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墓园的路上，杜宛枫一路皆是沉默的望着窗外，秦嵐一面开着车，一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面对着秦嵐的行为，杜宛枫有些失笑，却也是什么都没有对秦嵐说。
    家庭、社会或是朋友，这是她们必经的课题，躲不掉，也逃不了，微微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杜宛枫看着窗上的倒影，说道：「小嵐，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你爸爸很过分，倒不如说，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么抗拒。」
    秦嵐撇头看了一眼杜宛枫，打了方向灯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按下了双黄灯后认真的看着杜宛枫，「宛枫，看着我。」
    杜宛枫没有照做，只是又把头往另一边撇得更里面，秦嵐戳了戳她的手臂，「不是没有生气吗？还是你在意我没有告诉你我爸妈的事情？」杜宛枫咬了咬唇，依然选择了沉默，面对着这样的女友，她呼了口气，靠着椅子沉默了一会，「宛枫，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时，我们约法三章的事情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杜宛枫垂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不想拿这个东西逼你说，可是宛枫，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依然选择了沉默，那我就不过问了，可是如果你不说，我真的会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你希望的？怎么做才不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只是……」
    回想起当初在一起时，说好要订下这样条约的是杜宛枫，而如今，在这项条约里踌躇不前的，却也是她自己。
    她还记得，当初秦嵐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订出这些东西，难道她不愿相信自己吗？
    杜宛枫摇了头，看着约法三章上的第一条：不独自烦恼关于两人的事情。
    「只要是两个人的事情，要与对方一起讨论，找出答案。我希望我们可以沟通，我也可以学会沟通。」那时说出这句话的她，坚定不移，就像她曾经在江晓青的面前坚定地说：「他们最终还是会同意的。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这样的话来，可是到了这一刻，看着秦嵐与她的父亲，她才再一次的意识到，自己的思考的仍旧不足。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高估了自己。」
    她们需要沟通，不是逃避，不是独自思考—–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对自己感到生气。」
    抿了抿唇，杜宛枫鼓起了勇气.「看着你和你爸爸，我想到了，自己也是一样……可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真的有办法像你一样吗？这样坚强的等到父母愿意面对自己。」可是心里的答案却对她摇了头，「我突然发觉到了，我办不到……我会崩溃的……」
    「他们生我、养我一直到现在，就算他们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不知道我要什么，可是他们是我的爸妈啊……我不想伤害他们啊……可是，可是！」
    「可是我们的幸福却必须透过伤害他们开始。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秦嵐的话很轻，却足以让杜宛枫沉重的抬不起头面对自己曾经的坚定与诺言，甚至，无法面对这个已经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
    那一瞬间，秦嵐的心满是心疼，也许她早就料想到了这样的情况，可是从她下定决心这么做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她深吸了口气，「所以，宛枫，你想放弃了吗？」
    若她想，秦嵐肯定自己能放手，不是因为不爱，只是如果没能有一个共识，没能有那样的决心，她们就不适合再一起，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对家人、对那个做不愿伤害的人说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因为我想要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可是，杜宛枫却没有回答秦嵐的问题，她只是沉默地落着泪，然后紧紧的，握紧自己的手。
    「宛枫，我们其实都知道，父母最后会接受我们，是因为我们与他们流着相同的血缘，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的人，可是在选择接受前，在我们得到祝福的笑容前，那是经过了多少的泪水与痛苦，每日每夜，父母可能坐在床边，也许他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我们教好，责怪自己为什么把我们生得与其他人不一样，也或许，他们觉得气愤难耐，为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扶养我长大，最后我们却选择了给他们丢人，或是伤害他们，又或者，他们只是在哭，因为失去了孩子，那个在他记忆中，带着漂亮笑容的孩子。」
    「当他们看着孩子说出，这是我的幸福的时候，对象却是一个拥有相同性别的人，他们是怎么样的心情？说着『你给我滚出这个家，我没有生过你这个不正常的孩子』的时候，他们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宛枫，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让你出柜，不是因为我不想参与你的人生，不想和你的家人有所关连，是因为这条路很辛苦，而且充满荆棘，我等了我爸爸十几年，十几年了，他还是不接受，难道我能责怪他吗？当我妈妈因为受不了而自杀时，我又能怪她吗？怪他们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幸福』，为什么不肯了解我，不瞭解这个族群就否定我们。」
    「或是我能怪上帝，为什么让我爱上女人呢？」
    秦嵐摇了头，「十几年来，父亲节、母亲节、除夕过年中秋团圆，哪一个节日对我而言是值得高兴的？我就连我妈妈的墓，我都不敢去扫、去看。宛枫，我并不坚强……我跟你一样，我也害怕、也经歷了放弃、经歷了泪水，可是这条路上，我只能往前走了。」
    她重新看向已经成为了泪人儿的杜宛枫，再次地问着：「所以，宛枫，你想放弃了吗？」
    杜宛枫摇着头，拼命的、拼命的摇着……
    曾经，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教会了她心痛与沟通，她告诉自己，若自己永远没有办法面对出柜这件事情，就不要轻易地成为这个世界的「不正常」，她也告诉自己，若无法把秦语晨从心底的伤疤里拖出来，就不要对任何人说喜欢，然后，她花了一年的时间，确定了自己的坚持与决心。
    于是，她爱了，再次地让另外一个人进到她的象牙塔里，看见自己的内心。
    「我不要、我不要放弃你……」
    得到了答復，秦嵐满意的伸手摸了摸杜宛枫的发丝，不知不觉中，她的脸颊上也掛着两行泪痕，「没关係，我们一起努力，等到这个世界准备好了、等到我们的父母准备好了，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秦嵐解开了安全带，她将杜宛枫拉了过来，紧紧的抱着她，「我知道因为那个人的关係，你对这样的话不敢尽信，宛枫，我无法保证未来，可是现在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像她那样的人，还有我这种打不死的小强的。」
    「如果现在我放弃了，那也会是因为，你已经选择了放弃。」
    她笑着松开了手，擦去了杜宛枫脸上的泪，「如果你现在还想要出柜的话，等我把我爸爸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后，我就陪你一起去找伯母，告诉她，我拐走她的女儿了，如果她要恨，就恨我。可是你一定要记得，如果你放弃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如果你退缩了，或是觉得这片天空重的你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撑起来，我们一起撑着。」
    所以，请你不要选择放弃我——在心底，秦嵐悄悄地补充着——因为如果你逃走了，被留下的我，就会被那重量压垮……所以，不要放弃我，不到最后，都请……不要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