无所适从到失了言语动作。
直到徐有福恭敬到谦卑的问安告辞,林斓都只能含笑简单应上几句,王家的王林华等人上前言辞试探她也只是随口应付几声,全不见之前面对谢吉光时的凌厉气势。
好在徐有福走后没多久,林斓心中便渐渐平静下来,除了涉及贺芝与虞美人之事总难免暗暗心虚之外,应对进退之间皆与平常无异。
王林华倒是借着赏牡丹的契机离席走到了谢吉光身旁,状似关切的问起了她的玉钗,想要从中挑拨一二。毕竟先前谢吉光的嫉恨之色太过明显,王林华稍一思量就猜中了她的心思,暗笑谢吉光愚不可及之余便想着利用一二。
谁知谢吉光这一回竟转了性子,任王林华如何说都不发一言,听了两句还推说头疼,拉着堂妹谢辛夷退去客院歇息了。
王林华无计可施,又因怕家中长辈训诫并不敢将事情做的太过明显,也只能悻悻回到席中闷坐。人心境垮了,即使身处锦绣丛中亦觉无味。便是满目奇花异草玲珑宝物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反衬着人群中央的林斓耀目得令她头昏。
可惜今日到场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有与林家交好之意,更有人因宫中连番示好而再高看林斓一眼,王林华一腔女儿心事无人理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斓风风光光主持了一回宴席,再撑着仪态恹恹随母亲婶娘等人告辞归家。
最后一家宾客刚刚登车离去,罗夫人身边的嬷嬷便神色恭敬的上前请林斓过去说话。只是林斓这会儿心里正不自在,疑心生暗鬼,总觉得母亲身边的人言辞间都带着些许揶揄。
林斓咬了咬唇,有心装身子不适躲一时是一时,可她也怕等父亲从宫中回来两堂会审更加抵挡不住,踟蹰半晌还是壮着胆气应了下来,乖乖去罗夫人跟前说话,只是脚下却不自觉的迈错了方向,多绕了大半个园子。
绕来绕去,等林斓终于想出了个还算讲得通的说辞脚步轻快的进了正院,罗夫人早已安稳坐在上首,端详那对红玉鸳鸯半日了。
林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吩咐送回倚岚院的玉鸳鸯会在罗夫人处,面上霎时一片通红,羞得连耳朵都透着粉,路上想好的说辞也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罗夫人轻轻一笑,慈爱的起身上前把呆鹅一般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女儿牵到身边,看着她坐稳喝了口茶,又亲自接过她的茶盏,才开口问道:“前儿说起六殿下,你与我说他跟你情如姐弟,所以才在北边对你多有维护,你对他也十分感激,可对?”
林斓一听到“六殿下”三字就觉头皮一麻,可罗夫人语气平常,仿佛说的不过是三餐用度,林斓也不敢多加解释,只乖巧的应了声是。
罗夫人随手将茶盏递给旁边的丫头,端详了林斓半晌忽而轻笑一声:“娘的阿斓长大了,也学会藏女儿家的心事了。”
林斓心里咯噔一声,抬眸就想辩解,罗夫人却只是将她拥进怀里摩挲,深深叹了口气:“情如姐弟,可六殿下与你本也不算是什么姐弟,倒是我与你爹年老昏聩,之前误了你。六殿下怎么说也知根知底,能在我眼前,不必去那么远,吃那么多苦。”
听出母亲话中的黯然自责,林斓心中也难免涩涩,她急忙揽住罗夫人的手臂,抬眸认真反驳:“阿娘莫要如此说,女儿与六殿下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也不曾受苦,如今能在您跟阿爹膝下承欢我很欢喜。”
罗夫人原本的十分伤感都叫林斓自欺欺人的话冲淡了,她生平头一回觉着自家女儿颇有几分傻气,语调都有些微妙:“并无男女之情?贺如意那小子当你是亲姐姐,虞娘娘还送了鸳鸯给你?鸳鸯是何意还要为娘再教你一回不成?阿斓,你三哥都已有十年不曾这样随口糊弄过我与你爹了。”
林斓何尝不知自己太过掩耳盗铃,为今之计也只有垂眸抿唇沉默以对。她既不知该如何说自己和离之前贺芝就吐露心意一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贺芝绵绵的情意。自己尚且茫茫然不知所措,又如何与母亲分说?
罗夫人知道林斓这是难为情的很了,不免更为悔恨当初同意女儿出嫁时的仓促大意,也更为坚定了心中的念头。横竖这会儿京中除了她这个自己捂了眼睛耳朵的女儿,谁都能瞧出宫中的意思,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也不会看错女儿的心事。
她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逼问林斓,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了这次宴席的情形:“说起来,今日宴席上来的夫人反倒比你待嫁择婿时还要多,你可知这是为何?”
不等林斓接话,罗夫人就自行说了下去:“因为当初你是林相爱女,云英未嫁,京中公子王孙仰慕你或者你爹威势的人虽多,却多半自知身份不敢高攀,而如今,你和离归家,在许多人家眼里便不再高不可攀,他们便活了心思,想要让亲眷来我面前谈一谈口风。”
“世态便是如此,这怪不得人,可在我与你爹眼中,你千好万好,我再如何通情达理,却不愿你有朝一日退而求其次,或者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次’。所以贺芝与蒹葭宫的作为,我心中很是满意。”
罗夫人看着林斓莹润的侧脸,忍不住又抚了抚她的鬓发,长长叹道:“你若是不欢喜他,也无所谓,他若是不真心待你,我与你爹也绝不会应承,无论如何,你都莫要急着说什么姐弟。且回去歇息一会儿吧,此事不在一时,总有我和你爹在。”
林斓怔怔点头,她也知这些日子自己一味回避贺芝的事儿终究不是办法,或许她该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再斟酌一二。
罗夫人怕女儿左了心思耐心劝导,萧夫人从丫头口中问出了席上的事情后却没有这份耐心,她直接摔了杯子,命人把谢吉光带了进来。
第43章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朕不想听的话有的是……
萧夫人满面怒容, 谢吉光脸色却更为难看,三催四请过来之后也不等萧夫人开口,随意挑了把椅子便坐下了, 那模样活似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一般, 气得萧夫人手都有些抖。
“看看,这便是我亲生的女孩儿,心肝一样疼了这么多年,”萧夫人冷笑一声看了看左右,见人人都是一副不敢妄言的模样匆匆垂首,她又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谢吉光一会儿,自嘲道:“可见是我亲生, 浑不将我放在眼里,若是换做二娘三娘,这会儿哪里还敢安稳坐着?早该跪下请罪了!”
萧夫人系出名门, 娘家几位兄长皆是上马能安邦、提笔可理政的治国之才, 嫁与谢二老爷后颇有威望, 家中妾室无不俯首帖耳, 名下几名庶出女儿到出嫁之时都没取过正经名字, 只依着排行随口称呼而已。
谢吉光自知事以来就是萧夫人的掌心宝,是他们这一房最娇的凤凰儿, 连几个嫡亲兄弟都要让她三分, 何曾听过“跪下”这么重的话。她当即就眼眶一红落了泪, 甚至还想开口顶上几句,结果不小心梗了口气在喉咙里, 一时咳得脸都红了。
一贯最为疼爱的女儿形容狼狈,萧夫人却只轻蔑的睨了谢吉光一眼,冷冷讥讽道:“你自幼生的比你几个姐姐都强, 小时也是伶俐娇憨,最得你阿爹的宠爱,想来是我平日太过娇惯你,才将你养成了这等愚鲁天真的性子,半点不知孝顺体贴。幸而你不服我的管教,不然如此没有眼色,岂不是白白去你姑妈面前讨嫌,丢人现眼。”
谢吉光再泪眼蒙蒙也瞧出了母亲萧夫人眉眼间的漠然,心中强撑着的那口怒气立时骇得烟消云散,惊恐得瞪大了双眼。
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不过任性妄为了一回,又不是败坏了谢氏门风,怎么就惹得一向慈爱和悦的母亲如此动怒。毕竟萧夫人虽然从不亲自教导抚养子女,可吃穿用度上对他们都是宠溺有加,金银珠宝都不过瓦砾土屑,在各府间亦是有口皆碑的慈母。
萧夫人却毫无安抚宽慰谢吉光的意思,她蹙着眉接过丫头新斟得茶抿了一口,才淡淡说道:“你表兄天潢贵胄、出身高贵,同你可谓天生一对,虽然如今不能迎你为正妃,可我与你爹都与你分说过,这是为了大业,你的荣华且在后头。可你呢,你竟看不上你表哥?”
“瞧不上你表哥也就罢了,”萧夫人眸光微冷,脸上隐有厌憎之色:“你竟然看上那么个杂种,伶人之子血脉污浊,还把那等下流之人送来的物件视若珍宝,简直丢尽了我的脸,折辱了谢氏萧氏百年清誉!”
“当日宫中赐礼我就觉着你进退无状,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愚顽。在二嫁之女的宴席上争娼优之恩宠,我若是你,真是羞也羞死了,哪里还肯苟活?”
谢氏萧氏皆是历经数朝的一方著族,萧夫人自幼熟诵谱系,深以世家血脉门楣为傲,曾不惜谎报次子八字只求推拒同平国公府的亲事。她连林家这种折腰结交庶族的名门都十分鄙弃,觉得他们失了风骨气节,又岂能容忍自己生养的女儿打了她的脸?
萧夫人紧紧攥了攥手掌,掐的手心都破了皮,才压下了心中暴虐的念头。不论如何,女儿总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是谢氏嫡出的淑女,一时左了性子,严加管教拧回来也就是了。
“你表哥品行贵重,亦会善待于你,你今日在林家闹得笑话也不是不能挽回,你是我亲女,从今往后安安分分在家里学礼仪规矩,我自然疼你爱你,也无人能越过你。”
若是不安分,萧夫人掀了掀眼皮,薄唇微翘。她自是不能让两家累世的清名毁于自身,纵是亲女也不行。
萧夫人这种犯着冷意的森然浅笑谢吉光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可以往她都是好整以暇戏谑旁观的那一个。当初如何笑看庶出姊妹惶惶不安跪地请罪,如今就是如何惊慌失措,忐忑难安。
知母莫若女,谢吉光当然明白萧夫人的未尽之言。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萧夫人,心中虽始终不肯信向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当真会如此狠心,却也难免露出了怯懦之意。
见谢吉光还知道惧怕,萧夫人终于满意颔首,缓和了面色轻声吩咐:“罢了,可怜见的,你终究年纪小些,才让人撺掇着做了错事。我身边的卉儿是个好丫头,且让她随你回去。你也去吧,让厨房熬一碗安神汤药来,今日早些歇息。”
谢吉光站起身轻轻点了点头,瞧着确实比平日规矩许多,只是这份乖巧却伴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惧怕,萧夫人轻轻一笑,便让一旁的卉儿上前把谢吉光扶了出去。萧夫人的奶嬷嬷在旁紧了紧帕子,到底也没敢出声提一句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毕竟萧夫人余怒未消,焉知她是不是故意让谢吉光饿一夜清清火气。
萧夫人母女说话,几位少夫人自然都远远避了,到了晚饭时独缺谢吉光一个也无人开口相问。便是素来颇为宠爱谢吉光的几位兄长,也不过是互相对了个眼色,便安静垂眸用饭。
等谢吉光过了药效饥肠辘辘的醒来,见着的第一个人竟是父亲谢二老爷。
谢二老爷一开口,一直寸步不离谢吉光左右的卉儿也只能乖乖退到门外,谢吉光这才迟疑着抽了抽鼻子,哽咽着唤了声“阿爹”。
“乖囡,你怎么就惹你母亲生了气,嗯?”谢二老爷摇头轻笑,眼角密密的细纹倒给他添了几分慈和:“你母亲最重家世门风,你可真是戳了她的心了。”
谢二老爷每日不是在外交际就是在家中会友开筵,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回 进谢吉光的院子,是以谢吉光虽听出了他话中的爱护之意,却也不敢冒然开口说话,只垂眸唯唯而已。
谢吉光不接话,谢二老爷就忍不住皱了眉,随即却又缓和了脸色眯着眼笑道:“阿爹的傻女儿,你娘说得有道理不假,可你终究是谢氏的女孩儿,不姓萧,规矩虽重,你祖母与我却是更为看重你,又怎么忍心你一腔心事落空呢。”
一流世家里,谢氏这一辈的女孩儿是最多的,尚未婚配的还有九人,他也还有庶出的女儿养在膝下,并非非她莫属,这一个既然生了外心,送去二皇子身边也是无用,倒不如成全了她,反倒对家族更有裨益。
谢吉光再没想到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整个人如坠梦中,怔了片刻后才拿帕子捂了脸啜泣出声:“还是阿爹疼我,可母亲她……”
女儿眼中的依恋孺慕之情令谢二老爷很是自得,他捋了捋短须,安抚的拍了拍谢吉光的手臂:“吉光莫怕,万事总有我呢,你娘还能违了我的意思?六殿下是皇子,配我儿自然也是良缘,你只管放心便是。”
平国公一介武夫,养的女儿定也粗鲁不堪,萧夫人使手段拒亲谢二老爷绝无异议,可贺芝是皇子,圣宠隐有压过贺清屏之势,这样的好女婿谢二老爷却是不能容忍萧夫人再弄鬼。等他求了圣旨赐婚,萧家那些顽固的迂腐之辈还能跑来谢家抗旨不成?
谢二老爷打定了主意,当着谢吉光的面儿把卉儿叫进来好一番敲打,才施施然回了书房修身养性,第二日勉强赶在了兄长谢大老爷出门之前蹭上了马车,借着谢大老爷的便利进宫面圣。
他也不想受大房的冷眼,可他虽为谢贵妃之兄却并无实职在身,显德帝近日公务繁忙,若无军国要事,他递了折子想要面圣怕是要等上三两日才能成行,夜长难免梦多,他哪里等的。
饶是如此,谢二老爷还是干等了一上午,坐在偏殿里灌了一肚子茶,才等来了御前总管张明明的一个小徒弟,弯腰行礼请他进殿面君。
谢二老爷腹胀不已却依旧饥肠辘辘,闻言好不容易才挤出个笑来,还摸出个荷包来赏了人,才步伐昂扬的过去,大礼参拜显德帝。
显德帝面前的御案上还堆着厚厚几摞奏章,他黑着脸瞪了谢二老爷头顶的玉冠半晌,一面默念这是谢氏长兄老二亲舅,一面强令自己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叫了声起。
“方才崇文进来时就禀报说崇孝你有要事上奏,可惜朕实在不得空,竟累你等候至今,你与朕也是一家人,不必顾及虚礼,坐下说话便是。”
其实显德帝更想让他赶紧说了立马滚蛋,可有德之君不可妄为,他也只能磨着后槽牙撑着礼下的风度,还循着世家规矩称呼谢二老爷的表字。
谢二老爷只看了显德帝一眼便垂下了眼,不去看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规规矩矩应声起身,略带忧虑的开口进言:“陛下有旨,臣便斗胆据实以告,忠言逆耳,还望陛下勿要动怒。”
为表气节忠心,谢二老爷并未落座,而是站着说话,言语之间忧心忡忡:“陛下家事,臣本不该置喙,可近日听闻六殿下有意林氏二嫁之女,而虞娘娘慈母心肠,竟不忍阻拦,如此事体实在有损天家体面,还请陛下三思,以免错了纲常体统。”
说完,谢二老爷便神色郑重长揖到底,十足忠臣模样,却没瞧见显德帝脸色黑如锅底,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御案上压着的一行字。
打臣子是昏君。
来来回回把这句话念了十来遍,显德帝忍了又忍,也不叫谢二老爷起身,压着火气慢慢问道:“二嫁之妇不堪匹配皇子,那二主之臣,可配侍奉君王啊?”
第44章 君子之约 不作数就不作数
这话委实诛心, 谢二老爷几乎是立刻就软了膝盖,也顾不得什么世家风骨气节,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个结实。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 却连抬袖擦拭一把都不敢, 只低着头战战兢兢回话:“谢氏满门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显德帝出身寒微,那贺狗儿的本名在他起事之初还广为流传过一阵,直到他率军大败原本声势极旺的牧野君,那乡野贱名才渐渐成了忌讳。
可即便显德帝能征善战又知人善任,当时欲在乱世一展身手的世家子弟却大多鄙弃他出身,肯投靠报效他者了了, 能慧眼识英雄甫一入世就投到显德帝麾下的更是仅有林相林文若一人,且林家还折了一支子嗣百年不得官身呢。
至于谢氏陈氏等,皆是先前辅佐之人无德或无运, 半途投靠而来。谢氏更是曾以谋臣身份帮着旧主剿灭过显德帝族中兄弟所率部属, 不然也不至于为表忠心毁了同颜氏子弟的婚约, 上赶着送女儿为侧室, 生生低了陈氏一头。
若是谢二老爷今日敢应下二主之臣的话, 不用别人动手,他那辅佐过三位主君的大哥就能活活打死他, 谢氏更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乱世之中瞬息万变, 或为家族后嗣或为情势所迫, 能有几人如林文若那般从始至终只追随一位主君?如今朝中泰半臣子不分士庶皆是半路易帜而来,还有不少乃是前朝旧臣, 若说二主之臣不可侍奉君王,那这些人岂不是都该立时乞骸骨归乡?
且历几朝不倒方为世家,民间更有浑话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著族, 一句说不好,几个著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谢家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