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不过, 没关系, 没关系，我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的。”
    苏音听得汗毛倒立。这人的精神状态现在很不正常，哪怕是双胞胎也从没有过这样的表现，他根本就快被逼疯了。母亲早逝，外公被抓, 原本想好的复仇现在连钱, 连住的房子都要保不住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崔李。上辈子这个人对着林修念永远都是恶意的调侃, 对待自己隐隐有着一股莫名的善意，从没有瘦成这样，从没有翻来覆去的诅咒……
    哪怕是在小时候……小时候？
    她记不起来了。
    男人低着头，头却缓缓摇晃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癫狂声音，“没事，没事的。”他大笑起来，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她，“对吧，我这次一定能成功？”
    “对吧？”他轻轻问道。
    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在哄着她，企图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让人心满意足的回答。可女孩只是看着他，眼神疑惑而悲伤。这不是她原本的模样，崔李悚然，这个小孩子从小到大那眼神都是充满斗志，而不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他疑惑地歪着头，像是天真无暇般的孩童问她。
    “我是不是见过你？”
    “……”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尤其是经过重生之后，她把大多数的东西都忘了，好不容易零零碎碎地从梦中想起来，可关于这个人，却只有很零散的记忆。
    “我觉得你很熟悉。”
    “……那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的。”
    崔李定定地望着她，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林修念会喜欢这个女孩，哪怕很多时候她会说裹着蜜糖的谎言，可当她真诚的时候，好像白雪皑皑的天空那么纯粹干净。
    像极了那个晚上躲在灌木丛还把红包扔出来的女孩。
    有着最好看的眼睛，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他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没有。”
    “没见过。”
    怎么会见过呢？昔年的苏音，哪怕是被她爸带到林家的小孩，在林家也被当成一个小公主，没有人可以轻视她。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全不值得一提，上门还被羞辱了一通。
    崔李缓缓起身朝着外面走了过去，手机恰逢其时地响了，那头的少年已经很难保持原本的冷静，气息都乱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马上准备好合同，也可以立刻抽调手上所有的流动资金……”
    “只要你别动她，我们什么都可以谈。”
    灰扑扑的仓库让人喉咙都不好受了，崔李将烟蒂扔在地上，咳了咳，古怪地笑了，“真是没想到还能从你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跟你爷爷一样都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呢。”
    这种嘲讽的话此刻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林修念保持着镇定，语速飞快，“老权跟我说要钱，如果你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甚至帮你们联系好去国外的船，我保证我不会起诉你们——”
    为了苏音，他还真的什么都愿意做……真是没想到啊，林修念还真是个情种。对啊，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妹妹，对她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崔李打断了他那些毫无意义的话，“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你过来一趟吧。”
    手机那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好。”
    他到了仓库门口，被雇佣来的人都还在，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欢快地笑出声。甚至老权脸上都是喜滋滋的神色，“你出来了？我刚在问过林修念——”
    五米，两米，一米，可穿着连帽衫，神情诡异的男人还没停下脚步。
    崔李慢慢地走过来，靠近他，然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男人的嚎叫声。他低头，自己手上的刀沾满着血迹，那种鲜活的，从人身体里刚刚流淌出来的血液。
    “崔李！”
    “你……你……我们是一伙的……”
    崔李对着满脸不可置信的中年男人什么都没说，甚至在那具身体朝着他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时，还被他无情地一脚踢开了。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地方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崔李。
    哪怕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沾过血，此刻也望着这个已经陷入疯癫的男人丝毫不敢出声。
    崔李用脚拨弄了下地上还在挣扎，谩骂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这人慢慢咽了气他才挪开视线。
    拿了钱有什么用，反正也走不了了。不如自己送他一程。这些年这人跟着自己，没少吃油水，现在也当做偿还吧。
    至于……
    崔李眼神冰凉，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冷漠：“你们走吧。”
    留一片安静的地方给自己。他和林修念之间的事情，算是家事，不用别人插手。
    后面的人一哄而散，刀疤脸跑得最快，现在他已经慌了。原本以为是笔大买卖，可刚才还在笑着说要分钱的人现在连呼吸都没了，他骇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这雇主是个狠角色，本来就十分忌惮崔李，现在更是被吓得拔腿就跑。
    他们这些人就算再拿命还钱，在这种时候也识时务。
    “你等下。”
    崔李叫住了他。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回头，勉强在自己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不不，您有什么事吗？”
    “等会儿过两个小时回来一下。”崔李用自己的衣服把刀随意地擦了擦，“回来把里面的人放了。”
    “……好，好。”
    ……………………………………………………………………
    明明上辈子这个人根本就没走到这一步！
    她重生一回，到底改变了什么？
    苏音心脏猛跳，她现在的状况糟糕极了，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东西，更可怕的是，那药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她现在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身上也没有任何能用的东西，任何尖锐能被当做武器的东西都没有。
    她很少面对这样被动的场面，但，决不能她哥出事！
    苏音咬着舌尖，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必须要赶快脱离这里，给她哥报信。不管崔李怎么样，她还有她哥要管。现在不是想其他的时候。
    苏音环顾四周，想要找点有用的东西，而现在她面前有的东西——她的视线慢慢转移到了面前的一罐饮料身上，铝制的罐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足够锋利，也足够能让人保持清醒。
    “喂！”
    黑暗中传来的人声让人毛骨悚然。但苏音却转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
    “这个人，对你还挺温和的？”
    “？”
    梁谨此刻趴在地上，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该不会是你惹得另一个情债吧？”
    苏音：……
    要不是现在真的着急，她真的会先揍这个玩意。
    不过，他的嘴没被封上？
    第97章
    他是自己仅剩的亲人了。
    林修念想道。
    他第一次见他是在很小的时候。他那时候在找妹妹, 爬上楼梯的时候看着那人和一个女人被他爷爷赶出去，那女人哭得很可怜，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可怜兮兮地哀求着什么, 好像是崔李在学校闯了祸, 只能过来求助爷爷。
    可他爷爷暴跳如雷，“滚！”
    他看见那个少年顿时握紧的双拳, 以及怨恨的眼神。
    没什么好看的。林家这么多年，也有不少所谓的“亲戚”上门打秋风。门口的爷爷看到了他，脸上的暴怒收敛了点，朝他招了招手, 就连语气都温和了下来, “修念，过来一下。我这周准备给你和你妹妹请个家教, 你看怎么样？”
    “……好。”
    他走了过去，在接近书房门的时候只觉得身后那少年的眼神就像是毒蛇般死死地盯着他。而他爷爷已经进去了，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两母子。林修念扶着门框, 回头淡淡地两母子一眼。
    那女人抹着眼泪, 对上他的视线都唯唯诺诺。而那个少年满眼愤恨, 视线中满是恶念。
    哪怕是进了书房林爷爷还在谩骂，林修念那时候已经五六岁了, 从这些话语中知道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那少年的身份。
    他的小叔叔。
    他的爷爷那个时候已经有些老态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拿起电话让人去处理这件事, “你直接去就行, 不用管这么多, 这种不成器的儿子简直就是来找我讨债的！我可不认!”
    “你赶紧去弄。”
    他爷爷一贯是这种性格，强势精明，对算计深恶痛绝，可对于这个小儿子似乎有着难以形容的情绪。等到爷爷去世的那天，他坐到爷爷的身边，老人递给了他两份文件，跟律师和他艰难地说道，“有些东西，留给那个人吧。”
    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那时的爷爷双目都浑浊了，躺在床上都散发着腐朽和死亡的味道，他说完这些话直直地盯着房顶上璀璨夺目的灯光，喃喃地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林修念好像听到了林奶奶的名字，他想到了家里曾经的流言。有人说那个女人之所以能生下崔李，完全是因为长得有点像奶奶的原因。
    他从前不太信。他爷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坠入情网，以至于连这点骗局都上当。直到听着这个老人弥留之际口中翻来覆去的名字，他终于信了。
    林修念就这么坐在床边，握着他爷爷的手，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连手掌心的温度都在变凉。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后面那个常年受到爷爷恩惠的律师已经泪流满面，连抽泣声都压得很低很低。
    老人忽然将浑浊的目光转向他，回光返照般，充满不安地问道：“修念啊，你说我隔了这么多年去找你奶奶，你奶奶会不会生气？”
    那语气忐忑，就像初中里那些男孩子去告白前不断生涩害羞的模样。
    “奶奶不会生气的，她很爱很爱爷爷。”他平静地说。
    老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后面律师已然泣不成声。
    他还没到二十岁，先后送走了父亲，送走了母亲，送走了爷爷，就连妹妹也跟着她父亲重新加入了另一个家庭。而现在，似乎就要送走自己了。
    那把刀离他很近很近，剧痛传来的时候他眼前都有些模糊。眼前的崔李有着一张扭曲的脸，此刻死死地抱着他，朝背后的池塘倒下去。
    他其实很怕池塘。那一年父亲去世，母亲身体也不好，他以为自己得了遗传病，早已心存死志，一步一步走向家里的池塘。最后还是妹妹救的他，快要溺死的人身体的本能就是活下去，他的手紧紧抓着另一双手，直到指甲抠破她手背上的皮肤，直到手背那块地方血肉模糊，直到最后大人发现了他们……
    现在妹妹的手背上都还有疤痕。
    去不掉了，那个时候抠得太深了，所以现在已经去不掉了。
    那也很好。他病态地想着，这样的话妹妹就永远不会忘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