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作品:《流年

    陈拓捏她的鼻子,“我这不是认识你了嘛,心灵有了寄托,自然就不在乎这些身外虚名了。”
    杨妮儿趴在他怀里叹气,“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却一人生了一个不是对方的孩子,实在是有些讽刺,讽刺得都不能让人相信婚姻了。”
    陈拓翻身将杨妮儿严丝合缝地嵌在自己怀中,认认真真地同她讲道理。
    “也不是每段婚姻都是这样的,最起码,我们的就不会。”
    杨妮儿噘嘴,“谁知道呢,你跟那个周习凤,连孩子都生了,处了那么些年,还不是各怀鬼胎?”
    陈拓被气笑,手伸下去挠她痒痒,“怎么?现在胆子不小啊?敢嘲笑起老公来了?”
    杨妮儿不服气,心里却又有些隐隐地放不下和不开心,“我敢不开心吗?那时候我还没认识你,就算认识了也还是被你动不动扔在半路上,再说了,要不是周习凤那个孩子后来被查出来不是你的,哪儿轮得上我呢?”
    陈拓笑起来,手脚开始不老实,窗帘布被窗外的晨曦透得白亮,夏天的早晨格外漂亮,连空气都是甜的。
    当然,男人的嘴也很甜。
    “别说文殊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文殊是我的孩子,今天躺在我身边得我一生一世承诺的人,也还是你。”
    杨妮儿作势嗔怪,那眼角,那眉梢,将陈拓撩拨得不能自己,他听她撒娇,“我不信”,他便实实地压下去,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块儿,他说:“看我一会儿表现,你再说信不信。”
    ………………
    “高鹏集团”和“拓展实业”的权力交割就此落下帷幕,陈拓回到自己一手创办的“拓展实业”上班。
    公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些老弱病残找不到工作的人,陈拓也不计较,给大家安排了工作,手上的项目也都因为陈家的衰败和吴美人的撇清关系而被人撤资或是拒签。
    杨妮儿是担心到了极处,可看陈拓却是无事人一般,每天来公司点个卯,便开着车去市区超市采买各种食材。
    都说人到了年纪,便要收身养心,陈拓这多半个月来爱上煲汤,杨妮儿下了班,不再坐班车返回市里,两个人拿个炖锅,各种鸡汤海鲜汤,应有尽有。
    有时候两个人喝不完,便端一碗去给看门的老大爷,老大爷不好意思,千恩万谢的,后来时间长了,也吃出习惯了,人胖了一圈,脸色也红润了,杨妮儿和陈拓看着直发笑,后来杨妮儿头一个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也胖了。
    最先胖得是手臂,后来胸。部也有饱胀感,等到陈拓有一天晚上色迷迷地说她现在托起来有困难时,杨妮儿终于从迷瞪中反应过来,自己被陈拓喂胖了整整十斤。
    她想要减肥,陈拓却不肯,每天还是大鱼大肉地塞她,她吃得脸颊鼓鼓的,一边还不忘记威胁他,“你把我喂这么胖,等下你自己看着难受。”
    陈拓但笑不语,只说“等后面你吃不下的时候就会瘦下来了。”
    杨妮儿听不明白,不过三天后她就明白了。
    因为她怀孕了。
    杨妮儿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陈拓早就帮她备妥了验孕棒,大清早她糊里糊涂被叫起来,又被塞进了卫生间。
    陈拓也挤进来,拿着一次性纸杯问要不要帮忙,杨妮儿看完说明书,红着脸把他推出去。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中队长,两条杠,杨妮儿简直跌破下巴,她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指责陈拓给她下套。
    陈拓耸耸肩,随便她打骂,他只管自己矮了身将她抱去床上。
    “我也不确定,我只是看你这个月胃口太好,又总是睡不醒,大姨妈也一直没有来,所以才怀疑的。”
    杨妮儿更加火冒三丈,“你倒是有经验,从前是不是也这么照顾周习凤的?给她煲汤喝,还给她买验孕棒?”
    陈拓哭笑不得,“你这是突如其来吃得哪门子的飞醋?”
    杨妮儿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你看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那不是拿别人练过手了吗?”
    陈拓好声好气地哄她,只差伸两根手指头出来对着外头的天空发誓,他说他根本没注意过周习凤的事情,是她自己跑过来说她怀孕的,还说也没做过饭给她吃,一直都是保姆照顾她。
    可杨妮儿就是不依不饶了,挂在陈拓身上从周习凤开始数落,一直数落到吴美人,说起吴美人,杨妮儿忍不住哭起来,两只手握成拳,在陈拓胸膛上捶打。
    “你还做过什么恶心事,统统说出来给我个痛快算了。”
    陈拓搂住她,低声下气地讨饶,“好了,别生气了,一会儿动了胎气,过去的事我也没办法重来,但我跟你发誓,往后余生,只对你跟儿子好。”
    杨妮儿破涕为笑,“你知道就是个儿子了?”
    “你看你都冒痘了,脾气又那么差,哪里还是我那个温柔乖顺的小姑娘,这胎男孩,八九不离十了。”
    杨妮儿气得跺脚,又被陈拓拦腰抱起来,直嚷嚷着喊她祖宗,让她轻点蹦,别墅外天光大亮,陈拓就单手竖抱着杨妮儿去书房找东西。
    杨妮儿问他找什么,他说“户口本”,杨妮儿问他找户口本干什么,他说“孩子都有了,还不得赶紧嫁给我?”杨妮儿气死了,说他还没求婚呢,陈拓便笑,“肚子都被我搞大了,还敢提条件?乖乖嫁给我做黄脸婆吧。”
    第79章 爱与恨的较量(六)……
    一九九九年那个炎热的夏天, 陈拓和杨妮儿领取了结婚证,那是一对大红的喜庆的证件,翻开扉页, 里面一对头靠着头的男女冲着镜头会心而笑, 他们没有摆酒席, 陈家四分五裂,即便摆了酒席也不知道该请谁, 等天气凉快起来的九月, 杨妮儿不再上班,陈拓请了做饭的阿姨,专门照顾她。
    “中山大厦”的尾盘销售差强人意, 陈拓压了老大一批货在自己手上, 好在他手上不动产挺多,他卖掉一套市中心的小别墅,勉强够他支付一年半载的员工工资。
    杨妮儿两头住着, 在“拓展实业”厂区住几天, 又想着市区的繁华,便又让陈拓开车将她送到市里住几天。
    她的新房子已经装修完成,她同陈拓商量,陈拓希望杨妮儿搬到他名下的物业去住,杨妮儿不肯,想住在自己的房子里,陈拓拗不过她, 也就随了她。
    杨妮儿怀孕之后, 习性大变,从前小心翼翼知情识趣的性格,彻底变了模样, 陈拓形容她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杨妮儿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把周习凤曾经住过的“桂阁小区”的套房给卖了,卖完的钱直接给自己买了几套翡翠首饰,陈拓被她折腾得哭笑不得,时常搂着她叹气,数着手指头算孩子出生的日子,他说如果孩子再不出生,他都快被杨妮儿折腾死了。
    杨妮儿嫌他说话不吉利,便不再折磨他,把卖周习凤公寓的余钱拿上,天天跑出去逛街,她挺个大肚子容易累,也不约人,一个人东逛西逛的,累了就回家,日子过得轻松惬意,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被陈拓温柔地搂在怀里,替她按摩手脚,杨妮儿自己都不由得感叹,或许老天爷是真的存在的,他看自己前面二十四年过得太过辛苦,终于肯开眼放过自己,只是幸福实在太多满得快要溢出来,杨妮儿时常要提醒自己,不要太骄纵不要太作了。
    好在嫁个爱自己的老公的好处就在于,不管自己如何吵闹如何作,陈拓似乎永远都不会不耐烦,他会耐心等在商场洗手间的门外,深夜起床几次,扶着杨妮儿上洗手间或是为她做一碗夜宵,陈拓的厨艺已经炉火纯青,桂圆烧蛋煮得分毫不差火候,杨妮儿时常坐在午夜时分万籁俱寂的餐厅窗户边,看着外头浩瀚无垠的星海,在心里感叹自己命好,被宠爱的全然忘记了曾经苦楚不堪的童年和少年。
    那段时间,香港的娱乐八卦杂志被传到内地,杨妮儿逛街的时候也买了一份,那个期刊,封面人物是张学友,港媒介绍他是“二十四孝老公”,后来陈拓看见了,他对着杂志沉吟了许久,才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他对杨妮儿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我?”
    杨妮儿唾他,说他不要脸,两个人笑闹嬉戏,没走了几步,竟然在马路上遇到郑红萍。
    郑红萍吹过许多牛,光是杨妮儿记得的就有什么她老公是大款富商之类的,家中有保姆司机,非名牌不穿不戴。
    可在马路上遇到的郑红萍却完全不是她之前在公司里吹嘘的那般模样,她老公挺个大肚腩,一脸凶相,背着手站在郑红萍身边。
    郑红萍穿个咖啡色外套,下身一条绒布裤子,一只手牵个小孩,一只手拎着一大袋日用品和食物。
    杨妮儿看郑红萍老公一脸袖手旁观的样子,心中泛起尴尬,本来不想上去打招呼,可奈何郑红萍侧过脸,同她看了个正着,这下不打招呼也不行了,杨妮儿拉着陈拓,就像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在路上遇见旧时故人,上去寒暄几句。
    只是杨妮儿能深刻感受到郑红萍的尴尬,她曾经吹嘘过的一切在真相面前子虚乌有,她松开孩子的手,撸了撸脑门上的汗,同陈拓打招呼。
    “陈总,您好,怎么这么巧,路上遇着您了。”
    陈拓笑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他隐到一边,点了根烟抽,杨妮儿也不管他,总不能真让他跟普通人家的老公一样去找郑红萍那个肥肚腩老公聊天,她在自己手提包里找了点零食递给郑红萍的孩子。
    “孩子挺大了,长得像你。”
    郑红萍摸了摸杨妮儿的肚子,说讶异也不讶异,说不讶异却又大大讶异了一把,她也算是“拓展实业”的老员工,老板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看多了,从一开始她根本没看好过杨妮儿,可今天看她挺个大肚子站在陈拓身边,还被陈拓如珠似宝的呵护着,再看看自己身边好似傻子的老公,女人心里与生俱来的嫉妒感几乎要喷涌而出。
    杨妮儿哪里知道郑红萍的这些心思,郑红萍离职之后,她还有点怪想她的,自从怀孕之后,她不仅敏感,还多愁善感,总是疑神疑鬼的,陈拓拿她没办法,只能天天日日的陪着她,去哪儿都带着她在身边。
    “红萍,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郑红萍立时尴尬到没话可以讲,她从“拓展实业”出来,以为凭自己的资历工作一定会很好找,可兜兜转转,没有一份工作适合自己,毕竟年纪大了,新生事务就是那个电脑也不太会用,去了个公司面试,人家让她用word打个通知,她哆哆嗦嗦打了十几分钟,也没憋出一百字来。
    自然是不被录用,她便赋闲在家,她自己老公早已下岗多时,家里的日子眼见着捉襟见肘,可当初从“拓展实业”出来的时候摆了跋扈的姿态,现在回去求人,自己也拉不下脸面来。
    如今杨妮儿这么发问,她更加不好意思,从前怎么在办公室里抖着腿吹嘘家境,现时就有百倍千倍的羞愧,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了,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幻想里,幻想着自己有着富裕的老公,疼爱自己,让自己衣食无忧。
    这种魔怔一样的幻想一旦陷入进去,便没办法摆脱出来,所以郑红萍穿着一身廉价衣服,拿到一大袋超市限时特价的商品,对着杨妮儿兀自不服输。
    “我找了家外企,还做秘书,工资很高,两千多的样子,树挪死,人挪活,你说是不是?”
    杨妮儿不疑有他,也替郑红萍开心,又再寒暄了几句,大家便各自散去。
    郑红萍走几步总要忍不住回头瞧陈拓和杨妮儿几眼,两个人十指相扣,不用说话便能看出其中的柔情蜜意,郑红萍眼睛不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所以当她老公问她她们是谁时,她冷哼一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全然没发现自己披头散发,沿着走了千百次的路踉跄前行,看不清来路,也不知归途。
    第80章 爱与恨的较量(七)……
    陈拓和杨妮儿的孩子, 出生在澳门回归的那一天。
    那一天,西宁城里处处燃放烟花,硕大的五颜六色的彩色烟柱, 腾空而起, 绽放在东西南北城的每个角落里。
    杨妮儿已经被推进产房整整十二个小时, 她是头一天的早晨六点多见红,一直经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不规则阵痛, 宫缩这才慢慢规律起来。
    开了差不多一指的时候, 杨妮儿被助产士推进产房,陈拓在外面等候,总觉得一分一秒都分外难捱。
    杨妮儿是真的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里头哭爹爹叫奶奶地嘶喊, 后来实在挨不住,打了无痛针,这才好受许多, 可惜后来开到六指, 无痛针被医生拔掉,杨妮儿又嚎哭起来,那一刻她实在太过无助,痛到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扭曲。
    她哭着问医生,为什么要拔掉她的无痛针,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冷冰冰地回了她一句, “不痛怎么生孩子?”
    是啊, 不痛怎么生孩子,那一刻,杨妮儿才知道, 原来生产是这样的,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巨大疼痛,都让她产生一种奇怪的力气,整个人和腹部都往下去挣脱,靠着疼痛带来的巨大恐惧感,终于在两个小时的产程后,杨妮儿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六斤九两重。
    因为产程过长,医生担心杨妮儿会面临大出血,她被留在产房观察,小小的男婴放在她的身边,孩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一双懵懂的双眼,既不哭,也不闹,小嘴巴撅得高高的。
    小男孩在羊水了泡了四十周,浑身的皮都皱在一块儿,手和脚都泛着白色,都说月子里的孩子比驴还丑,杨妮儿却怎么看他怎么可爱。
    她躺在自己的产床上同小男孩对看,只觉得这辈子什么遗憾都弥补了,她伸出一只手,细弱的手臂颤颤悠悠,似乎怕惊扰了孩子似的,只在孩子的身上轻轻一触便离开,她已经给他取好了小名,就叫做“宝儿”。
    陈拓在家属等候区等到心急如焚,眼看着杨妮儿一大早就被推进去,可眼下医院外头漆黑一片,他一天没吃饭,却丝毫感觉不到饿,身边其他一同等候的家属,一个个等来了结果,只有他,愈等愈是焦急。
    总算八点二十四分的时候,医生出来宣布,“杨妮儿顺利生产,男婴,单活胎,六斤九两。”
    陈拓被气笑了,虽然知道医生每天报这个给家属已经报麻木了,可依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怎么能用“单活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好在不平很快被喜悦冲散,陈拓确实打心眼里想要个儿子。
    女儿嘛,也是好的,有了儿子吧又觉得女儿贴心,陈家没生养过女儿,他想象不出来穿着花裙子扎着小辫子的娇气包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又不想让杨妮儿再受一次苦,真正是左右为难,自己想着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儿子才降生不过几分钟,心里就盘算着未来的事情了。
    不由得又想起当初周习凤生产时的状况,周习凤死活让杨宝莲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陪她生产。
    他当时正在一个饭局上,只觉得女人真是麻烦,生个孩子而已,男人又不能替代,他在那里和不在那里又能改变什么呢?
    更何况,周习凤早早就找中医把了脉,知道是个儿子,陈拓更加不愿意去了,因为如果他会去,那么一定是因为好奇性别。
    往事一幕幕,像快闪的镜头一样在眼前划过,陈拓失笑,再看看自己眼下失措的样子,原来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爱,没有感情。
    因为有爱,所以她是他的另一半,她是他缺失的半边圆,她生下拥有他们共同血缘的孩子,他光是用想象的,就能感动得掉下眼泪来。
    两个小时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是难挨,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半,杨妮儿和孩子,终于被推出产房,到底是初产,两天一夜的艰难产程,耗光了杨妮儿全部的精气神,她闭着眼躺在推车上,脸色白得像日光灯似得,不过才十几个小时不见,陈拓觉得自己老婆好像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脸颊凹陷,把他心疼坏了,儿子都顾不上看一眼,趴在杨妮儿的推车边,想问问情况又怕吵到她,可确实又担心,生怕她观察的那两个小时里确实有失过血。
    杨妮儿看着自己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也是感动,只是她生产中撕裂了产道,医生刚给她缝完针,她全身疼痛,骨头像是重新组合过一遍,这一块和那一块,总觉得还没有磨合好,稍微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她拉住陈拓的手,眼中落下泪来,“从前只觉得我父母可恨,生而不养,今天自己经历了一遍,什么不能原谅的都原谅了,只是可惜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生育之恩,真是无以为报。”
    陈拓替她擦去眼泪,有些生气,“现下就算是在月子里,怎么能掉眼泪呢?”
    杨妮儿嘟嘴,眼瞧着又要生气,“你倒是有经验。”
    陈拓为难地笑,“真是拿你没办法,怀个孩子,真是连带着性格都变了,眼下是最开心的时刻,你又吃得是哪门子的飞醋?”
    杨妮儿扭头,“你想后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