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 第69节
作品:《羡阳春》 容莺听见,哭得反而更大声了。
第88章 终了 “我不会抛下你的”
闻人湙服药后昏睡了整整两日, 失去意识后几次呕血,将被褥反复染红。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白简宁已经不忍再看, 预备着让容莺去准备后事。
容莺不甘心,一声声地呼喊闻人湙, 坚持对着将死的他说话, 即便这些不能传入他耳中被听见。
闻人湙能醒来, 对众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连容恪都松了一口气, 派人又往靖昌侯府送了几大箱的补药。
如今皇位空置, 大小事务由朝臣各自商议,最后再经由容恪决定。然而朝中臣子临时凑起来的, 立场也十分混乱,有曾经闻人湙一手提拔的人, 有为大周立下功绩的老臣,也有被扶持的寒门子弟与世家望族。
容恪曾经只管行军作战, 从未被教导过如何处理朝政, 闻人湙甩手不管了, 他便只好勤奋地学习。然而对朝事半知半解的下场就是和稀泥,以至于偶尔会被气急的朝臣指着鼻子训斥。曾经有许三叠的帮衬还算好说,然而许三叠并不是个太靠谱的人,被提拔为了御史大夫后依旧如此,身为御史反而被其他官员上折子点名道姓的骂。
闻人湙病好后,等着他处理的事还有一大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周迟迟没有新皇登基,迟早会有狼子野心的人妄图夺权。
闻人湙病愈, 容恪才算松了一口气,看他的时候也不觉得面目可憎了。
容莺在闻人湙奄奄一息时说的几句话被他记得清楚,于是一醒来便想好了与她成亲的事宜,几乎不用做什么准备,只要定下良辰吉日便是。嫁妆聘礼还是用具早已备好,首服与礼器也是一应俱全。
然而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容莺的公主身份。虽然闻人湙并不在乎世人眼光,但总要顾忌容莺日后如何自处,总不能让她也背负一个败坏伦常的名声。
听闻二人婚期将至,许久不见的崔清乐找上了靖昌侯府。
在被闻人湙抄家之后,崔氏一族门庭冷落,崔清乐身为嫡女,毅然决然站了出来,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任。在洛阳兵败之时,仍然力排众议,不顾族人反对选择站在闻人湙这边,又去游说了其他望族,这才让崔氏在朝中又有了一席之地。
崔清乐来拜访的时候,容莺正在教容妱走路,二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猜想崔清乐是来找闻人湙的,容莺抱起容妱,对她微微一颔首,“帝师就在房中,崔娘子请进吧。”
崔清乐没有再走,而是叫住了她,神色也有几分不自在。“我是来找公主的。”
“找我?”容莺略显惊讶,随后又感到羞愧。
毕竟当初是她哄骗崔清乐替代她嫁给闻人湙,谁料事发后闻人湙宁肯背负耻辱也不认账,反下手处置了崔氏满族,害得崔氏兴旺的美梦破碎。
料想崔清乐是要恨死她了。容莺如此想着,说道:“是我有愧于你。”
崔清乐愣了一下,立刻摇头。“公主言重了,当初我贪慕权贵心志不坚,而我兄长又暗中加害公主,才会让崔氏落得如此地步。应当是我们有愧于公主。”
山匪传出掳走的公主的流言后,这流言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她也是后来才弄清楚,原来自己的兄长背着她算计容莺,想害容莺失去清白后死在流匪手上,让闻人湙彻底了却对她的心思。就是这一行径才为崔氏带来了滔天大祸,若不是闻人湙顾念着他们祖上恩情,整个崔氏满门都逃不过这场劫难。
比起被开膛破肚的流匪,如今崔氏女眷和不少旁支能存活,已经是他手下开恩。
容莺颇为意外,便问:“那你缘何会来找我?”
“公主如今的身份恐多有不便,崔氏望得到公主荫蔽……”
崔清乐说得十分委婉,大意就是如今按照身份来算,闻人湙算是容莺的堂兄,二人成婚难免要被被口诛笔伐一阵子。不如免去这个麻烦,让容莺寄名于崔家,编出一个曲折坎坷的身世,谎称她是被抱入皇室替代故去皇子的崔家嫡女。虽然听着十分像话本里的故事,但百姓们都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离奇传闻。
崔氏虽然会莫名其妙多一个嫡女,但如今以容莺的身份,完全能挽救没落的崔氏一族,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容莺应下后,崔清乐欣喜万分,忙与她道了谢。随后一抬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闻人湙,心跳几乎都停了一刹,脸色霎时间白了许多。
容莺见她神情突然变化,还以为是身体不适,扭头却发现了闻人湙,正感到不解,崔清乐便匆忙行礼要道别。
闻人湙面对容莺疑惑的目光,也只是戏谑地挑眉,并未理会崔清乐的反应。
等人走后,容莺才问他:“你对崔清乐做了什么,她怎得如此怕你。”
“不过是吓了她一次。”闻人湙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去,说道:“今日天朗气清,留在房中未免无趣,听闻珑山今年的秋枫开得不错,我带你去游玩可好?”
“今日去?”
“走吧。”闻人湙也不等她准备,拉过她的手走出院子,吩咐人准备好马车与茶点。
说起来,容莺也有许久不曾去过珑山寺。随行的人只有封善和一个寡言的侍女,封慈则被送去了处理旁的差事,以免闻人湙见到了压不住火气。
行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来到珑山脚下。此刻的珑山从山脚下观望,山中红黄交错,大片斑驳的红枫与橡树掩映着。山中不知岁月长,上山的石阶一如从前模样,四周的花草也因为入冬而逐渐凋敝。
接下来的路,封善与侍女在山脚下等着,闻人湙则领着容莺前往。
珑山是附近最高的山峦,而珑山寺仅仅建在半山腰的位置,因为山顶没什么路,容莺从前年纪小,执拗地要爬上去看看,反而从山坡滚下去摔伤,后来才知晓是闻人湙嫌她烦,刻意让封善害她出事。
想起这些往事,容莺心中不禁升起了怨气,路上闻人湙与她说话一应不理会。他多少也能猜到她的心思,说道:“此事的确是我心肠歹毒加害你,还望你不要与我这等卑鄙小人计较。”
他从前的确是为此赔过许多次罪,加上这次道歉也非常诚恳迅速,容莺并没有置气太久,等见到珑山寺的山门时就已经把方才的事抛在了脑后。
此刻日暮西沉,天际映着橙红的晚霞,飞鸟划过留下一抹残影,珑山寺的晚钟也在此时被敲响,山中传遍了清远厚重的钟鸣声。
容莺以为闻人湙要在此处停下,谁知他竟牵起她的手,继续朝着山顶走。
“再往上走就没有路了。”
“我们可以走出一条路。”
钟声逐渐远去,眼前的道路也越发狭窄,杂草逐渐挡住了视线。
天色越发昏暗,容莺停下脚步休息,被他抱在怀里喘息。
而后闻人湙突然俯身,示意她趴在自己肩上。
“你要背我?”容莺迟疑了。“你身子真的没事吗?”
前段时日闻人湙病恹恹的样子让她心有余悸,生怕过度劳累又让他一病不起了。谁知闻人湙听了这样的话,竟也不悦了起来,微眯着眸子,意有所指道:“我身子是否安好,若你体会的不够真切,今夜回府可以再试试。”
容莺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面上不禁泛起微热,也不再犹豫,顺从地趴了上去。
闻人湙将她稳稳地背着,踩过脚下的杂草荆棘,继续朝山顶走去。
夜色逐渐深了,山顶的风格外大,吹得二人发丝交缠,灌了风的袖子呼呼作响。
他说:“你近日有心事?”
容莺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说出来也觉得没什么底气。“我还不知是否可行,若真的去做了,也许会失败,甚至会让世人讥讽,又或者我要做的事本就是错的……”
闻人湙并未问她要做何事,而是说:“此处的确没有路,却未必走不通,只是杂草乱石较多,偶而有荆棘坑洼,比起平常的路要难走,若不留心还会摔下山。”
容莺从前也想过往去看看山顶的风景,即便是摔伤也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只是多少还会因为没有路而退却。闻人湙这番话,莫名击中她心中某个地方,让她腹腔都仿佛热了起来,被山风吹着也不觉得冷。
“那我们为何还要往山上走?”
“因为不甘心。”
夜幕之后,山中变得更加昏暗。闻人湙小心行走,中途也曾险些被绊倒。
登上山顶后,容莺才发现此处竟然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无非是野草茂盛了些。
山风豁然袭来,夹杂着山间草木的清新,站在此处连耳目仿佛都变得清明。
容莺被闻人湙放下,也终于见到了眼前这片难以形容的辽阔景象。
远山如墨影重叠,山底下是辽阔的长安,而往上却是一望无际的夜空,明星高悬如珠玉琉璃闪烁,百姓家中的灯火汇聚成成河或散落如星。极目远眺,偌大的天地仿佛没有尽头,壮阔山河与人间灯火都在眼下。
容莺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长安城,也从未这样近的仰望头顶星空。此间光景给她带来的震撼无法言说,只能睁大眼欢快地指着一处大喊:“我知道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上山的路这般艰难,却还是有人执拗地要去山顶看风景。
闻人湙垂眼看她,眸光清浅柔和,问她:“现在想通了吗?”
容莺在见到此番景象的时候便豁然开朗,半点纠结都没了,指着远方说道:“我想通了,前路再难走,总要试过才知晓。从前没有人尝试的东西,我为何不能做第一人,只有登到山顶才能见到好风景,旁人口中的错对又有何妨,世上的路未必都要选择最容易的那条。”
闻人湙又问:“若此路不通呢?”
“那就再换一条路重新来过。”
“若仍旧不通。”
“继续换。”
他低笑一声,俯身去吻她。“当初说你怯弱,是我眼拙了。”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闻人湙的轻笑如同一抹烟,迅速就消散了,却在她心尖漾出暖流。
“你不问我我想做什么吗?”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容莺站在他身前,辽阔的星幕都成了她的衬托,任由它们如何明亮,也比不得她熠熠生辉的双眸。
“我想废除罪人家眷充作军妓的法令,以劳作代替处罚。要在乡间开设书院,让普通百姓也能看懂农书,此后还要为阿宁这样的女子重新编撰列传,使她们的功德彰于后世,让以后的人知道,女子也可以建功立业……我还有很多事想做,等大败燕军收复失地后,还想去看看三哥说过的塞外是什么模样……”
容莺站直身子,说道:“当初三姐姐问我为何不肯回头,我曾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又不明白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如今却想通了。我只是想做自己能做的事,去看一看不同的风景,至少要无愧于心。”
闻人湙摸了摸她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语气有几分感慨。“你和当初的容怀璟,竟有几分相像。”
容怀璟只是过去的他,容莺却还有许多往后。
她仰头问:“那你呢,你如今的道是什么?”
闻人湙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是你。”
——
年关将近的时候,在一众老臣的推举下,容恪迎娶太傅之女,正式登基为帝。
闻人湙对外只称已经迎娶了容莺,并不再大办婚宴。容恪本来怕委屈了容莺,特意去询问过,得知是她怕麻烦,便不再多加干涉。
而事实上,在珑山的山顶上,他们已经迎着呼啸的夜风,对着壮阔的山河与长安星火拜过了天地。
大周的秩序逐渐稳定,燕军逐渐溃败,而李愿宁很快也离京平乱去了。容莺一边管理商铺,一边因为废除军妓制度的事与朝臣争论,容恪夹在其中焦头烂额。
靖昌侯府占地十分广阔,闻人湙虽然十分挑剔,却也不是喜爱豪奢的人,划了一大片地用来修葺,便有好事者偷偷上奏,批判他有僭越之心,在府中修了座宫室。
次日闻人湙和容恪打了声招呼,上折子奏他的人便没了消息。
于是闻人湙将人捉到靖昌侯府用来填土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大小官员再不敢惹他,许三叠身为御使总要做个样子,不能看着闻人湙残害朝臣,便亲自去侯府一条究竟。
等他到侯府的时候容莺正巧不在,闻人湙在庭中喝茶看书,地上铺了一大块绒毯,容妱正在毯子上咬手指,他隐约能听见不远处修剪屋舍的敲打声。
“你就算想除去这种小人,找个机会让他贬官,等不会掀起风浪的时候再动手也好,无端把人弄死,现在朝中都有人说你是活阎王了。”
“谁说我杀了他?”
“他们都说是你将人带走填土。”
“这话倒是不假,但我的确不曾杀他,容莺知晓我在府里埋了死人,多半要与我置气了。”闻人湙向他指了指正在建造的某处长廊。“你去那处看看。”
廊边是刻意留出的空地,日后要撒上草籽种花,如今正空荡,还没什么东西。许三叠看到一个偏圆的黑色石头,在此处显得十分突兀,等走近后才发现那是颗人头,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