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亓舒了口气,太好了,夫人说好吃,那就是真的好吃。
    看着裘亓的笑容,裴羽卿的眼神越发的深邃起来。
    又是这样的表情,就好像,这个人掏出了自己的一切,只为换她一个点头和微笑。
    别
    裘亓以为她有话说,疑惑道,嗯?夫人怎么了?是哪里还需要改进吗。
    裴羽卿盯着她琉璃一般通透的眸子,静默片刻,轻轻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别对我这么好。
    这天晚上裘亓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说来太奇怪了,她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从来没有做过梦,向来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次的梦境和上次的一样,她的意识又被丢进了一片摸不着边的黑幕里。
    裘亓手撑在地面上,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浑身上下使不上半点力气,而令人恐惧的是,她的四周开始响起细细碎碎的声响,并且正缓缓朝她靠近。
    她胸腔起伏着,呼吸越来越重,别过来别过来
    明明是梦,但心头压迫着的恐惧实在太过于真实,让她忍不住心慌。
    源源不断的黑色甲虫朝她爬来,每一只都有拇指那么粗,裹着黑气,眼睛是同魔族一样的血红色。
    尖锐的口器刺破她娇嫩的肌肤,痛楚比现实里还要大上千百倍,裘亓起想要挣扎,身子却被定在原地,还有更多的甲虫正在涌上来想要将她淹没,裘亓忍得满头是汗,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能量正在通过伤口溜走。
    那些黑色的甲虫吸饱了,身体开始泛橙红色的暗光,体型也更大起来。
    走开!走开!走开啊!裘亓自以为用尽全身力气的声音,到嘴边竟然之后虚弱的气音。
    失去意识前她记得耳边又响起了原身那阴测测的声音。
    贱民自有天人收,哈哈哈哈哈你的死期快到了!
    裘亓嘴巴动了动,心说:你个老不死的才死期快到了呢,你裘姐我绝对比你多活两百岁。
    大人、大人。意识被耳边的声音拉回现实,是裴羽卿。
    她一边替裘亓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轻拍她的脸颊,大人,你做噩梦,快醒醒。
    裘亓睫毛同蝶翼那般颤动了一下,撑开沉重的眼皮,她偏头看见自己搭在一旁的手,眼神一晃,竟然看见有团黑气刷地冲进来,直直刺破肌肤融进她的身体里,吓得连忙拉开袖口查看,目光在手腕内侧找到一个奇怪的黑点。
    不大,看着很像一颗痣,但裘亓却不能放下心。
    大人。裴羽卿见裘亓一直没说还盯着手看,怎么了?
    裘亓立刻放下手,垂落的衣袖正好将腕子盖住,她强撑笑意对上裴羽卿担忧的表情,没事夫人,我梦话吵到你了吧?
    裴羽卿眉头蹙起,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贴,确认她体温正常后才说,大人很少做噩梦,今天是怎么了?听你叫得可怕,是梦到什么了。
    我裘亓后仰身子,避开了裴羽卿的手,我梦到了好多人来和我挣夫人,她们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漂亮体贴又温柔的夫人,我一着急就喊得大声了点哈哈哈
    裴羽卿注视着她的眼睛,一眼看穿她拙劣的演技,沉着脸没有回应裘亓的玩笑话。
    裘亓现在也没多少心思去瞒她,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但就是不想多说。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害怕知道刚才那个噩梦的答案。
    快睡吧夫人。裘亓第一次没有软着声音和裴羽卿撒娇去打消她的怀疑,只是默默躺下,微微拱起身子闷声说,明天还要早起呢。
    桌上的烛光被窗户外的风吹着,光烛在墙壁上摇晃。
    裴羽卿起身,关掉了窗户,抬手灭掉灯,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裘亓那侧的柜子上,最后一言不发地躺回床上。
    怕的话,就喊我的名字。
    裘亓捏着被角的手紧了紧,从鼻子里低低应出来一声嗯。
    裘亓没忘记和严晚说过的话,和自己许下的约定。
    所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屁颠屁颠去仓库拿上硫磺粉和生石灰准备药剂。
    前者市场上可以买到,后者是她自己自己囤起来准备做可乐的原料。
    她准备了两口大铁锅,将石灰硫磺粉和热水用一比二比十的比例调开,等锅里的液体变成红棕色之后倒出来过滤渣渣然后晾凉。
    石硫合剂,对月季的□□病有很高效的治疗作用。
    现在是月中,气温较高,裘亓煮了三四十分钟就煮好了,等到差不多快午饭的时候,看它凉得差不多了,就装上一小壶在喷瓶里,往严晚那走。
    撒药剂的时间最好是夏季的上午十点到十一点,这里没有夏季,但月中的天气与夏季差不多,现在去洒正好。
    严晚和厨房确认好中午的菜色,正准备回屋歇息一会儿,结果刚进院就看见有人做贼似的蹲在她一地的月季花边上。
    裘亓一边给月季花洒石硫合剂一边哼着歌,花花花花快长大,姐姐给你喂水喝,喝完药水叶子绿,什么毛病都没有啦
    思绪一晃,严晚竟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不到五岁就离开这个世界的女儿月季,她也总是在心情好的时候,蹲在花边上唱歌,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叶子,还笑嘻嘻的给自己这种行为做解释:如果花朵开心了,就会开得特别好看。
    她当初觉得那都是哄小孩的话,结果月季走得那天晚上,一院子的花都瞬间黄了,花苞垂落着像是在低泣,好像真的懂得人类的情绪一般。
    要是女儿在,肯定要说这是花朵伤心了才会枯萎,并马上唱歌给它们听。
    可严晚学着月季唱了三天三夜,那花也不见活回来。
    好啦,姐姐明天再来看你们。裘亓撒完药,站起来准备走,这时才看见自己身后很久都没有出声的严晚。
    她眨巴眨巴眼,婆婆你来了,怎么不出声啊。
    严晚掩饰心绪,装出和平常一样的表情,不敢打扰大人。
    哦,行吧。裘亓没在意那么多,只是叮嘱她,昨天和你说的都还记得吧,换粪药,施肥不能太勤快,注意通风,然后我已经给它撒了药水了,如果见效快的话明天后天叶子就会变绿,你不用太担心。
    严晚弯腰,给她鞠了一躬,谢大人。
    行了,别这么客气。她鼻子耸了耸,闻到严晚身上从厨房带回来的肉香,闻你身上的味我都饿了,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裘亓懒不可能天天自己做饭,而正好厨房的老师傅对她的菜谱特别感兴趣,她索性就教了他几道菜,所以现在院子的午膳有了很大的改进,再也不是直白血腥的动物尸体了。
    有您最爱的可乐鸡翅。
    哇!我去了我去了!她先去厨房偷吃几口!
    裘亓去的很时候,正好赶上香香嫩嫩的鸡翅出炉,火速拿筷子夹了一盘。
    老师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止把调料的口味控制得刚刚好,鸡翅也炖的十分软烂,咬掉两头的软骨,一手捏住骨头的一端,就能直接一口把所有的肉吸溜下来。
    裘亓脸颊塞得鼓鼓的,亮着眼睛给师傅竖起一个大拇指,老王,真有你的,做得比我好吃!
    老师傅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大人您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您的手艺。
    别谦虚,我很看好你哦。裘亓拍拍他,目光四处望了一下,眼尖的看见写着祖绵绵名字的那个菜篓子里,放了一张写着空的木牌。
    嗯?怎么不给祖绵绵备饭吃?
    她和厨房说最近不要给她送饭,她禁食四十九天给她妹妹守灵。
    裘亓眉头皱起,她是要成仙啊,哪里的规矩,守灵的时候不能吃饭。
    可能是,心里难受吧。老厨师沉沉地叹口气,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特别他也是有儿子的人,试想他儿子出了这种事自己肯定也得颓废。
    祖绵绵这姑娘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和怪脾气的许子佘冷冰冰的殷慈不同,他们对祖绵绵的印象很好,知道她不想吃东西,也不好勉强,只能每天送些红糖水去,指望着她多喝些甜的心情总能好一些。
    给我。裘亓伸出手。
    大人,您是想要什么?
    她的饭给我,我送过去。
    诶!好这就给您拿!
    裘亓提好小篮子,出发去喂羊。
    还没走进门,就能感觉到这屋子里沉沉一股阴气,房间大门紧闭,门口的灯笼还破了只,摇摇欲坠地掉在上面。
    祖绵绵开门。
    没声。
    我,送饭来的,快点开。
    许久里面才传来虚弱的声响,我不吃,你走吧。
    好。裘亓放下篮子,那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啊。
    她往兜兜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铁片,插到门缝里,当着主人的面把门给敲开。
    屋里的窗子都被遮上了,透不进一点光,正中间摆了只黑重的棺材,祖绵绵穿着一身黑色的寿服坐在棺材旁,一脸呆滞地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和她手里捧着的那只垂丧脑袋的向日葵一毛一样。
    她现在特别想掰开裘亓的脑子看卡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正常人不是放下东西就该走了吗?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人好像一直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谁都猜不到她脑子里的想法。
    你还是吃点吧,再说你不吃你妹妹还要吃呢。裘亓也放了一份在棺材前面,把剩下的奶茶打开,淋了一圈,快吃吧,以后就没多少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裘亓后半句话触动到了,祖绵绵的眼神有了对焦。
    安安不会离开我的,她会一直陪着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对,你们一直在一起,那在一起了也得先吃饭啊。裘亓拿起一根草放到她嘴边,你妹看到你蹲在这里绝食,难道会很开心吗?
    祖绵绵抿着唇,似乎还在犹豫。
    吃不下,那你喝口奶茶总行了吧。裘亓拿起那杯奶茶,把杯口对准她,这次倒是喂进去了。
    祖绵绵嘴巴动了动,这里面?
    新品,怎么样,好喝吗?
    哪是什么新品,就是她怕祖绵绵不吃,碾碎了一些草叶子放进去混合起来罢了。
    祖绵绵咽下嘴里的一口,尝到一丝甜头后,她发现自己突然特别想念起绿叶植物的甘甜和爽脆来,那念头就好像绝食减肥时被朋友塞了一口鸡腿,食欲爆棚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次都不用裘亓再劝,她直接自己抓起篮子里的就开始猛塞,样子好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哦对,她就是好几天没吃饭了。
    填饱肚子了,祖绵绵脸色看上去都好了很多,就是身上那股血腥味还久久不散她穿得还是安安死的那天的衣服。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祖绵绵举着手里的向日葵问裘亓。
    裘亓当然知道了,但她也知道,祖绵绵现在需要只是一个能够聆听她说话的听众罢了,不需要她话多。
    这是向阳花。祖绵绵轻轻抚摸着花瓣,是安安最喜欢的花,她说这花开了之后像是小孩的笑脸一般,灿烂金黄,仿佛融合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令人唏嘘的是,祖安安的生命,却止步在最灿烂的季节。
    裘亓听一句点点头,给祖绵绵一些必要的回应,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是我对不起安安,所以这个仇我一定要替她报!祖绵绵眼神里有坚定。
    好,有需要帮忙的就直接和夫人说,能帮的我们也帮你一点。
    祖绵绵特别不习惯裘亓这种温柔的说话语气,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她。裘亓没看祖绵绵,目光定在那棺材上。
    那是她除了母亲第一次面临身边人的死亡,只不过母亲留给她的是病床边温暖的手,和唇边挂着笑的满足睡颜。
    而祖安安的死,确是无边无际的内疚与对死亡的恐惧。
    她总觉得这件事是在给她敲响钟,警告她,在这个各方势力蛮横纠缠的异世界里,降临一次死亡有多措不及防多容易还有真实。
    也许是倒计时的催促,也许是经历得多了,她开始对生命有了敬畏感。
    她不能再慢吞吞地踱步,等人将死亡的刀口对上她的脖颈,也不能单纯的觉得攻略几个npc当保镖就能安然无恙。
    裘亓垂下眼,右手掀起左边的衣袖,左手腕子上的黑点已经长得如虫子那么长,这种漫长而不紧不慢的逼近感反而更让她心慌。
    如果猜的没错,那位所谓的主上,想杀的应该是她。
    炎热的月中之后,天气渐渐转凉。
    院子里的人事物都同进入冬眠模式了一般,安静到死寂的程度。
    裘亓最近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明显久了很多,第一部 画册的连载已经告一段落,她对外订好了第二部上架的时间,路仁也已经事先收好了定金。
    裴羽卿以为她在书房是练画,倒也很少去打扰,只是每晚都会准时端着热汤来喊她就寝。
    裘亓最近做噩梦的频率很高,这事与她同床共枕的裴羽卿知道的最清楚。
    所以她偷偷找了许子佘,在端给裘亓的热汤里,加了安眠的药丸。
    不过睡得是沉了,每天早上起来的表情还是依旧不太好。
    裴羽卿想问,但每次裘亓都会笑嘻嘻地把话题扯远,次数多了,她也就不问了。
    呼裘亓翻完今天要看的最后一页,把自己做的叶子书签夹进去,然后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画人体她画八个小时都不嫌累,怎么干正经事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她长叹一口气,吹了吹旁边的热茶灌下一口,脸蛋被杯口冒出来的水蒸气蒸得暖暖的,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