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流浪猫
作品:《泥潭》 同周崇礼的相遇并没有在陈令姿的生活里掀起半分涟漪,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早出晚归、劳累过度加上受凉,这天下午陈令姿刚做完手头的事,起身时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还好有张桌子挡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她的脑袋晕晕乎乎,抬起冰凉的手背贴上额头,略微有些发烫,鼻息间呼出的气十分灼热,应该是发烧了。还好今日宋氏夫妇打过招呼不会回来,她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便换了衣服早早上床休息。
醒来后天色已黑,睡了一觉病情确实有所好转,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身上也没那么烫了。她刚打算下床弄点吃的,院子里就传来阵阵呼喊,随后门也被大力敲响:“陈令姿!你在里面吗!”
不得不说,她听到这声音的第一反应是头痛。
她慢慢起床换好衣服,虽然没有下午那么难受,但手脚还是有些发软。她开门后身体依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刚睡醒时的红晕,无精打采道:“你又逃课回来了?你之前怎么答应宋叔的。”
宋端对她这先入为主的判断极为生气,不满道:“谁说我逃课了,我是课上完才回来的。”
“哦,那就是逃学。”陈令姿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明明还没到他回家的日子,这个时间出现在这肯定没什么好事。
宋端眯着眼睛警告道:“你不准告诉我爹。”
“你现在回学校去,我就不向宋叔告状。”陈令姿并不怕他这副装出来的凶狠模样,打了个哈欠道。
“你很困吗,今天睡这么早?”宋端疑惑地看着她,他今天回来时没在报馆看见她就很奇怪,进了后院整个家也黑灯瞎火的,按照她的勤劳程度,应该不会这么早睡才是。
陈令姿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再说现在也没有大碍,因此云淡风轻道:“是有点困,所以你快回去吧,我睡觉了。”
还没等她关上门,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挡住她的动作。
“你就不好奇我回来做什么吗?”宋端神色陡变,一脸吊人胃口的高深莫测,双眼却透露出快问我快问我的迫不及待。
陈令姿诚实地答道:“不想知道。”
“算了。”陈令姿这种态度是指望不上她配合了,宋端眉间带着几分得意,自顾自地道:“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既然你上次给我送了饭,这回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我听同学说,他哥哥工作的高级酒楼里今天有富人设宴,等他们吃完,可以把没人动过的菜分给我们。怎么样,是不是特期待?”
“……一点也不。”若是陈令姿自小在陈家长大,或许还会对炊金馔玉的上流生活有所向往。但被周崇礼捧在掌心里娇养了几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传闻中的美味佳肴对她来说就如路边小摊一样寻常,实在难起波动。
扪心自问地说,除去在精神和肉体方面的凌辱,周崇礼算得上给了她最优渥稳定的物质生活。
宋端装作没听到她的拒绝,催促道:“宴会已经开始了,动作快点。”
“我不去。”陈令姿回复的也很干脆,懒得再同他周旋,转身想回到床上。不料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突然咕咕作响,还被耳尖的宋端听到。
“别嘴硬了,我就知道你想去。”宋端以为她是拉不下面子,想去但不好意思说,寻思好人做到底,直接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出房中,往云华楼赶去。
今晚的云华楼称得上是整个平城的焦点,但凡能收到邀请函的无一不是在名流圈中叫得上号的大人物,没有深厚底蕴的家庭,即便再有钱有权,也没有跟他们坐一桌的资格,这便是门第之差。平日能在云华楼摆一桌都够人炫耀许久,如今整座楼被一家包下,足以看出手笔之大。
厅内此时已有不少人,大多叁叁两两围在一处谈笑,觥筹交错间敲定一笔又一笔生意,华贵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每个人嘴角的笑容照的清清楚楚。直到二楼转角处出现一道婀娜身影,大家同时停下寒暄,目光集中在那位身穿名贵白色礼服,缓步下楼的女人身上。
她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眼神流转间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及腰长发散在身后,走动时扫在不盈一握的腰间,面对这种诱惑,极少有人能把持住。在今天这个重要的场合,她竟粉黛未施,仅在唇上描了几笔,红唇将白皙的肤色衬得如雪般莹泽。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她红唇轻勾,笑着招呼道:“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宴会,希望今晚玩的开心。”
底下的人纷纷朝她举杯示意。
她微微颔首,转身进了暗处,朝身旁的下人问道:“他还没来么?”
“呃……”下人语塞,他自然明白她口中之人所指是谁,甚至可以说她如此大动干戈地办一场宴会,也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见他一面,毕竟她从不是喜欢张扬的性子。
似是读懂他的言下之意,她失望地垂下眼睫,漂亮的眼睛里隐约有雾气弥漫。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打开,西装笔挺的周崇礼出现在众人眼前,立即被到场宾客围成一圈,好不容易脱身已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双手紧捏裙摆,迫不及待地想跑到他身前。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用尽全力才按捺下心里的冲动,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站在她眼前,对她温和笑道:“恭喜你学成归国。”
明明想忍住,但出口还是撒娇般地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生我气不来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周崇礼神色未动,依旧温柔。
他永远都是这样,表面随和有礼,但只要想再靠近一点,骨子里的刺骨寒冰会毫不留情地将你冻伤,没有人能走到他心里去,她再明白不过。这个男人能给你一切,权利、地位、金钱甚至是周太太的位置,但你永远得不到他的爱。
她将脑中的思绪散去,既然她这次选择回国,便早已做好思想准备,绝不会像当初那般落荒而逃。他现在还愿意来参加她的宴会,证明他们的关系尚没到最差的那步,她有信心能再次站到他身边,不管过程有多困难多艰辛,就算他依旧给不了她最想要的。
她娇笑着问道:“送我的礼物呢?”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脱去高贵典雅的外衣,露出深藏的少女心性。
“你回家应该能看到。”
她挽住他的手臂,亲昵地将脸靠在他的肩头,语气不由自主地流露些许娇意:“我在国外过的一点也不好,当初是我太年轻气盛,我日夜都在后悔那时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好想你,你有想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周崇礼并没有答话,酒杯送到唇间轻抿一口,感受涩意在口中回荡,良久后才道:“你喝醉了。”
她对他冷若冰霜不为所动的样子极为恼怒,顶着羞意倾吐的心迹没有换来半分回顾和在意。她伸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使力转向她这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慢慢靠近他的唇,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而就在她快吻上之时,他的语气稍稍重了点,沉声道:“别闹,舒妍。”
她的动作顿住,还未开口说话,大厅一角突然响起一阵骚乱,随后便是餐盘落地的声音,她和周崇礼同时往声源处看去。
陈令姿被宋端不由分说地拉来云华楼,原本好转的病情被寒风一吹又有加重的趋势,整个人晕晕乎乎,走路也是头重脚轻,踉踉跄跄。
宋端穿过好几个后门,将她带到宴会厅内一个极隐蔽的角落,指着桌上的食物道:“你从前肯定都没见过这些东西吧,放心,待会儿就能吃到了。”
陈令姿抬头顺着宋端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意外见到前段时日刚在路上碰过的那个人。
他的身旁正依偎着一个娇美华贵的女人,她的嘴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但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周崇礼,气氛暧昧撩人,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随后女人更是踮脚吻上他的唇。这一举动也被陈令姿周围的贵女看在眼里,阵阵私语如潮水般灌进她的耳朵。
“啧,才回国就上赶着续旧情,既然如此当初悔什么婚啊?”
“可能是去国外转了一圈后悔了,发现最好的还是旧人。”
“谁不对周崇礼有想法,真不知道她那时怎么想的,脑子进水了吧。”
“当初悔婚那事可让周家颜面尽失,舒家赔了多少不是,就算想旧情复燃,也得看周家答不答应吧?”
“周崇礼都坐到总指挥的位置了,也不见得还能看上她舒妍。”
“别的不说,她的魅力还是大,当时不还把贺家少爷迷的晕头转向吗?”
“怎么我们听的版本不太一样,不是结婚前夕舒妍突然决定出国,两人婚事这才作罢的吗?”
“舒家美化后的说辞罢了,这你也信。是她悔婚在先出国在后,丢下一堆烂摊子给人收拾,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跑了。”
“舒妍如今都二十四了,也找不到比周崇礼更好的选择了吧?”
陈令姿愣在原地,本就混沌不清的脑子更是乱成了一团浆,所以她只是心爱之人出国后,用来消遣的玩具吗?便是如此,好像也没生出多少愤怒的情绪,毕竟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只是个玩物罢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也无甚差别。
宋端喊了陈令姿两声,见她目光呆呆地望向一处,没什么反应,只能拉着她往后厨走去。
陈令姿被骤然一扯,才走两步热气升腾蒸得她脑袋越发晕,步子也慢了下来,眼前白花花一片。突然手臂一阵刺痛,她游离的思绪才归位,滚烫的热汤洒在她手上,虽然有衣服阻挡,但高温还是灼红了她的皮肤,钻心的痛感来回割据神经,令她唇色发白。
”你没事吧,烫的严重吗?“宋端语气有些急,关心道。
服务员好好地上着菜,没看见一旁突然出现的两个小孩,不仅汤洒了,盘子也碎了一地,今天的工资肯定扣光了。他一边收拾一边压着怒气道:“你们从哪儿进来的,经过允许了吗?”
陈令姿一身狼狈,她没有抬头,只是捂住手轻声道:“没关系。”
即便再怎么压抑,也能听到痛得抽气的声音。
宋端心里满是愧疚,都怪他不小心,转头向服务员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光道歉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我……”他的话被一个女声打断,她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我跟主管打过招呼了,你下去吧。”
服务员立刻闭嘴,尊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快步离开。
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陈令姿的头,温声道:“令姿,好久不见。”
陈令姿骤然抬头,眼前的人竟然是舒瑶,嘉译的校医,曾经帮她治过病的人。
还好有这个插曲,舒妍掩饰好方才被拒绝的尴尬和失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说道:“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酒楼雇的童工吗?也太让人心疼了。”
周崇礼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视线久久没有收回,口气嘲弄道:“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未必有人喜欢,每天眼巴巴地想着逃走。”
只是可惜,被他养的毛发顺滑莹亮的漂亮家猫,现在变成了脏兮兮、倍受欺负、只能吃剩饭的流浪猫,也不知道现下可曾有半分后悔。
他在陈令姿受伤的第一时间便向旁边的人使了眼色,如今舒瑶出现,那人迟疑地看向他,他才颔首表示不必插手。
他自然知道陈令姿跟舒瑶的那一段交集,不过舒妍倒是分外疑惑:“姐姐认识她吗?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周崇礼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随口道:“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