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发男

作品:《苍海之遥

    ***红发男
    篤啃着迟来的午饭,一边暗中决定将刚刚看着的画面自脑中删除,自己主子看中的对象和别的女子互相告白这种会掉脑袋的报告,绝对不能说。
    藏于某处角落的红发男子继续将指间最后一口麵包塞进嘴里,无声注视屋中老人气的吹着鬍子衝出来打断两人深情的凝视,并且像赶畜牲一样把两个男人驱赶到远远的一处空地。
    监视动向虽然枯燥了些,不过篤本来干得就是阴影下的职业,也不是首次执行类似任务,先前几次或长或短的埋伏行动做得份外熟手,然而这回上头的兴致似乎维持的特别久,而不是如预期地早该厌烦收手。
    先前篤还与对方近距离接触过,黑发的年轻男子相貌普通且又身形瘦弱,平时也安安静静不招人注意,要想将人隐密带走应该很轻易才是。会选择在酒馆下手也是情非得已,那人警觉性出乎意料的高,在不愿引起骚动的顾虑以及敏锐察觉对方似有松懈的情形下,他只能冒险露面。
    显目的发色在帝国中尚属珍稀,并非每一位混血都能遗传到那头红发,大多只在上阶贵族圈才能瞧见一两人罢了,篤身为彻底的异国游者,天生的红发想藏都藏不住。
    他也无意隐瞒,特意露出就是想蒐集更多情报。宫廷那晚对方意外走入不该进的地方,也许还将之中不该看见的人面目看清,篤不能确定主子的意图,只收到执行暗中捉捕、且需毫发无伤的命令。
    那位女性的名字也是由此掌握,让他用来使人放下心防的诱饵。
    后头失利却又未得惩戒,阴晴不定的男人突然陷于某种疯狂的愉悦之中,并且重新佈置新的任务下来,务必让他紧盯住那人,必要时离开自己身边一阵、缺少他的贴身保护也无妨。
    即便自认与对方十几年的交情,篤仍然不能理解这位主子。
    那年回到家族的青年,经由其母正式引荐,篤被带上来那会儿,一时都要被对方的美貌闪瞎了眼,那人深刻艷丽的五官和修长身段完全不似母系那方,只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与深邃碧瞳才能揭露血缘的真相。
    神情淡漠的青年十分寡言,对于母亲暗中予以的助力也仅是默默收下,之后又受到其父关怀照拂、并且对亲子的失落极为震怒,已经歪曲的树干再也不能回到苍天繁茂,最具资质的幼子竟在王者手中给生生摧残枯败。
    早就对自己的国王暗中生怨的臣子,又有辱没亲子的仇恨,愧为人父再也无法容忍,策划的復仇大戏已然备妥剧本,只等着全员到齐上台挥手致意。
    青年主动加入的举动格外使人惊讶,要让那人后悔的对外说法又招来其父欣慰感慨。亦无人察觉他眼底阴暗的喜悦,那是某种经过长年压抑导致扭曲的暴戾情感。
    篤当时有幸瞄上一眼,可惜被对方敏锐察觉后,十几年来再没能窥得半点。
    现在的他异常安份,哪敢在狂狮嘴边拔毛,尤其那还是一头似疯未疯的癲狂野兽。
    不知道这名倒楣鬼哪里被主子给看中,现在改来得及吗?
    「……出来。」倒楣鬼支开同事,逕自去到林边一处偏角。篤本以为他懒得找茅房想要就地解决,整座王宫太过广大有时候的确不甚便利。
    摸摸鼻樑的红发男子心情有些踟躕,明明自觉藏得隐密,何时漏的馅?
    「不可能是那傢伙吧?」对方咕噥的语句含在喉咙,难得露出与平时不同的些微慌乱,似乎联想到某些不妙画面,只得皱起眉头打量四周。
    「久疏问候,望少爷。」这边的篤决定乖乖现身,虽然这段被遗漏的报告肯定会掉脑袋,他又实在对眼下的情况好奇的要命,寧可现在止痒也不要死得冤枉啊。
    「……你是篤?」
    在那一晚,某个没节操的隐卫直接无视业规禁忌,随随便便就自我介绍了一番。
    当然他只敢道出名字,其馀不该提的一个字都没提。
    「哎呀呀,难为望少爷还记着小的,就是小的。」神态轻浮的红发男子含笑搔着脑袋,一脸的不好意思。
    「让你跟着我的人是谁?」黑发的男人反应更快,又把人问的一愣。
    「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篤见他并未追问之意,彷彿陷入深思,为防被看出破绽,便又接着问道:「望少爷,您可识得前王?」
    闻言果然让对方挑起眉眼,惯于半垂的眼皮此时彻底掀开,深棕色的眼瞳锐芒刺人,竟又使人难以轻易对望。
    ──总觉得有些危险。
    「怎能认识呢?前王死在荒郊那年我才十岁,一个年幼的孩子哪会被容许踏上战场?」他又露出笑容,嘴角勾勒隐隐讥嘲,注目着篤,彷彿已藉由他看穿幕后。
    「……说的也是,小的似乎问了废话。」低声呵笑,篤已经有些后悔,他也许不该出面,认命地养足好奇才对。若非生疑,外界已经流露风声,说明炎帝可能对前王旧情难忘,不少人特地找来旧史与尚活着的旧人详细问话,宫廷中即将或者正在展开许多拙劣演技。
    篤不信有谁能完全假装成另一个人,尤其对方曾为王者、又已经死了十年。人们对于记忆的健忘有时会变形失误,而自己已经足足看了十年模仿。
    不会有人比那人更加精准而熟练,除了某几条被剔除的劣根习性,至少篤很确定青年原来不该是那种模样。
    有了对比,至少挑剔错漏处就十分容易,篤又太过自信,甚至打从心底不认为有谁会比自己的主子还要偏激。
    现在他见识完毕,这位年轻的黑发男人显然不好对付,难怪会被看中。
    天生傲慢的姿态、莫名的危险感与那对锋芒双眼,篤终于能够确定。
    撕心挠肺也渴望的、仿如无二的替代,被他找到了啊。
    篤不免感慨的想。
    与对面相似的感慨,黑发的男人差不多也有些类似的预感。
    居然是那个傢伙吗?怎么成了个变态?