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阅愣住了,她有些分不清他是在问什么,可无论是什么,能有什么缘由,就是不想叫他在外头这般明目张胆地惹她,再被人瞧见多不好。
    谭思齐垂了垂眸,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她怎可能会懂他在说什么,一个小姑娘,跟她讲什么荤话。
    叹了口气,谭思齐将她面前薄绢放下,遮好那张嫩白透粉的小脸,哑然道:“你先在里头躲着吧,我这会儿不能看你。”
    看了便要想些不该想的事,可她又还小,这种矛盾之下,谭思齐觉着自个儿有些荒唐。
    他已打探到了消息,说李兴昌不日便要回来。
    到时候他便去她府上提亲,先将婚事定下来,等明年她一及笄,便将人娶回去,以绝后顾之忧。
    这时店小二将汤饼上来,摆在二人面前,道了一声“二位客官请慢用”便又出去忙活别的了。
    李清阅将帷帽摘下放与一边,仔细看了看这被他吹上天的汤饼。
    满满一碗腾腾冒着热气,上头飘着几片青青菜叶,还有颗卤好的鸡卵。
    看起来平平无奇。
    所谓鸳鸯套餐,除了两只碗上的戏水鸳鸯,李清阅着实看不出哪里就能叫“鸳鸯套餐”了。
    舔了舔唇,她没动筷子。
    谭思齐笑,“怎么不吃?”
    李清阅眨了眨眼睛,也不想再扫他的兴说看着不怎么样。
    便拿起筷子夹了两根往嘴里送,入口竟是非常惊艳。
    汤饼嚼劲十足,咸度适中,口感鲜香,平淡却让人暖意融融。
    李清阅霎时便睁大了眼睛,朝谭思齐猛点头,嘴里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个机灵的小鬼。
    他替她擦了擦唇角,“慢点吃,不够还有我的。”
    李清阅皱了皱眉,她哪有这么大的食量,再说了,若是真不够,那再点一碗不香么?怎么就非得抢他碗中食,她又不是个强盗。
    没多久便一碗下肚,李清阅端起碗仰头喝了口汤,碗中便只剩下了点汤水和那颗卤煮卵黄。
    谭思齐疑惑,这是不爱吃?
    问道:“那个怎么不吃?”
    “我只吃清,不吃卵黄。”她舔了舔唇,糯糯道。
    他听罢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碗端起送至她面前,“那把它给我,我替你吃。”
    李清阅有些难为情,这是她吃剩下的东西,况且她是直接上嘴咬了卵清,将黄留下,怎么好再给他吃。
    “不必了,这是我剩下的。”她将自己的碗往里挪了挪。
    “这么吝啬,”谭思齐挑了挑眉,“吃剩的都不给我?”
    李清阅觉着他无理取闹,强行曲解她的本意。叫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她不舍得给他东西吃。
    便将碗朝前推了下,道:“那你吃吧,可不是我逼你吃的啊。”
    谭思齐失笑,从她碗中将那卵黄夹了过去,缓声道:“那是自然,我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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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永安侯府。
    外头天色黑压压一片,云至一人坐在书房,只一盏烛火飘摇地晃。
    他低着头,十指按于桌面上,掌骨突出,模样阴沉而冷戾。
    方才山彦的话犹在耳畔,昨日路上那女子是为一商户女,年龄要比阿归小上一岁。
    云至压了压太阳穴,头痛欲裂。
    那一年,他给阿归买了糖葫芦,而后蹲下身将她高高抱起,找了个无人的明巷将她放下,决定出去寻一下王爷王妃。
    因着阿归在巷子里,虽已交代过她,切记不可乱跑,乖乖等他回来,可他还是不放心,也没敢走远。左右不过出去了一刻钟,再回来阿归便了无踪影。
    云至当下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脱了力,找寻了两日未果后,他觉着自己还活不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
    两日没吃饭,本来俊逸的少年显着颓丧不堪。
    那阿归呢?她有没有吃饭,是否还能好好的,安然无恙?
    云至不敢想。
    后来他在街头晕倒,被永安侯府的人救了回去。
    原是王爷王妃早先将他和阿归托付给了永安侯,可连等了两日没见人来便心中开始着急,恐他们出了事。便动用了暗卫拿着画像私密去寻,却只寻得了云至一人。
    自那以后,云至便成日带着半张玄黑面具,目无一切,冷戾非常。
    除了待永安侯尊重,他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忌惮任何事。阿归都已不在身边,他便连死都不怕,更不会在乎旁的了。
    这些年过去,云至从未停止过找寻阿归的下落,只是每次都失望而返。
    时间久了,有些可能性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阿归是被好心人带走,还是被人牙子掳了卖进哪座府邸充了奴籍,仔细想来,凭阿归的相貌,也许被拐进了青楼……
    亦或是,连命都没了。
    每次思及此,云至心中便猛然重重一抽,久久缓不过气来。
    全都怪他,他不该将阿归一人放在那小巷中,不该独自出去找人。
    到头来,王爷王妃没找到,阿归也弄丢了。
    九年来,他一个义子在永安侯府过得锦衣玉食,可阿归如何,他却全然不知。
    本是最最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如今是生是死都没有下落,全是因为他的疏忽。
    云至双手紧握成拳,脑海中再次浮现昨日见到那张极为相似的脸。
    他心口一阵一阵地紧缩着疼,怎么会又不是?
    可那女子莫名让云至生出些许熟悉感,以前长得像的也不是没有,可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也确实证明她们不是。
    难道只是因为昨日那女子过于相像么?
    云至敛了敛眸,在昏暗烛光下显得落寞而幽深。
    即便年龄对不上,可他仍抱一丝侥幸。
    万一,那女子年龄是错的呢?
    第35章 荷包
    第二日, 李清阅去了南音坊。
    自同南音合作后,她那些个话本子竟真赚了不少钱,光是靠着净利便能轻轻松松支撑她自个儿出来盘个不错的铺子单干。
    这还是只拿四成, 南音那边赚了多少可想而知。
    这回合约到期, 李清阅想大胆一回,当个小掌柜。
    马车在平坦无阻的大道上稳稳地行, 李清阅坐在马车里, 微微阖着眼睛小憩。
    倒不是真耗费了体力干了什么事儿,只是昨晚又做了奇奇怪怪的梦,奇就奇在竟恰巧同上回那梦接上了,身临其境一般,那些场景断断续续在自个儿脑中演了一夜, 当真是有些累人的。
    同她在话本子中为上次那梦编织的后续不同, 那小姑娘追着猫跑出了巷子,愈走愈远, 直至混迹在人群里, 白猫终于停了下来,小姑娘呼了口气,上前将猫抱进了怀里。
    街上人来人往, 热闹喧嚣。
    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抱着只雪白的肥猫站在人群里, 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方才那条明巷,早已找不见了。
    直至日色落幕, 整条长街大红灯笼四下亮起,那小姑娘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游逛。
    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隐匿在人声鼎沸的热闹里,许久许久,停步在一条长河边。
    那里熙熙攘攘拥着许多人, 他们手中拿着形形色色的花灯,放入长河里。
    花灯星星点点,顺着河流不紧不慢地漂。
    小姑娘蹲下身来,白猫“喵呜”了一声从她臂弯跳下,她再无心思去管那猫,只将小脸埋在腿弯里,整个身子都颤巍巍在抖。
    半晌,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唤。
    “喂。”
    那声音清澈如山泉涧中流,是与这纷繁俗世格格不入的出尘。却又矛盾地带着丝少年的青涩,莫名让人心安。
    小姑娘缓缓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和这声音同样清澈的眸子。
    他乌发用银冠高高束起,一身月白袍子衬得整个人如玉石般无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问:“是走丢了么?”
    她忙不失迭地点头,挂在眼睫的泪珠随着点头的幅度啪一下掉落,顺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往下流。
    少年眉宇锁成一个结,不知是为她的眼泪烦扰还是在同情她的遭遇。
    “别哭了,”他蹲下身来抹了抹她脸上的泪,“你父亲姓甚名谁?我送你回去便是。”
    小姑娘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
    父王交代过她的,在进永安侯府之前,断不可向外人说与自己身世。
    虽不懂为何,可她还是没有开口。
    那少年似是没了耐性,“再不说我可走了?”
    说着便真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小姑娘见状眼泪流得更凶了,下意识便拉住了他的衣摆,嘤嘤哭道:“我……我不记得了……”
    那少年僵立了片刻,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复蹲下身来同她对视,“那怎么办?”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含着泪光水杏一般灵动可爱,小手顺着他的衣摆抓到袖上,轻晃了晃,“我家哥哥同你一般高,穿着黑衣裳,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软糯稚嫩的声音带着细细的颤,抓着他袖侧的小手攥得愈发紧,仿佛生怕他不愿帮她。
    也不知怎么的,少年竟真点了点头,而后问:“你哥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