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作品:《朱颜祸妃

    无庸眉心微动,摇了摇头笑道:“一个人曾经拥有的东西,突然彻彻底底的失去且再也无法找回,是极其痛苦的事情,将心比心,老夫也不过是想那孩子少吃点苦而已,毕竟,那是整整十年的人生与记忆。”
    无庸一席话令念柏忽有一丝自我怀疑,他一直笃定自己足以理解主子、守护主子,可如今看来,自己的“守护”太过片面、太过狭隘。
    “你无需自我否定。”说着,无庸先走到了梧桐树下,然后指了指远处与雾隐峰相对而立的山峰,“你说前有高峰、巍峨耸立,而老夫只见到眼前枝繁叶茂,究竟是谁对谁错?这不过是你我所站立场不同,所见不同,如此而已。”
    念柏看着无庸,如同看着神山上修仙的老者,一句话,一切便都释然了,且那声音让人无法不信服。
    之后,念柏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直至两日后念柏实在撑不住渐有困意之时,忽然感觉被人摇动。
    他看着塌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惊喜地脱口而出:“主子,你终于醒了。”
    “呃……”莫衍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浑身绵软无力,四肢根本不受控,最终只好作罢,“我这是在哪,你是?”
    看着莫衍眼中的疑惑,念柏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分别之时还是孩童,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念柏始终关注着慕修,但慕修根本没见过念柏,而莫衍,相隔十年也必定认不出念柏了。
    为了确定主子此时此刻的“身份”,念柏试探性地问道:“你可认得,念柏?”
    “念柏?你是念柏?”莫衍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有些闪烁,“我们很久没见了,是不是?”
    念柏定下心来:“是啊,我们太久太久没见了,主子,念柏很想您。”
    第441章 黑子与白子
    “你从前都叫我莫衍哥哥,怎得方才叫我主子?”
    这一句话,几乎让念柏热泪盈眶,这些年他如何不想当初在上陵城的莫衍哥哥?可是他不敢靠近,更不能相认!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刻,他的主子回来了,上陵城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回来了。
    之后,念柏对莫衍讲了一切,从他被灌下假死药、种下双生蛊,直到被偷送出宫直到现在再次被唤醒,除了他失忆的那些年里慕修的身份。
    “那么过去的这十年,我是谁,我又在哪里?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果然,如同无庸所说,对于十年的过往,莫衍一定会刨根问底,而念柏也无比自然地将他与无庸商议好的“一段过往”讲给莫衍听。
    “主子你出宫之后原本是被安置去沣城的一个富商家做养子,谁知在去往沣城的路上马车被山匪打劫,车夫死了,而你幸被云游在外的无庸神医所救,后跟着神医回到了这雾隐峰中。”
    “神医无庸?所以你我现在所处便是神医的草庐?”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莫衍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是啊,这些年你就住在雾隐峰中与神医相伴,所以这些年小的们才难以找到您,直到半年以前才有了消息。原本依照淑贵妃娘娘的遗愿,让您就在这里安度一生,小的那是跟神医交代了一切便离开了,谁知数日前您不慎误食山中毒草,又摔下陡崖,命悬一线,神医不得已便为您解开双生蛊救命,同时派人把小的也召来了。”
    念柏一口气讲完,神情平静、口吻镇定,这段话在莫衍尚未苏醒之时,念柏已在心中默念了几百次,便是为了不让莫衍发觉任何半点破绽。
    要知道一个成功的谎言,便是三分假混上七分真。从莫衍的反应来看,念柏的努力显然没有白费,莫衍的眼里没有任何疑色,便是信了这一套说辞。
    “念柏。”
    “主子,怎么了?”
    莫衍打开窗子,看着自东边而来的曙光,心中毫无半点敬畏,“既然真正的我已经醒来了,便不能在这样苟且偷生了,过往的事情,是该做个了断了。”
    在念柏与无庸的故事中,莫衍过去的十年皆在雾隐峰中,所以整件事情便不得不清楚告知孟漓,否则孟漓出现,这事必会穿帮。
    因此已经很久没又出现在雾隐峰的孟漓,被无庸急急召回,成为除东昭三个暗线和无庸之外,第五位知此秘密的人。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莫衍也回到了最初的身份,却不想孟漓在雾隐峰与莫衍的相处中发现了些许异常:他对孟漓无意中提起的许多事情和地点,似乎十分清楚或是并不好奇,就算念柏会对他讲,可很多东西实在太过零碎和详细。于是孟漓有意试探,但不知是不是莫衍已有察觉,再后来的接触中,他处于“莫衍”这个身份之中几乎无懈可击,也再没有露出任何可疑之处,这使得孟漓一度认为使自己多心了。
    直到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月初之夜,既然双生蛊已解,那么朔月之夜的剜心之痛也应当随之消失,可孟漓却发觉莫衍面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察觉到孟漓在观察自己之后,莫衍竟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不对,他在隐瞒!孟漓几乎立时便下了结论。
    莫衍感到不适,何必躲躲闪闪,孟漓与无庸皆在,有任何情况应当告诉他们而不是第一时间隐瞒。
    令他如此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朔月之痛仍在,或者说,双生蛊根本没有彻底解除!
    第二日早上,孟漓来到莫衍所居的厢房,见他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而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
    “自己与自己博弈多无趣,你若不介意,不若我与你切磋一盘,如何?”
    看到孟漓,莫衍眉宇之间似有转瞬即逝的犹疑,但口上依旧是毫无破绽地说道:“甚好,只求孟神医不嫌我棋艺粗浅才好。”
    孟漓坐在莫衍对面,看着面前下了大半的棋局,笑道:“此局皆是你一人所就,可这黑白二子落子的风格却是大相径庭,黑子锋芒毕露、激进凌人,而白子却似乎步步隐忍、处处蛰伏。”
    “哦,原是开局落子不同,才造就两子愈发不同的走向与境遇,让孟神医见笑了。”莫衍边说边“无意”地将手拂过棋盘,黑白棋子瞬间混在一起。
    孟漓不动声色,而心里原本只有七八成的猜测,眼下已近十分,他一边与莫衍分着黑白棋子,一边说道:“棋局如人生,就算是开局不同,但每个人的风格和野心是不同的,所以落子布局便会不同,能够一人下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棋风,可见你当真有一颗玲珑心呢。”
    “什么玲珑心,左不过随便打发时间罢了。”莫衍若无其事地笑着,指了指已经空了的棋盘,和两罐棋子对孟漓说:“请。”
    孟漓随手将白子拿到自己面前,二人的对弈随之开始。起先二人你追我赶、平分秋色,直到莫衍一招掩人耳目、釜底抽薪,连续吞了两轮白子,孟漓精心策划的白色棋阵已被吞噬的所剩无几,棋盘已成黑子的天下。
    “若换了从前,你必不会这般咄咄逼人,连吞我的棋子。”
    “从前?”莫衍抬头看着孟漓,似是完全没有听懂:“这应当是我与神医第一次对弈,何来从前之说?”
    “我与大皇子莫衍当然是第一次。”孟漓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可我与慕修可不是呢。”
    “我听不懂神医所言何意。”莫衍与孟漓对视,毫无躲闪,“神医所说的慕修可是西穹顺亲王府的慕修?听闻他一月前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可或许孟漓已在心中有了定论,所以莫衍此刻如何镇定自若,在孟漓的眼中都是强行掩饰。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慕修,你还在这个世上。”
    第442章 消失的容颜
    “我是莫衍,怎会是那西穹人慕修?”莫衍的语调忽然升高,仿佛听到了荒唐的谬言,“孟神医莫不是眷恋梦乡,还未睡醒?”
    孟漓却是一早料到他不会这般轻易地承认,不疾不徐地慢慢道来:“昨日我是故意与师父提起小漪漪的,听到小漪漪境遇危险,你眼中的关切和痛心,把你出卖了。”
    “昨晚你与无庸先生交谈之时,我正坐在你们身后看药谱,你又如何知道我眼中之色?”
    “虽然你坐在我的身后……”孟漓抬起眼眸,他那永远漫不经心的双眼此刻却无比锐利,“可你却忘了,当时我的右前方是一面镜子,你的一切尽收我眼底。”
    莫衍有几分错愕,他依旧没有承认,然而这一次也没有明确否认了。
    “你的朔月寒毒发作时,脉象没有反应,但是服用元阳玄草之后,脉象必会变得数而有力、急促鼓动,你昨夜有没有服用元阳玄草,把脉便知。”说着,孟漓便伸出手去要捉莫衍的右手臂。
    莫衍猛地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必了,孟漓,我全部告诉你,不错,如今,我既是莫衍,也是慕修。”
    “怎么会……师父明明用寒凝精魄将你的双生蛊解了……那蛊虫都被剔出来焚了不是吗?”
    “你可知,双生蛊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说?”
    “是,我知道,这也是为什么身为慕修已经奄奄一息的你,现在依旧可以活下来的关键。”孟漓虽然没有如他师父一般研习双生蛊,但关于双生蛊的传说还是十分清楚的。
    “不错,通常来说,双生蛊被唤醒解开之时,都是中蛊者第二个生命已经濒临死亡、失去气息,可偏偏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有一丝意识尚存,于是我在无庸先生用寒凝精魄将蛊虫逼出去之前,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点气力将蛊虫在我体内先杀死了。”
    “什么?师父说那蛊虫明明出来之时还在爬动!”
    “那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它的毒血已融入我体内。”
    “慕修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孟漓忽然站起来,双手捏紧死死地抵在石桌上,双眼瞪大看着慕修吼道:“蛊虫死于体内、毒血入骨、入心、入血,那便是彻底无解了,换句话说,你本身就变成那蛊体了。”
    “我没有疯,我也知道这个后果。”慕修云淡风轻到仿佛在说别人的施权,嘴角甚至含着一丝庆幸:“在我濒死迷离之间听到无庸先生与念柏说起,若这双生蛊被解开,也就意味着我会彻底失去作为慕修这十年的记忆。”
    “失去又如何?难道那十年的记忆比你的命还重要?”
    “是,比我的命还重要,我不可以失去那十年,绝不可以。”慕修说的决绝而笃定。
    “你糊涂啊慕修,就算你失去了记忆,可周围的人还记得啊,你若想知道那十年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助你将一切找回来啊!”
    “是我成为了慕修之后,才遇到了小漪,若我失去了这十年,便等于失去了我心中的她,就算你们告诉我千遍万变她是我曾经挚爱,我也只是知道这个事实而已,那些心动、那些感情、那些刻骨铭心,如何能够恢复?”
    随后,慕修又颓然地笑了,“何况,你看看无庸先生和念柏最终的选择和做法,若我真的失去了记忆,那么‘慕修’就真的不存在了。”
    这一回,孟漓哑口无言,因为慕修说的没错,如果他没有强行将蛊虫杀死,留住那十年的记忆,那么按照师父和念柏的计划设定,他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慕修。
    “双生蛊未解,你却强行被唤醒了双重记忆与人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孟漓看着慕修苍白的脸,十分痛心。
    “意味着我的寒毒会越来越严重,意味着我活不了多久了。”慕修说的坦然。
    孟漓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若小漪漪知道了……她……”
    “我并未准备让她知晓。”
    孟漓莫名地看着眼前“疯狂”的慕修,已经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慕修继续问道:“孟漓,我现在这样,还有多少时间?”
    孟漓重重地叹了口气,“就算有寒凝精魄与元阳玄草吊着你的命,你至多可活半载。”
    “半载吗?那足够了。”听闻只有半年不到死亡便会再次来临,慕修竟是满足的笑了。
    “六个月的时间,你预备做什么?”
    “我要助她完成所愿,确保她一生安平无忧,还有,东昭那一对帝后安稳得太久,我要去跟他们‘团聚’一番了。”
    孟漓摇了摇头,惋惜道:“既然你决议如此,我多说无益,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慕修’尚在人世之事绝不会从口中让第三个人知晓。”
    “多谢。”
    “对了,来时听师父讲,他同你商议好,要在你的容貌上东些手脚。”
    “不是动些手脚,是彻底推翻。”
    孟漓听闻慕修的决定,心中有些惋惜,毕竟慕修这容颜,就是在孟漓这男子眼中看来,都是千般难遇、万般难求的,孟漓觉得他只需在容颜上稍稍动些手脚,平日里戴着面具即可。
    慕修看出孟漓的迟疑,解释道:“虽说今后并不会多现于人前,要见得也都是东昭之人,可为保万全,我这张脸必是留不得了,毕竟当初也有不少东昭人是见过慕修的。”
    孟漓了然,慕修既然不欲与慕云漪切断联系,那日后必有相见的一天,毕竟,就算慕修可以瞒得过所有人,却难以骗过慕云漪。
    沉默半刻,孟漓忽然开了口,言语间丝毫不像是临时起意:“既然一定要动手,不如这活便交给我罢。”
    “好,一切便交给你了。”
    三日后,在孟漓的“操作”之下,莫衍与过去最后一丝的联系——旧时的容颜,彻底从世间消失了。
    同时,另有一个计划在孟漓心中暗暗开始筹谋......
    ……
    第443章 定心丸
    慕云漪长长了呼了一口气,这才知原来这些事情从自己口中完完整整地再次叙述一次,那种锥心之痛,并不比第一回 从孟漓口中听到这一切时,少却半分。
    容月亦是震惊到久久无法从其中自拔,无法想象,慕修竟为了小漪,毅然放弃了彻底清除双生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