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七)

作品:《11日冬

    来人牵着她往反方向走。
    卫苨接连受到惊吓,差点叫出声来。
    她头皮发麻,捂着嘴一抬头看见是周熤,尖叫声卡在喉间,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眼睛都憋红了。
    走过一段路,她望着周熤的背影,恐惧如潮水退去,多了些安心。
    这条幽深的走廊也不再那么令她害怕。
    但是,好奇怪。
    周熤很紧地握着她的手,虽然不疼,但很明显。
    他在生气。
    怎么回事呢?
    他生气了。
    走廊尽头有一扇打开的小窗,右边墙面画着一个逃生楼梯的图标。
    周熤带着她走到窗边,伸出双臂将她围在身体和安全门中间。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会被风吹进室内,那些雨便落在周熤肩头。
    “会淋湿的”
    “不用管它”
    周熤说着话,却并不看她。
    果然是生气了。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
    卫苨看见他又一次露出初见那副冷漠的表情,不同的是,这次眼神里带了些不耐,眉头紧蹙,很是烦躁的样子。
    他看起来好凶。
    但经过这几天相处,卫苨对他有了些许了解,所以并不害怕。
    她只是有些担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生气。
    走廊里安静无声。
    周熤一直沉默着。
    卫苨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胸口,等心脏跳动的不再那么剧烈,她出声询问。
    “…你怎么了?”
    周熤抬眼看她,低头靠近。
    卫苨往后退去,整个后背贴到门上,鞋跟踢到铁门,发出轰的一阵声响。
    她吓的想往前走,但身前是周熤,只好往前挪了一小下。
    周熤适当拉开一点距离,但仍把她困在胸前。
    他别扭地问“你们很熟?”
    卫苨一时有些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什么?谁?”
    “伴郎,你和他很熟?”
    卫苨眨眨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不熟”
    “刚刚在聊什么?”
    聊?
    啊。
    他看见了。
    “…没聊什么”卫苨下意识否定。
    闻言周熤脸色更冷,甚至比初见那天还要冷。
    他以为她在隐瞒。
    这时卫苨的小脑袋瓜突然又聪明了一回。
    在这个档口,她立刻意识到,对外人来说,她和伴郎孤男寡女躲在花后面讲话,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可能会引起一场误会。
    周熤或许就误会了。
    她忐忑的解释“我…不太舒服,他问了一下,没有说别的话”
    周熤听见她说不舒服,一颗心瞬间提起来,也没有心思再追问。
    “不舒服?哪里?”
    他也在这时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
    主要是卫苨动不动就脸红,从周熤出现开始她脸上的温度就成倍的增加,哪里看得出苍白。
    “…”
    卫苨本来不想告诉他的,但刚刚只想着让他别生气,一秃噜嘴就说出来了。
    “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讲”周熤又问。
    他不再那么冷,也没有那么凶,虽然语气生硬,但是脸上的担忧很是明显。
    “…胃”
    周熤一听,伸手就去摸她小腹。
    他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卫苨羞的热度顺着脊背噌噌噌的往上窜,明显感觉到后背开始出汗。
    她侧身躲开他的手,捂着脸试图把自己塞进门里。
    “你别这样,我已经没事了…”
    周熤看她害羞,把手收了回来。
    只是,穿的也太少了。
    大衣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他刚刚顺手捏了下,发现就是薄薄的一层布,这样的衣服能有什么御寒的作用。
    今天又这么冷。
    周熤想起母亲总说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突然生出一股老父亲的无奈感。
    叹了口气,他把棉袄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尽力放软语气讲话,不想让卫苨觉得他在凶她。
    “我同你讲过,不舒服要说,不要硬撑,你怎么不听?”
    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对,卫苨没有必须要听他话的理由。
    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中间夹着周柚这一层关系,姑且算是好友的弟弟而已。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说那些事,就算要说,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至少不是在这个忙碌又嘈杂的环境里来谈那么重要的事情。
    周熤再次放轻声音,很是无奈“感冒才刚好,胃又疼,还穿的这么少,你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卫苨看他一脸的心疼,心口忽然生出了愧疚。
    明明是她生了病,但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卫苨几乎是马上就想同他道歉,话到嘴边又停住,是她生病,她没必要道歉的。
    卫苨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就算只是捏住衣角。
    “真的已经不痛了,外面这么冷,你只穿一件卫衣…”
    周熤打断她的话“我不冷”说着蹲下身去,将棉袄拉链从底部一直拉到卫苨下巴处。
    他身材高大,棉袄又长又宽,套到卫苨身上,将矮小的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礼服裙摆都看不到,走路还要提一下。
    周熤觉得她像个小孩子,有点可爱,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他伸手将卫苨的长发从领子里拉出来,理顺。
    手上温柔,嘴上也温柔。
    “不要总想着别人,遇事先考虑一下自己,婚礼离了你不会停止,周柚离了你也还有别人帮忙”
    “可是如果你病倒了怎么办,让关心你的人又怎么办?”
    关心她的人。
    卫苨看着周熤。
    卫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多年她习惯了不因为自己影响到别人。
    并不是刻意讨好谁,她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影响到了周熤。
    他在生气。
    他在为自己着急。
    为自己担心。
    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难过。
    原来也有人会时刻注意着她,会因为她而感到焦心,慌了手脚。
    “我带你去医院”
    卫苨握住他的手。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这样握住了。
    卫苨被自己惊住。
    周熤也愣了。
    但是牵都牵了,卫苨试探着又握的紧了一点。
    趁着周熤发呆,她软着声音说“真的不疼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戒指还在我身上…”
    “我找人替你”
    “会让周柚担心的…我不想影响到婚礼”
    “那你呢?”
    周熤反手握住那只手。
    没有卫苨的那份小心。
    他坦率,直接,毫不犹豫的将她小小的手包裹进掌心。
    手这么凉,她不生病谁生病。
    想到她生了病还在外面站那么久,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逐渐生起气来。
    气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去看一下,为什么没有再仔细一点。
    也气这个人不以自己为先。
    还气自己对她的疏忽。
    气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怪谁。
    “不想影响婚礼,那你呢,你怎么办?”
    卫苨说不清这一瞬间心里的感受。
    酸涩和涨疼混杂着,想哭,又觉得很开心。
    她忽然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生病了,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她还是感觉开心。
    或许是因为,周熤在为她担心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感到开心。
    如果一段快速到来的感情终会消失,那只能将之推卸给时间。
    但时间到来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当下表现出来的感情也是真实的。
    退缩并不能说是懦弱。
    但是,勇敢面对肯定是想要珍惜的一种表现。
    卫苨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
    仰着头,很乖的解释。
    “没有疼很久,就是午饭后开始的,可能有一点着凉”
    “我也说不清到底是肚子还是胃,就疼了一小会,也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等一下,等一下送完戒指,如果又难受了,我一定跟你讲,好不好?”
    卫苨不是会撒谎的人。
    周熤看她这般坦诚,犹豫着。
    “真的?”
    “真的”
    “如果等下还痛,我会立刻带你去医院,由不得你拒绝”
    卫苨对他笑了一下。
    灯光下那张小脸仿佛沾了层光,眼睛又黑又亮。
    声音也很好听。
    他听见卫苨语气轻快的应了声好。
    周熤实在不想就这么算了,但是他又没办法。
    他没有立场阻止她回到婚礼现场,也没有立场强硬带她去医院,只能借着她的好脾气口头劝说。
    如果她不听,如果她生气,如果她嫌他管的太多。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她实在太乖了,像永远都不会发脾气一样,太听话了。
    周熤心动的想把她抱进怀里。
    会吓到她吗?
    他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
    震动声打破了寂静。
    卫苨从口袋掏出手机,是周柚,她又发来信息。
    “她说什么?”
    卫苨把手机给他看“婚礼快开始了”
    周柚在催她回去。
    周熤按耐住心头的躁动,说服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面前这个女孩子胆小,心思多,要细心,耐心,稳妥一点。
    周熤握住她的手。
    两人并肩慢慢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牵起手来了。
    卫苨望着棉袄下摆,拉了拉他的手。
    “周熤…周熤…”
    周熤第一次听见她喊自己名字,心都漏跳了一拍,只觉得怎么能有人把名字念得这么软。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卫苨也是第一次叫他,两个字在舌尖翻滚着,鼓起勇气喊出后,只觉得那两个字像从心口滚过了一圈似的。
    两人表面强装镇定,心里都小鹿乱撞个不停。
    卫苨不敢看他,低着头问“棉袄,我们这样回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熤还以为她不舒服,没想到她说这个。
    闻言他继续往前走,头也没回地说道“穿着,进到里面之前不许脱,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这么冷你是还想生病吗?”
    可是卫苨现在一点都不冷,甚至感觉到热。
    她把脸埋进衣领里。
    闻见了烟草味。
    不太好闻。
    皱皱鼻子,她小声嘟囔“周柚会看见的…”
    再小声周熤也听见了。
    那只软软的手在他掌心里不安的蜷曲着,两人指尖都出了汗,但谁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脚步虽然慢,礼堂还是越来越近,钢琴声也逐渐清晰。
    在看见前方人群的时候,周熤说:
    “无所谓,她早晚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